第六章 海島奇緣

方仁等了數日,不見兀良合臺的商船到來,而楊天問又招他回總壇,爲防楊天問猜疑,只好先回嶽州,《乾坤水戰圖》便暫時留在了媽祖廟中。

兀良合臺和鍾蓮心在繼先府中修養兩日,身體痊癒,便來拜謝繼先。繼先正在院中讀書,院中有株芙蓉,正值花開,繼先將書背在身後,一手扶着花閉眼輕嗅,口中吟道:“千林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兀良合臺和鍾蓮心正走過來,見繼先正情不自禁,相互對笑。

繼先側對着蓮心,側面如半輪新月,蓮心打量着繼先,約莫十八歲年齡,通身玉色越紗,墨綢挽髻,腰掛越王劍,身材瘦長,一身瀟灑脫俗的靈氣。看着看着,自己也情不自禁起來,不覺脫口道:“喚作拒霜知未稱,細思卻是最宜霜”。

繼先一回頭,發現兀良合臺和蓮心站在正廳門口,便笑着走過去,“你們痊癒了?外面風大,還是到屋裡坐吧。”

兀良合臺道:“蒙古人天天在外打仗,沒有那麼嬌貴。”

繼先眉頭一皺,“你們是蒙古人?”

兀良合臺自覺失言,他知道宋人恨蒙古人,卻不知如何對答。蓮心見狀,便道:“李大人,哥哥是說蒙古人天天行軍打仗,不怕吃苦,所以才驍勇善戰,而漢人過於養尊處優,所以要多學蒙古人,不應太過嬌貴。”

兀良合臺連忙道:“對對對,正是這個意思。”

繼先這才舒展眉頭。兀良合臺深吸一口氣,看着蓮心,會心一笑,蓮心嘴角一挑,露出淡淡的笑容。

繼先請二人進屋坐下,“前幾日在海里遭了風暴吧?”

兀良合臺道:“我們兄妹去大食販運香料,回程時遭了風暴,多謝繼先兄弟相救。我叫鍾合臺,這是我妹妹鍾蓮心。”

繼先道:“舉手之勞,不必客氣!泉州一帶風暴很多,夏秋季節出海一定要小心。”又看了眼蓮心,見她打扮清新,似一朵出水蓮花,頓生一股憐愛之情,不由讚道:“好一個蓮心,果然人如其名,聽姑娘剛纔對詩,像是讀過不少詩文,你也喜歡蘇東坡的這首詩?”

蓮心羞而不敢言,一個勁地搓衣角。兀良合臺笑道:“我這小妹自幼讀書,最喜詩文。”

蓮心聽此,更是羞澀,“李大人和哥哥過獎了,我不過閒來無趣時讀一兩句詩文,在李大人面前班門弄斧罷了。至於說蘇東坡,我自然很喜歡他的詩文,蘇學士瀟灑放蕩,樂觀豁達,又不失憂國憂民情懷和剛正骨氣,怎不讓人喜歡?”

繼先歡喜,對兀良合臺道:“看看你這妹妹,滿腹才華,還這麼謙虛。!”

二人看着蓮心,大笑。蓮心心悅。

次日,兀良合臺說去會見商號,早早出門,蓮心不便跟隨,留在家中。兀良合臺乃是會見阿拉伯鉅商蒲壽庚,蒲壽庚在大宋居住多年,是民間商貿巨頭,在泉州地面上威望十足,一呼百應,經常發動船商抗稅和走私,官府屢次打壓,卻不起根本作用。蒲壽庚對大宋政府早已不滿,兀良合臺以爲正好可以聯絡他。

兀良合臺接到飛山沙狐曹翼傳信,得知方仁已將《乾坤水戰圖》拿到手,等他一到泉州,便將寶圖送來。然而他與方仁並不相識,只能委託蒲壽庚幫自己尋找方仁。

兀良合臺走後,蓮心在家中無事,便幫繼先整理房間,繼先走來,見蓮心在此,笑問道:“蓮心姐姐怎麼在這裡?沒跟你哥哥一起出去?”

蓮心停下手,“哥哥不方便帶我,讓我留在家中,打攪大人多日了,實在不好意思,見大人不在,想來幫大人整理房間。”

繼先摸了下本案,調侃道:“這是你收拾的?只怕經玉人一動,日後再讀書就愛不釋手了。”

蓮心羞紅了臉,“李大人真會打趣人。”說着便要走出去。

繼先連忙勸止,“我是說笑呢,姐姐別生氣。”

二人相視而笑。

“對了,我要去港口查看事務,你願不願陪我走一趟,正好可以解解悶。”繼先把牆上的劍取下來,欲系在身上。

蓮心走來接過劍去給他系,“只要你不嫌我礙事就行。”

繼先連忙道:“怎麼會?”

二人來到碼頭走訪一番後,留下差役指揮,自己帶着蓮心到觀海樓賞景談心。忽然,繼先聽到隔壁有人談話,似是兀良合臺聲音,便側耳傾聽,“蓮心姐姐,好像是你哥哥的聲音。”

蓮心仔細一聽,果然是,她雖不知兀良合臺同誰談事,卻知他泉州之行肯定事關宋蒙戰爭,怕繼先發現內情,便假裝看景,故意喊道:“李大人,你看那邊好漂亮。”

繼先伸頭看去,不過尋常之景。蓮心又問繼先:“李大人剛纔說什麼?”

繼先道:“隔壁好像是你哥哥的聲音”。

蓮心故作不信,“真的?我看看去。”便走過去推開隔壁木窗,向裡間瞅了下,“李大人,沒有,是你聽錯了吧。”

繼先看了下的確沒有,便以爲自己聽錯了。然而剛纔確實是兀良合臺在與蒲壽庚商談,要蒲壽庚替他打探宋軍海防機密,每月一次寄到和林。聽到蓮心提示後,二人悄悄從內屋離開了。

泉州不遠的金門島住着同宗幾十戶人家,姓楊,詩書傳世,出過許多有名才俊,人稱金門楊氏。宗主楊明昌一家,通達文章,頗負盛名,養有一子一女,名曰楊亮節、楊海心,亮節八歲,海心七歲。楊明昌將兩人一起培養,並無男女之別,海心自小聰慧,深得楊明昌喜愛。

繼先自來到泉州,幾次聽人提起金門楊氏,欲拜訪楊明昌,只是無人作陪,便一拖再拖;恰好兀良合臺和鍾蓮心近日無事,繼先便邀請他們一起赴金門島,兀良合臺也想趁機查探近海防務,便欣然應允。蓮心自然願與二人同往,於是他們便乘舟前往金門島。

雖說金門島是海中孤島,但臨近陸地,來往方便,因此並不閉塞。繼先三人登島後,一路來到楊明昌家。楊家小院用竹籬圍成,只有三間正堂和兩間偏室,正堂門額掛着一塊門匾:德馨堂,兩邊楹聯寫到:不求金玉重重貴,但願子孫個個賢;小院中種着各種花草,正堂外擺放着一塊奇石,小院雖說簡陋,但卻不失韻味,透露出脈脈書香。繼先看院中無人,輕輕敲下門,未等迴應,便推門進去,念道:“一門隔卻千重擾,俗履踏來染仙塵。”

只見屋中走出一位中年書生,身穿灰色麻衣,略帶幾縷稀疏鬍鬚,很是乾淨,手中還攥着一本書,見到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年輕人敢不請自入,必是懷玉而來。”

繼先搖手笑道:“楊先生謬獎了!久聞楊先生大名,幾次欲來拜訪,今日終於得見真容。”三人向楊明昌見禮。

楊明昌請三人進屋,“不知三位貴客何處而來?有何貴幹?”

繼先道:“泉州而來,我是泉州市舶司使李繼先,這兩位是我的朋友,鍾合臺,鍾蓮心。”

楊明昌起身見禮,“原來是李大人,恕我有失遠迎,李大人這般英姿年少就已登科入仕,我朝並不多見,實屬難得。”又看了看兀良合臺,見其雖長相清秀,但體型高大健壯,不似南方人,便問:“這位兄臺莫非不是中原人士?”

兀良合臺道,“我們是慶州人,西夏亡國後,父母便帶我和小妹到南洋經商。”

繼先看着院中的那塊奇石發起呆,楊明昌笑問:“李大人莫非對這塊石頭也感興趣?”

繼先道:“這塊石頭莫非是太湖石?”

楊明昌道:“正是太湖石,那年我去吳興,在一家綢莊看到此石,綢莊老闆說這是當年徽宗皇帝選貢花石綱時留下的,我用了兩箱香料才換來。”

繼先道:“太湖石以漏、瘦、透、皺著稱,白石居多,這青黑石實在難得。”

楊明昌道:“想不到李大人對石頭還有研究!”

蓮心道:“東坡愛石,天下盡知,李公子喜愛蘇東坡,豈能不愛石?”

兀良合臺不屑道:“宋徽宗若不是因爲花鳥金石誤國,能會被金國俘虜?宋人最愛擺弄這些跟國事無關的玩意。”

繼先和楊明昌聽言,不覺慚愧,默坐無語。這時,屏風後面走出一位小女孩,頭挽雙髻,雙眼玲瓏,開口道:“大漢子,誰說玩金石字畫誤國?大宋是禮樂之邦,有學問有修養的人都愛金石,只有沉迷金石不思國事纔會誤國。”

楊明昌一看是楊海心,起身笑道:“就你能說會道,你才懂多少,就在客人面前胡說?”然後給繼先三人介紹,“這是小女楊海心”,楊明昌又問楊海心,“亮節呢?”

楊海心看了下衆人,“剛纔在側室背書,本來想過來看看爹,見有客人就沒過來,到院中澆花去了。”然後又補了句,“就是在做大漢子剛纔不屑的事呢。哼!”說完跑了出去。

楊明昌指着手,“你個小丫頭!”衆人不覺失笑。

繼先三人在楊明昌家吃過飯,下午便乘船離島,楊明昌約繼先有空再來。

蒲壽庚經過多方尋找,始終沒有找到方仁,兀良合臺覺得不宜在泉州久留。那日,繼先不在家,兀良合臺把鍾蓮心叫來,道:“蓮心,我在泉州停留月餘,該回去了,我想讓你留下來,你願意嗎?”

蓮心在泉州這些日子,和繼先日日相處,已經對繼先動心;但兀良合臺對她有恩,又不忍離開,她心中爲難,不知兀良合臺用意何在,“將軍,你一個人走?以後誰來照顧你?”

兀良合臺溫言和語,“蓮心,我讓你留下來是有大事要辦,我看得出你喜歡李繼先,他似乎對你也有意,你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在他身邊打探機密,我知道這樣做委屈你,可我也身不由己。”

蓮心聽說兀良合臺是要她留下來做臥底,心裡頓覺悲傷,她喜歡繼先,怎忍心去做這樣的事?但又不能不聽兀良合臺的話,雖心中爲難,也只能答應下來。

次日,繼先和蓮心送兀良合臺出海,兀良合臺對繼先道:“我這次去南洋,不知何時能回來,外面風險太大,不忍再讓小妹同行,就有勞李兄弟替我照顧小妹,等我回來必當重謝。”

繼先道:“哪裡的話!你我既是朋友,我理應這樣做,你獨身在外也要千萬小心。”

繼先和蓮心看着兀良合臺上船,漸漸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二人返途中,繼先見遠遠的山坡上有一座破廟,心中好奇,又見周圍景色頗佳,便一時興起,“蓮心姐姐,我們到那座廟看看吧,反正現在回家也無事,不如在這裡散散心。”蓮心亦有此意,二人向破廟走去。

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媽祖廟,像是久已無人到此,沿海漁民聚居的地方都有媽祖廟,並不足爲奇,但此廟十分破敗,繼先心想何以至此。

蓮心在廟前細看,“李大人,你不覺得這廟有些奇怪嗎?”

繼先打量半天也沒發現端倪,“哪裡奇怪?”

蓮心指着廟解釋,“你看,泉州海港的來往商船都是從南面過來的,漁民出海也多是往南面或東面去,因此這媽祖廟的門應該對着南面或東面纔對,爲何卻朝着北面呢?”

繼先覺得言之有理,便進屋觀看。突然,蓮心叫道:“大人你看,媽祖娘娘好像被人移動過,神像底座有裂縫。”繼先一瞅,果然如此。

蓮心讓繼先把神像移開,卻見底座下面露出一個木盒子,二人拿出來打開一看,乃是一張陳年地圖,圖上寫着“乾坤水戰圖”五個大字。繼先打開圖,上面所繪的都是江河、大湖,又密密麻麻標滿戰船符號,旁邊標註許多小字。繼先沒看懂這是什麼圖文。

蓮心接過來,“大人,這是《乾坤水戰圖》啊!”

繼先一臉茫然,“乾坤水戰圖是什麼?怎麼放在這裡?”

蓮心回想一路上聽到兀良合臺多次提起此圖,但她並不知道兀良合臺泉州之行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從方仁手中接領此圖,她見繼先不懂此圖的重要性,便解釋道:“大人,這可不是一般圖,你有所不知,它是你們宋國前朝宰相虞允文所繪。當年金主完顏亮侵宋,江南爲之塗炭,虞允文親赴前線,指揮水師,在江中佈置陣法,大敗金兵,致使完顏亮斃命。後來他將水師精要總結成圖文,傳之後世,以待有朝一日再爲朝廷建奇功。”

繼先這才恍然而悟,“原來這是虞丞相的戰法精要,怎麼會流落在這裡,須得仔細保管,等我以後進京獻給朝廷。”

蓮心道:“宋廷安於享樂,獻給朝廷說不定會被束之高閣,倒不如你自己保管,也可研磨裡面的陣法。”

繼先道:“也好!我就先收着,來日朝廷需要時我再獻上。”

繼先看着圖,忽然想起一事,說不定這裡本就不是媽祖廟,而是僞裝的海防崗哨,是當年爲了提防金兵從海上南犯而建的,所以面朝北方。而媽祖像可能是別處移來的,因爲當地百姓都是漁民,媽祖在漁民心中如同天神,人們絕不會輕易動神像,所以寶圖存放這裡看似不安全實際卻十分安全。

繼先不解蓮心怎麼知道此圖,忽然覺得她很神秘,便道:“你怎麼知道《乾坤水戰圖》的?”

蓮心悵然若失,半晌才道:“我先族鍾萬屯曾在高宗時跟隨楊幺反宋起義,後來歸順朝廷,曾祖父鍾顯做過虞允文的副將,參加過此次大戰,只是後來被奸賊陷害,被迫逃到西夏。”

繼先收好圖,與蓮心走出廟外,望着大海嘆了一聲,“外有強敵,內有奸臣,大宋堪憂。”

蓮心道:“大人不必想太多,朝廷的事自有朝廷擔,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是了。”

繼先和蓮心從海邊回來後,天陰沉沉的,烏雲壓得人透不過氣,感覺雨就在頭頂卻又懸着不落下,像人想要打噴嚏卻打不出來一樣。院中的海棠花凋謝了,殘剩的幾片半乾枯的花瓣無力地耷拉着,似乎對這將要來襲的秋風寒雨倍感失望。多半是沉悶的天氣惹得二人了無心思,繼先和蓮心早早吃過晚飯便各自回房睡覺了。但二人在牀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卻不知是因天氣而煩悶還是各懷心事。

午夜時分,黑雲翻過院牆,蓋滿庭院,爬上屋頂,終於憋不住了,驚雷滾滾,大雨傾盆而下,亂雨跳珠嘩啦啦拍打着門窗。蓮心驚嚇難眠,裹着被子坐在牀上,無助地守候着寂靜而又噪亂的夜。忽然,門外咚咚而響,混在雨聲中,不甚清晰,然後又是一陣。蓮心將耳朵湊向窗邊,只聽雨聲中混雜着呼喊聲,“蓮心姐姐…蓮心姐姐…”

蓮心忙掀掉被子下牀,“是李大人?”匆匆披上衣服,慌忙去開門。只見繼先頂着斗笠站在門外,下半身已被雨水打溼,凍得發抖。蓮繼先一頭鑽進屋裡,將斗笠倚靠牆邊。蓮心點上蠟燭,倒杯熱茶遞過來,“李大人這麼晚過來有事嗎?瞧你這淋得,可別着涼了,趕緊喝點熱水。”

繼先坐下來,抹了把額頭上的水珠,接過水傻傻一笑,“沒想到雨聲太大,在你門前敲了半天你沒聽到,外面雷雨交加,蓮心姐姐竟能睡得着?”

蓮心坐到一旁,賠笑道:“是我不是,讓李大人淋雨了。雷雨這麼大,我哪裡睡得着。”

繼先一口氣喝完水,打了個噴嚏,把杯子遞給蓮心,“糟了,說不定真受涼了,快!再給我倒一杯。”

蓮心見他竟有些可愛,不自一笑,又去倒水。繼先接着道:“我怕雷,睡不着,所以就到姐姐這裡聊聊天,不會打擾姐姐睡覺吧?”

蓮心嗤笑,“什麼?怕雷?”

繼先有些不好意思,忽然風颳開門,蓮心把茶遞給繼先趕緊去關門。

繼先一臉深情,“蓮心姐姐知道嗎?我家住在京口的江邊,一家人靠打魚生活,小時候我和大哥、三弟經常跟爹下江打魚,江上常起風雨,有好幾次我們在江上遇到了雷雨,差點回不來;那個時候,爹就拼命划船,每次上岸後,都見娘冒着雨滿身溼淋淋地站在江邊等我們,我永遠忘不了那樣的場景。後來,我一聽到雷雨聲,就想到那個讓爹孃擔驚受怕的場景,所以我怕雷雨。”

蓮心聽着聽着哽咽了,“李大人別說了,我心裡好難受,不過你還有爹孃、兄弟,我都不記得爹孃長什麼樣,我孤零零的過了這麼多年!”

繼先問道:“姐姐不記得爹孃?你不是還有一個大哥嗎?”

蓮心心虛,擦了下眼淚,掩飾道:“我聽李大人提起爹孃,想到自己好久沒見過爹孃了,一時傷感。”

繼先安慰道:“你一個女兒家漂泊在外也難怪,你就把我當做弟弟,我就是你的親人了。”

蓮心激動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以後別老是喊我大人,怪生疏的。”

蓮心欣慰,“那我以後就叫你李公子吧。”

屋外的雷雨仍不停息,繼先向門口望了下,感覺無聊,牆角傳來幾聲蛐蛐叫,二人靜靜聊起天。也不知聊了多久,蓮心打了個哈欠,“公子,我困了。”

繼先也跟着打了個哈欠,“確實困了,咱們睡覺去吧!”

蓮心站在桌邊看着繼先,似乎在等待什麼,繼先問道:“蓮心姐姐看什麼?不是睡覺嗎?”

“等你出去我好覺呀。”

繼先癡問:“爲什麼讓我出去,咱們一起睡不好嗎?”

蓮心一下子羞紅臉,急道:“公子胡說什麼呢?”

繼先見她急惱,甚爲詫異,“蓮心姐姐怎麼惱了?小時候一下雨都是娘摟着我睡的。”

蓮心一聽,忍不住笑了,“你呀!哎…這不一樣,公子是朝廷官員,怎麼還稚氣未脫?”

繼先道:“這有什麼了,你是我姐姐嘛!”

蓮心無奈,“隨你吧,不過你不能在牀上亂動。”

繼先點點頭,“我聽姐姐的。”

蓮心又拿出一牀被子,二人脫了外套各自裹上被子睡下了。不多時,繼先便沉入夢境,而蓮心卻輾轉反側。窗外的雨聲變小了,漸漸停下,桌上的燭心也被蠟油浸滅,只有牆角的蛐蛐還在時不時叫幾聲。天慢慢亮了,蓮心卻不知是何時睡着的。

時光飛逝,繼先在泉州任上已滿三年,蓮心與繼先的感情日漸親近。兩年多來,兀良合臺回過泉州兩次,卻仍然找藉口把蓮心留下,繼先也捨不得蓮心,故而樂受其命。按大宋官例,三年期滿的官員必須調換,本來繼先可以升遷到朝中,但謝方叔從中作梗,反倒將繼先調到更遠的廣州,差使依舊。廣州雖也是大港,但事務不如泉州繁忙,繼先終日閒着沒事,經常和蓮心駕舟遊海。

一日,他們遊玩盡興,泛舟深處,竟來到了硇洲島。硇洲島本不是什麼大島,離珠江出海口不遠,只是嶺南人口向來稀疏,小小海島才顯得荒涼。二人系舟登島,見小島上長滿椰樹,礁石遍佈,卻不見人影,便坐在礁石上笑談。

忽然,蓮心見旁邊一塊大石上印有幾個手印,十分驚奇,便湊上去細看,道:“公子,這手印好奇怪,怎麼會印在荒島上?”

繼先站起身,也走近細看,吃了一驚,“好大的掌力!居然能在石頭上打出手印。”

二人正在說話時,突然身後蹦出一男子,立在大石上,手握一把赤金長刀,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但卻不失飄逸,冷冷道:“你們終於還是找到了這裡,要殺就一起上吧。 ”

繼先和蓮心不明所以,未及分說,旁邊又跳出一女子,手挽一把銀色利劍,身穿桃花粉裝,一身英氣,劍指繼先和蓮心,對着那男的道:“雲哥,不用給他們廢話,殺了他們。”於是提劍刺來。

繼先一把攬起蓮心躲開,那劍刺在石頭上,擦出火光。男的單手背刀,一掌打來,二人躲閃不及,滾倒在地。繼先跳起來,喊道:“我們素不相識,爲什麼要殺我們?”

男的收掌道:“明明是你們追殺過來的,反倒問我們?”

蓮心上前辯道:“你們一句話都不問,上來就打,有沒有問過我們是誰?”

女的也覺得有些冒失,收劍問道:“你們來硇洲島幹什麼?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的?”

蓮心理了下衣裝,幫繼先拍去身上的沙土,“我們遊玩無意中到這裡,哪裡知道這島上還有人?”

男的又問:“你們是誰?”

繼先道:“我是廣州市舶司使李繼先,這是我姐姐。”

蓮心聽繼先說自己是他姐姐,不知爲何,心中莫名有些失落,然而繼先並未察覺到。

女的走到男的跟前,私語道:“雲哥,看來是誤會了。”二人上前給繼先和蓮心賠禮。

雙方互解後,對坐言歡。男的道:“李大人真有雅興,居然駕舟來到這荒島上,八年來從無一人登過此島。”

繼先道:“你比我大,叫我繼先就行了。怎麼稱呼你們呢?。”

繼先一言未落,他們頓生疑心。繼先見狀,連忙道:“要是不方便就別說了。”

女的站起身,回身走了幾步,把劍狠狠地插在地上,“雲哥,我們不要再這樣偷偷摸摸的活下去了。”

男的握緊拳頭向地上砸去,“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光明正大地活着。”然後向繼先道:“繼先兄弟,實不相瞞,我本是金刀門的人,叫陸霜雲,是隴西四刀之一的劈雲刀;她叫林清溪,是桃源派桃花四劍之一的卸花劍。”

繼先聽說是陸霜雲,忽然想到當年白採綾所敘之事,心想難道金刀門不存在,陸霜雲怎麼會隱居在海島上,陷入了沉思。

陸霜雲道:“繼先兄弟,你想什麼呢?”

繼先回過神,“沒什麼。陸大哥,你們怎麼會到這裡?”

陸霜雲雙目惆悵,昂首望天,眼中閃出一道舊日的光芒,“哎!說來話長,我和清溪當年在成都大戰時本來是仇敵,後來她被我的三位師兄抓住,而我卻對她生了情誼,便揹着師兄們將她救下,一起逃了出來;但卻被他們一路追殺,我們就逃到了這裡,這一待便是八年,隱姓埋名,無人問津。”

繼先聽後,方纔明白爲什麼他們剛見到他和蓮心就如此衝動。不過繼先能隱約感覺到陸霜雲言語中隱藏一些事,卻又說不清是什麼,只覺得萍水相逢,不便問太多,又覺二人不易,不想再提往事,免得他們傷心,便將白採綾所託之事隱瞞了下來,待來日有機會再說。

繼先和蓮心在陸霜雲二人的邀請下暫住島上數日,四人日日下海打魚,遊島尋樂,較量武功,多次乘舟泛遊南海,看飛鳥翔空,海天一色,彷彿天地間再無他事。

那日他們駕舟回島,陸霜雲對繼先道:“繼先兄弟,我和清溪也許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硇洲島了,就在這裡逍遙自在,終老一生;這八年來,我在島上日日研磨,練成了混天掌,雖然我們無意再入塵世,但我不想讓苦心所創之功失傳,它雖不是什麼高深武功,但也凝結我八年心血,我願將此掌傳給你,你可願學?”

繼先道:“陸大哥何須這樣說?你和林姐姐雖然想躲避追殺,但也不必在這荒島上待一輩子吧?混天掌耗盡你八年心血才創成,我怎敢平白領受?何況我資質淺薄,怕學不好此掌,反倒玷污了你的神功。”

陸霜雲道:“繼先兄弟不必謙虛,陸某一向識人不誤,你定能練好此掌,就算你是幫我一個忙吧!”

繼先不好再推辭,便應允了下來。

林清溪和蓮心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觀看,陸霜雲領着繼先面朝大海而坐,“繼先兄弟,你先仔細觀察海中的波浪,試試能否看出其中玄機,我這掌便是依海浪練來的。”

繼先目不轉睛看着海浪,只見海濤遠遠滾來時,那水浪是舒緩的、低矮的;等到臨近海岸時,水浪極速擡高;再到打來,拍到礁石上,浪花千丈,隆隆巨響;鑽到水灣處的,卻勢頭頓減,銷聲匿跡。

陸霜雲指着海浪道:“世間至柔者莫過於水,而能克堅者也莫過於水;你看這海浪,從遠處過來時,他先把自己力量拉長延伸,隱藏在其中,外表是看不出來的,而在它慢慢靠近你時,力量卻無聲無息地膨脹出來,趁你還沒反應過來,便鋪天蓋地將你吞噬,所以這第一掌就是藏而不露,繼先,看掌!”陸霜雲邊打邊道,“雙腿下弓,氣沉丹田,含胸拔背,掌不出而力先蘊,雙掌波浪旋轉,力由小變大,破關。”這一掌下去,先是看似無力,還未等反應過來,掌力已經爆發,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水中濺起一道大水柱。

繼先試着打了一掌,卻只激起幾朵浪花,他以爲自己內力不夠,陸霜雲說無妨,此功需日久天長,經常練習,方見效力。陸霜雲接着道:“繼先,你看那進入水灣中的水浪無聲無息,失去了威力,而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卻威力無比,卻是爲何?”

繼先忽然明白,“陸大哥,進入水灣中的水浪找不到着力點,所以力量被分散了,而打在礁石上的水浪,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一點,所以威力無比。”

陸霜雲笑道:“正是如此,所以這第二掌便是萬源歸一。看着!全身蓄力,轉力於一點,移力點於右手,漸使無身而有掌,出掌。”只見陸霜雲一掌打去,巨石斷裂,看得繼先和蓮心目瞪口呆。陸霜雲又道:“第一掌是攻,第二掌既是攻又是守,你要懂得如何去攻,然後分散對手的力量,便是上乘的守。”繼先連連點頭。

練完功後,四人又暢談許久,方纔回舍。

繼先和蓮心在硇洲島上不知不覺待了一月,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公職在身,便急忙辭別陸霜雲和林清溪,趕回廣州。

當日,繼先出去遊玩,並未給廣州官府通曉,官府見繼先數日不歸,以爲丟失,便向朝廷稟奏,宋朝自開國以來從未發生官員無故丟失的離奇事情,朝廷派人多方尋找也未果,於是作罷。繼先回到廣州後,官府一見繼先,便詢問這一月他的去向,繼先回稟說是遊玩南海迷了路,官府覺得甚是荒唐,畢竟他也是朝廷委派來的官員,當地不好處理,便回明朝廷,朝廷覺得繼先太過放縱,褻瀆公職,便奪去他的職位,貶到淮東軍營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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