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明菲是在自己房裡用的早飯,之後便在陳氏那裡見到了二姨娘牟蓮葉。二姨娘的個子不高,年齡不輕,身材略顯豐腴,長得也沒有四姨娘那麼漂亮,可是打扮得極爲出衆,是個氣質美女。
和明姿一樣的蛾眉,勾人的鳳眼,嘴脣豐滿性感,梳着雲髻,左側斜插一枝珊瑚玉步搖,步搖頭首部位用鮮紅的珊瑚雕成了一朵牡丹花,牡丹花下垂着三縷顏色大小形狀均一模一樣的珍珠串,腦後壓一朵金累絲點翠鑲珠寶花蝶,戴着點翠鑲珠福在眼前耳環,穿玉色亮緞襖子,系暗紅色織錦寬腰帶,碧色暗花刺繡蝴蝶牡丹紋十二幅長裙,顯得婀娜多姿。
二姨娘臉上帶着恬淡的笑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裡,硬生生的把屋子裡所有人的風頭都壓了下去。陳氏和她比起來,太醜;三姨娘和她比起來,太畏縮;四姨娘和她比起來,太輕浮。
是個人物。明菲心中給二姨娘下了定義,目不斜視的從她的面前走過,站在陳氏面前給陳氏行禮:“女兒見過母親。母親萬福。”
陳氏對明菲這種表現很滿意,語氣裡先就帶了幾分笑意:“聽說你昨夜睡得極晚?”
明菲不安的道:“喜福有些不適應,一夜叫到亮。不知可吵着了母親休息?”她早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報到陳氏這裡,因此倒也沒半分驚訝。
陳氏摸摸她的頭:“我這裡隔得遠,吵不到的。以後夜裡讓梅子抱出去,白天又抱回來,等它適應了又再說。”
明菲訝異的問:“梅子?”
“梅子是我身邊的二等丫頭。”陳氏微笑着解釋,“本來你姐妹們每人各有個乳母,有個教養媽媽,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一個粗使婆子。可你剛來,這人一時之間也挑不出那麼合適的,梅子做事勤快踏實,就先用着她吧。”
一個粉襖藍裙眉目整齊,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走出來先向陳氏跪拜辭別,又嚮明菲行禮。明菲受了,少不得又感謝了陳氏一回。
陳氏與她彷彿心有默契一般,自說自的,倒把二姨娘等人晾在一旁。這樣一來明姿心裡可不舒服了,冷冷的哼了一聲,和明珮明玉炫耀:“爹爹昨日賞了我個翡翠猴兒,你們看,綠得像汪水。”
明珮諂媚的道:“借我瞧瞧?”
明姿一手提着猴兒上的錦繩,讓猴兒在半空中滴溜溜的打轉,傲慢的說:“就這樣瞧。”
明珮道:“看不清楚。”
明姿道:“可是看猴兒就是這樣看的。”說着意有所指的瞟了明菲一眼。
明菲低下頭,充耳不聞。四姨娘卻以爲明姿是在欺負明珮,難免憤憤不平:“五小姐,老爺昨日不是也給了你一對藍寶石耳墜麼?”
明珮不語,卻得意的瞟了明菲一眼,明菲仍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倒是明玉,生氣的撅起了小嘴。
二姨娘趁機斥罵明姿:“有你這樣做姐姐的嗎?妹妹要看就給妹妹看一眼會怎樣?來的時候我和你說的話呢?還不給你三姐姐道歉?”又回頭望着陳氏笑:“姐姐,都怪我平時把這孩子給慣壞了,年齡越大越不懂事。”
陳氏用茶碗蓋颳着茶沫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你的確是要多上點心。就算是庶出的女兒,也該行止有度,否則將來丟的是蔡家的臉面!”
二姨娘的麪皮幾不可見的抽了抽,轉眼卻笑盈盈的應了,上前拉着明菲的手笑得親切萬分:“整整十年啦,三小姐都長成大姑娘啦,我一看到了三小姐啊,就想起了去世的夫人,哎呀,那麼好的人,真真是……夫人若是見着了,還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聲音竟然就哽咽起來。
明菲配合的垂着頭,不言不語。陳氏面無表情,可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都露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來。四姨娘一雙眼睛轉得嘰裡咕嚕的,瞟瞟陳氏又瞟瞟二姨娘,興奮得跟看大戲似的。三姨娘則一如既往的垂着頭,一臉的木訥。
二姨娘表演夠了,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誇張的輕輕打了自己的臉一下,望着陳氏笑道:“看我這張嘴,真真討人嫌。這樣高興的時刻說起那些事,姐姐可別和我計較。”
陳氏笑得比她還燦爛:“自家姐妹說那些客氣話做什麼?對了,明菲,這是你二姨娘。”
明菲這才低低的喊了一聲姨娘,二姨娘親熱的拉着她的手:“三小姐,昨日你四妹妹不懂事,亂說了不該說的話,老爺、夫人和我昨日都已是懲罰過她了,三小姐是做姐姐的,可別和她計較。”
明菲羞澀的搖頭:“不會的。”心裡卻想着,二姨娘可真會擡高自己的身份,一下就把她一個妾室的地位擡升得和蔡老爺、陳氏一般的了。這良妾果然就是不一樣,特別是在蔡家這種亂七八糟的家裡,如果陳氏的孃家不壓着蔡國棟,只怕她更要飛上天去。
二姨娘便開始呵斥明姿:“看看你三姐姐,比你大度懂事多了。還不過來和你三姐姐賠禮道歉?”
明姿翻了個白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過去,朝明菲草草福了福:“三姐姐,昨日是我不對。”
明菲笑眯眯的道:“沒關係。自家姐妹不客氣。”她瞧到二姨娘一直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小樣兒,想看就看個夠吧!雖然沒你年齡大,鬥爭經驗沒你豐富,但俺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小傻丫頭一枚。你不是造謠生事說我一天只會爭強鬥狠,咒罵親生父母嗎?這回正好讓人看看,到底是誰最愛爭強鬥狠,誰最溫柔敦厚。
陳氏將手裡的茶碗一放:“好了,既然誤會都解開了,你們姐妹幾人以後可得好好相處,不要讓別人看了笑話,丟了同知府的臉!”
又抓着機會義正詞嚴的說了明姿幾句:“你也是十歲的姑娘,不算小了,平時看着行事也還算妥當,可你昨日做的事情實在不像樣!你三姐姐和你是同胞手足,她遠道而來,從小吃了許多苦,你不但不心疼她,不體諒她,反而莫名其妙的羞辱她。你四姨娘是你的庶母,她關心你纔會拉着你,你怎能那般無狀的對着她又抓又打又咬又罵?實在不像樣!你是蔡家的小姐,可不是那小門小戶不懂規矩不識大體沒教養的女子!”
明姿撇了撇嘴,虛虛應道:“女兒記住了。”
二姨娘垂下眼,掩去眼裡的情緒。這矮矬子左一句小門小戶,右一句不懂規矩不識大體沒教養的,她就算是妾,也是正經花轎擡進門,清清白白的良妾,哪裡比不上這庶出的矮矬子醜八怪?她在家裡也是嫡妻生養,嬌生慣養,呼奴使婢的正經大小姐。要說差在哪裡,無非就差在家道中落,沒個得力的父兄護着罷了。自己倒黴不算,還連帶着自己的兒女也跟着揹着張庶出的皮。
明菲看得暗笑,陳氏也是個慣會說場面話,慣會夾槍帶棒的人,一口一個庶出的女兒,小門小戶的,口口聲聲卻都不離同知府和蔡老爺的臉面,讓人想反駁也無從反駁。可聽到陳氏說明姿是十歲的大姑娘了,心中又覺有些悵然。明姿比她還小兩個月,古人愛算虛歲這個習慣,她來了兩年多還沒適應過來。再過個幾年,她就得操心另外一樁大事了。
陳氏訓完了明姿,擺夠了主母的譜,才威嚴的說:“今日除了二小姐以外,我把大家都喚了來是有事要安排。後日就是二小姐的大日子,家裡要待客,到時候這水城府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來做客。雖是嫁女,可這是老爺起復後家裡辦的第一樁大事,務必要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我和老爺商量過了,這是大事,必須每個人都出一份力。”
她頓了頓,看着二姨娘道:“老爺和我說,二姨娘年長穩重,做事周到沉穩,可以幫我做許多重要的事情。我深以爲然。”
二姨娘眼裡帶了亮光看向陳氏,道:“老爺和夫人謬讚了,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不辭辛勞。”
陳氏笑眯眯的看着二姨娘:“知道妹妹是個不藏私且能幹的。我覺着吧,要待客,最難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吃字。客人們只有吃好喝好纔會心情愉快。”
二姨娘笑道:“姐姐所言極是。我一定把事兒給做好。”
廚房的事情可是個肥差,菜單子這些什麼的都是陳氏早就請了餐霞軒的大師傅擬好的,只需按部就班的買來、做上、送上就行了,又能撈油水又不容易出錯,最容易出彩。四姨娘不由嫉妒的看着二姨娘,小紅嘴也情不自禁的嘟了起來,那個老色鬼怎麼就這麼偏心呢?又覺着陳氏真是窩囊,又恨二姨娘年紀一大把了還這般狐媚。
四姨娘想着想着就往三姨娘身邊挪了挪,悄悄戳戳三姨娘,做出個不屑的表情來。
三姨娘垂着頭,猶如木頭樁子。她自己的女兒要出嫁,老爺夫人給了天大的體面,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哪裡敢摻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