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書退一步,但表豬八戒別了唐三藏,到花果山去請孫大聖。他就起在雲端,唸了行雲咒,便往東洋飛去。行沒幾步,就尋思道:“師父叫我尋猴子,算爲公事,卻沒限定時間,我不如開個小差,辦點私事,去高老莊停一停,一來看看兒子,二來望望渾家,三來吃頓飽飯。”想到這,就往烏斯藏國拐去。一頓飯工夫,到了高老莊上空,按落雲頭,便到在莊首。只見家家戶戶都貼了門神,掛了紅燈。莊人見是高太公的女婿回來了,都與他招手見面,幾個孩子跑在前面,大喊大叫道:“豬姑爺回來了!豬姑爺回來了!”高才在門首正與人閒話,聽孩子叫喊,便擡頭觀望,可不是豬姑爺!急忙跑向裡邊,也大叫道:“太公,姑爺回來了,快!回來了。”等一家子出來,豬八戒已到了院門,隨手與老丈人、老丈母見了禮。太公笑道:“這西行取經,也放過年假?”八戒也笑道:“我們已走到西牛賀州,他們哪裡知道什麼是過新年?我是撞巧了。”丫環和奶媽把兩個胖小子也抱了出來,八戒樂得一下都抱了過去,親了這個親那個。那兩個孩子也不認生,看到他父親那肥嘟嘟的大耳朵,就一人拽了一個。拽着不過隱,又都伸嘴咬了起來,疼得八戒只跺腳,一家子笑得前仰後合,歡笑着把八戒讓進了前廳。高才便去張羅酒宴,少時,酒菜上桌,因沒外人,一家男女都坐在了一起。酒過三巡,太公就道:“你保唐長老西行,哪有工夫回來?”八戒道:“這趟辦的是公事,順便回來看看,師父是不知道的。”高小姐笑道:“你就改不掉貧嘴,取經就取經,哪還有公事私事?”八戒道:“這你就不懂了,這經是大唐天子叫取的,就是公事。”小姐道:“取經是公事,回家也是公事?”八戒道:“我們過白虎嶺時,師父被白骨夫人迷住了,大師兄打殺了白骨精,師父一氣之下趕走了大師兄。過不長,大家又都想猴子了,師父力逼我去花果山找他,這不是公事?我順便來家看看,這不是私事?”大家都笑道:“是私事,是私事。”高老道:“那孫大聖是個有本事的人,唐長老能捨得他嗎?”八戒道:“就是捨不得,才叫我去叫呢!”高母道:“女婿呀,你要處處上進,那唐長老是對咱有恩的人,他不但和解了咱一家子的矛盾,他還把大唐皇帝送的金錠子統統留給了咱。你萬不能惹師父。”八戒道:“說的也是,好好侍候師父就是了。”一家人閒聊到深夜,纔去安寢。
這八戒一連在家住了三天,與妻兒共享天倫之樂。太公催了兩次,八戒才趕往東海。這呆子正遇順風,撐起兩個耳朵,好便是風帆一般,早到了東洋大海,來回搜尋一番,看準花果山,他便按落雲頭,入山尋路。正行之際,忽聞得有人言語。八戒仔細看時,,原來是行者在山凹裡,聚集羣妖,他坐在一塊石頭崖上,面前有幾千個猴子,分序排班,口稱“萬歲!大聖爺爺!”八戒道:“且是好受用!怪道他不肯做和尚,只要來家哩!原來有這些好處,許大的家業,又有這多的小猴伏侍!若是老豬有這一座大山場,也不做什麼和尚了。其實我老豬也不算差,也有個福陵山,因戀家,沒招小妖罷了。唉!只可惜荒了雲棧洞。如今既到這裡,卻怎麼好?既要給師父送信,就要見一見他。不忙,先藏在小猴叢中,看這猴子揚什麼威。”呆子卻往草崖邊,溜阿溜的,溜在那幾千個小猴子當中擠着,聽猴頭講話。
誰知孫大聖坐得高,眼又乖滑,看得他明白,便問:“那班部中混進了一個夷人,是哪裡來的?拿上來!”說不了,那些小猴一窩蜂把個八戒推將上來,按倒在地。行者道:“你是哪裡來的夷人?”八戒低頭道:“不敢,承問了。不是夷人,是熟人,熟人!”行者道:“我這大聖部下的羣猴,都是一般模樣。你這嘴臉生得各樣,相貌有些雷堆,定是我那下山七十二洞的小妖,走錯了營。”八戒道:“沒走錯,沒走錯。”大聖道:“原是專意來的,若要投我部下,先來遞個角色手本,報了名字,我好留你在這隨班點札。若不留你,你敢在這裡混竄!”八戒低着頭,拱着嘴道:“不羞,就拿出這副嘴臉來了!我和你兄弟也做了二三年,又推不認得,說是什麼夷人!”大聖笑道:“擡起頭來,我看。”那呆子把嘴往上一伸道:“你看麼!你不認得我,好道認得嘴耶!”行者忍不住笑道:“豬八戒!”他一聽見一聲叫,就一軲轆跳將起來道:“正是!正是!我是豬八戒。”他又思量道:“認識就好說話了。”行者道:“你不跟唐僧取經去,卻來這裡怎的?想是你衝撞了師父,老和尚也貶你回來了?”八戒道:“不曾衝撞,也不曾趕我。”大聖道:“不曾趕你,你來我這裡怎的?”八戒道:“師父掐指算了算,正趕過中原新年,老和尚叫來看看你。”大聖道:“老和尚還有這份心?”說着跳下崖來,用手攙住八戒道:“賢弟,累你遠來,且和我耍耍兒去。”八戒道:“這有什麼耍子。”大聖道:“你還真說得出口,你那福陵山就有耍子?”八戒道:“就因爲沒耍子,纔跟你去西行。”大聖道:“看看我這山場,有你一百個福陵山大,還說沒耍子?我天天樂不過來。”八戒道:“保老和尚取經,原是你攛掇我去的,現在倒好,你在這裡取樂,把我撇在妖怪叢中受難。”大聖道:“是老和尚攆了我,不是我有意回來取樂的。別想得太多,既來之則樂之,先看我這山景如何?”
二人攜手相攙,上那花果山極巔之處,好看!自是那大聖回家,這些日,收拾得復舊如新,但見那:
青如削翠,高似摩雲。周圍有虎踞龍蟠,四面多猿啼鶴唳。朝出雲封山頂,暮觀日掛林間。流水潺潺鳴玉珮,澗泉滴滴奏瑤琴。山前有崖峰峭壁,山後有花木穠華。上連玉女洗頭盆,下接天河分派水。乾坤結秀賽蓬萊,清濁育成真洞府。丹青妙筆畫時難,仙子天機描不就。玲瓏怪石石玲瓏,玲瓏結綵嶺頭峰。日影動千條紫豔,瑞氣搖萬道紅霞。洞天福地人間有,遍山新樹與新花。
八戒觀之不盡,滿心歡喜道:“哥啊,好去處!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山!若是兄弟的話,改日也給我那福陵山裝扮裝扮。”大聖道:“你那山不能裝扮。”八戒道:“爲何不能裝扮?”大聖道:“若給你弄美了,你還有心陪老和尚去西天?”八戒道:“實話說罷,猴哥!我早就看個透徹,那西天路上,千奇百樣的妖怪都有,指望我和沙僧,一百個師父也不夠妖怪吃的。就說早幾天,我們路過碗子山,老和尚轉眼被一個叫黃袍怪的妖怪攝進了洞裡。我與那妖大戰三十回合,卻只得個平手。還是寶象國的三公主把師父送了出來,我們才離了碗子山。”大聖道:“國王的公主怎在妖洞中?”八戒道:“是十多年前妖怪搶去的,現在都生了小妖怪。”大聖道:“別說灰心話,努力保唐僧西行就得了。咱到山下排宴如何?”說着二人又攜手半雲半霧的下得山,來在水簾洞中,叫小的們快擺上酒菜,兄弟兩個就海吃海喝起來。
八戒道:“哥呀!我想問你一句。”大聖道:“有事就說,咱弟兄還有啥難張口的。”八戒道:“在白虎嶺上,你爲何要打殺那白骨夫人?你沒看出師父與他對上眼了。”大聖道:“對上眼又若何?”八戒道:“按你說的,我伐木,沙僧蓋,給老和尚弄了洞房好成親。”大聖笑道:“虧你想得出,那白虎嶺荒涼悽慘,如何蓋得洞房?還不如把你那雲棧洞讓給老和尚做洞房。”八戒道:“你若有心,把這水簾洞讓與師父,師父一生都在感念你哩!”大聖道:“不是我打殺了白骨精,這西行團隊早就散了火,到那時,老和尚後悔都來不及。”八戒道:“你成全了他的佛性,卻打殺了他的人性。現在老和尚既感謝你,又不忘那白骨夫人,這叫腳踏兩隻船,又想做**,又想立牌坊。”大聖笑道:“也虧你想得出這比方。我告訴你罷,呆子,那白骨夫人原來是老和尚的情人。”八戒大笑道:“更虧你說得出。師父攆了你,你就編了這話,難道和尚也有情人?何不叫他兩個結婚,卻要打殺他?”大聖道:“是我前天去冥府查到的。”八戒道:“冥府裡就有他兩個的結婚憑證?”大聖道:“這唐僧本是燃燈老佛的大弟子轉世,叫做金蟬子。”八戒道:“這我知道,他與如來是師兄弟。”大聖道:“你可知他轉了幾回世?”八戒道:“這個不知。”大聖道:“這金蟬子當初違了燃燈佛的聖意,先是叫他閉關思過好多年,見他沒有悔改之意,就又貶他投胎人間,去做和尚,要他西行,跋山涉水,受十萬裡險程磨難。若證明了他的意志堅強後,才能還身上等佛界。偏偏這金蟬子倒黴,受了好多磨難,始到了流沙河,就被沙老弟攔頭吃個痛快。這金蟬子就又投胎,又生在中原,又做了和尚,又西行取經,又路過流沙河,又被沙老弟吃個痛快。一連投胎九次,一連被沙僧吃了九回。”八戒道:“怪不得沙僧弄了九個僧骷髏。”大聖道:“這第十次投胎到中原海州。從小就當了和尚,唐皇帝選聖僧超度亡靈,他被選爲僧首,卻又被觀音看重,又與皇帝拜了弟兄,賜他去西天取經。不是我說句自誇的話,不是遇了我,這流沙河他能過去?”八戒道:“我可攔不住沙僧。那沙僧脖子上不又多了一個骷髏了!”大聖道:“這白骨夫人就是金蟬子第三次投胎時的情人。”八戒道:“我知道了,這金蟬子那一世叫張寶,被一個老和尚勸化,十七八歲上撇下情人,做了和尚,還非要去西行取經。這個叫花牡丹的姑娘,就化妝成男子,偷偷的跟在張寶後邊,一同西行。過懸崖時,花牡丹不幸跌入深谷。後來這屍骨卻成了精,一路西尋,找不着張寶,就在白虎山上住了下來,專吃來往的和尚。這花牡丹就是白骨夫人。”大聖驚道:“看不出來,你呆子可有過人之處,這白骨精的來歷,你卻說得一清二楚。”八戒笑道:“我可沒過人之處,這是老和尚學的,沙僧也知道。”大聖道:“說細點。”八戒道:“師父把你攆走後,我們便去葬白骨。我封墳的時候,師父聽到了一個女子的哭聲,我和沙僧卻聽不到。這段話,就是師父學那女子說的。”大聖道:“這白骨精何不早傳話給老和尚,我也就不打殺他了。”八戒道:“這白骨精的魂魄初還跟着我們,一會一給師父傳話,後來被尋遊的勾魂鬼索了去。”大聖道:“還好,我沒攪散他的魂魄,還能託生。”八戒道:“你剛纔講了金蟬子轉胎十次,我才把兩項事連在一起。怪不得你打老頭、老婆時,老和尚心裡打顫,原來他和白骨精有淵源。當師父看到那姑娘,就忘了一切,我就說師父動了凡心,原是前世的情。”大聖道:“當初老和尚攆我時,你和沙僧還向着白骨精呢!現在老和尚不知明白不明白我的一片誠意。”八戒道:“師兄,請把眼閉了,我有一樣東西你看。”大聖道:“你這呆子又搗什麼鬼,閉着眼還能看到?”八戒道:“你把眼閉了耶!”大聖只得把眼閉了。
那呆子就從懷裡掏出了三藏寫的信,遞在大聖的手上,道:“請睜眼!”大聖睜開眼低頭看時,卻是一封書信,那信皮上寫了四個豎字,道是“悟空親啓”。 大聖道:“是老和尚叫你送這信哩?”八戒道:“師父日夜睡不着覺,說他錯怪了你,便寫了這篇字,寫好後還不好意思找人送,是我奪到手裡,要送來的。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麼?”大聖便開了外封,展開看時,那唐長老寫道:
悟空:你好!母親懷我時,父親就被賊子投入江中。賊子卻拿了父親的任書,逼迫母親與他一同去江州做官。母親爲了保我性命,不得不隨了賊子。我來到世上後,母親忍痛把我綁在木板上,拋入江水,順波逐流,漂到鎮江,被金山寺法明長老救起。我從小就在寺院裡長大,法明師父不但教我認字,還教我認經,藏經樓上的經書被熟讀一遍。大一點,便去思考經書上的哲理,總感覺這些經書有好多欠缺之處。我發誓要尋找天下最好的經卷,來惠及衆生。適逢我朝皇帝甄選僧侶,我被選中,我便堅定了尋求真經的信念。恰巧觀音菩薩顯聖,明言西方靈鷲山有大乘佛經,我便取得了唐天子的信任,賜我西行。我就發誓,不取得真經,決不東還。於唐貞觀十三年秋日動身,在雙叉嶺險被虎吞,是劉太保救了我。我和你有天大的緣份,你出得兩界山,即保我西行。狼頭山立寺,鷹愁澗收白龍,觀音院正法,雲棧洞收八戒,黃風嶺降怪,流沙河收沙僧,處處都留下了你堅實的腳印,處處都顯露出了你那誠肯的心。一個白骨夫人卻迷亂了我的佛心,是你在撥亂反正,我卻錯上加錯,三番五次罵你行兇,三番五次罵你多事,三番五次攆你。更錯上加錯的是,我還念什麼緊箍咒兒,不只毀了你的身,更傷了你的心。若不是你冒死打殺了白骨夫人,我已不是大唐的取經僧,早成了佔山爲王的白骨丈夫了。是你把我從懸崖的邊緣拉了回來,我卻把你一腳踢了下去。悟空呀!我是一個小人,是你成全了我一生爲之奮鬥的事業,我卻把髒水潑在了你的身上。悟空呀!我是一個小人。我一生犯了兩個錯,一是迷情於白骨夫人,二是咒你遠去。你是心胸寬廣的君子,我得罪了你,我卻有回頭沉思的路;我若情迷於白骨不能自拔,做下錯事,卻沒了回頭之路。我一生的理想、信念到此,就會煙消雲散,再也沒有西行的機會。是你悟空,保住了我的理想和信念。大恩不言謝,就是千言萬語,難以說透我對你的謝意。悟空!我今使悟能給你送信,一是想說一說心裡話,二是叫悟能述說一下你的近況、音容。我給你說了心裡話,我心裡就敞亮多了;八戒能述說一下你的音容,我就更能坦然一些。我已無顏再做你的師父,這封信,並不是要你回來,而只要你原諒我一點點就夠了。希望你做一個快樂大聖,一生都不要煩惱。 願你新春快樂!
陳玄奘於唐貞觀十四年冬臘月二十九日西行道中。
大聖淚眼看過,把那信握在手心。信紙卻搦成了屑末,猶自不知。八戒道:“猴哥,師父寫了啥?信紙都叫你搦沒了。”大聖伸掌看時,風就把那紙屑吹得飄飄灑灑。大聖道:“師父還要我做他的徒弟。我明天就隨你去好了,也不枉你跑這一趟。”八戒道:“真是猴哥這心胸,能裝下整個三界。我辦成了一件大事,師父不知怎樣誇我哩。來!猴哥,小弟敬你一杯!”大聖接了酒道:“師父攆我時,已被白骨精弄得失了本性,我怎好再怪師父。現在我還真有一件棘手的事!”八戒道:“又沒碰到妖怪,有啥事棘手?”大聖道:“我想給白骨夫人的魂魄,找一個安身之處,不忍他在冥府裡悽悽慘慘。人各有各的理想,在師父看來,西天取經就是他的夢想,他的事業;而在白骨夫人看來,能尋到他的如意郎君,就是他的夢想,他的事業。他們就要相見,卻被我一棒拆散了他們幾百年的情緣。師父的事業保住了,可白骨夫人的夢想已化爲泡影。”八戒道:“白骨夫人被勾魂鬼索走時,就哭喊着傳話給師父。”大聖道:“怎樣說?”八戒道:“要師父到地獄裡去救他。師父說,他只能念兩篇經文超度他。”大聖道:“經文度不了他,我還要去鬼府一趟。只是他的魂魄沒地安插,再回白虎嶺已沒意思,總不能叫他跟我們一起去取經罷?”八戒笑道:“那老和尚還有心取經?白骨夫人每天到晚給他悄言情話,那還得了。這樣算來,我也把高小姐跟着;沙僧半路上碰一個;你到天上領一個,咱們不如組成一個夫妻取經隊,只是虧了二哥光馱師父。”大聖笑道:“你這呆子,白天做夢,儘想好事。”八戒道:“還真有個去處,能做到兩全齊美。”大聖道:“快說。”八戒道:“叫他跟着老觀音。”大聖道:“觀音年輕輕的,什麼時候變老了?”八戒道:“咱師父年輕,才二十多歲,可他的資格老,十世修行,咱得叫他老和尚。那觀音資格不老?”大聖笑道:“老!老!就叫他老觀音。跟着老觀音也行,只是名份不好定。”八戒道:“佛界的名份多的是,隨便叫一個不就成了。”大聖道:“要與師父的身份相配才成。若叫他當一個女護法,我就不樂意。”八戒道:“佛界統稱護法,大到佛,小到沙彌,不都在維護佛法嗎!他是老觀音的護法,身份也能說得過去。”大聖道:“叫白骨夫人當一個菩薩若何?”八戒道:“聽說那菩薩、羅漢都幾世修煉成的,白骨夫人能當上菩薩?”大聖道:“說你呆,你就呆。到評選處花錢買個指標不就成了。”八戒道:“我還沒聽說菩薩、羅漢也能用錢買?”大聖道:“靈鷲山上,那些羅漢、菩薩一半都不是正規渠道證得的,你不知的事多哩!”八戒道:“這樣說來,不如給師孃買個大名號玩玩,叫白骨佛母什麼的,也使師父喜歡喜歡,佩服咱師兄弟能辦事。”大聖道:“你這呆子,越說越不像話,咱又不是拜瓦工、木工師父,三藏是剃度的和尚,你哪來的師孃?名號大沒用,要看手裡有沒有實權。觀音不是佛,可他是實權派,勝他的真還不多。他的道場之多,他的香火之盛,他的供品之豐,一百個羅漢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他一人。”八戒道:“那叫師孃跟着他,不也成了富婆了。將來我那兩個胖小子去見師奶,不給一座銀山能成?”大聖道:“咱先到地獄走一趟!”八戒道:“去請白骨夫人的魂魄?”大聖道:“你真聰明。”說罷,脫去大王錦衣,換上和尚直裰,束了虎皮裙,就吩咐獨角鬼王等:好生看管花果山,不得生懶。與八戒攜手,離了花果山,直奔冥府而去。
那冥府正趕節下,十代閻王都在地藏王行宮做年會。大聖和八戒又從閻王殿折向城外行宮。把門的幾個力士攔住道:“你兩個沒有剃度卻穿僧衣,是真和尚假和尚?”八戒道:“真和尚如何?假和尚如何?”力士道:“若是真和尚,報上名來,可給你傳報傳報;若是假和尚,立馬滾蛋。”八戒道:“我看你幾個是假力士。”衆門僧道:“怎見得我們是假力士?”八戒道:“我這釘鈀能試真假。若吃我一鈀沒事者,是真力士;若吃不了我這一鈀者,是假力士。”門頭道:“你這假和尚無禮。衆弟兄,給我轟出去。”十多個力士拿着禪杖,都從門房內出來,把八戒圍在了當中。八戒道:“你們是不是仗勢欺人,要戰,一個一個的來,車輪戰我也不怕,誰先上?”最前的一個道:“我先上。”說着擡杖向八戒打來,八戒便用鈀掃過去,力士的禪杖齊截被釘鈀掃爲兩段,只得後退。另一個力士舉杖奔來,要打八戒的長嘴。八戒不慌不忙,用釘鈀扇個半圓,就把禪杖搧飛老遠。另一個力士還要上去,一個女尼道:“別攔了,菩薩叫兩位客人進去呢!”要上的力士就退後幾步,一力士道:“菩薩正吃宴,他怎知來了外人,分明是你們報的信?”女尼道:“是我報的信,怎樣?”衆力土退向一邊,女尼便領着八戒、大聖往裡走去。大聖道:“女菩薩,你認識我?”女尼道:“我可不敢稱菩薩。我並不認識你老。”大聖道:“你不認識我,爲何爭着替我報信?”女尼小聲道:“我厭倦這裡的一切,光想與外界人說說話。”大聖道:“你不想在這裡?”女尼點了點頭。大聖仔細看這女尼,似是他摟的那個,心裡就有些內疚,便道:“報上名來,我能幫你。”女尼道:“我叫鸚哥。兩位師父,宴會廳到了,你們進去好了。”說着,幫着開了廳門。
八戒先走了進去,大聖隨後跟上。衆閻王圍着地藏王正喝酒閒聊,見大聖進來,都站了起來,與大聖問好。大聖道:“你們公事不辦,卻在這裡喝酒取樂。”衆鬼王道:“一年中也就這一次,這是地藏王的盛意。”地藏王道:“既來者,就不是外人,快快入坐,喝兩盅再說。”弟兄兩個並不客氣,都坐了下來。地藏王便吩咐門外的女尼取杯箸來,一時,女尼在大聖、八戒面前放好杯盞,並滿了酒。都一起舉杯來,連喝幾盅後,地藏道:“你就是與佛祖打賭的孫大聖?”大聖道:“這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也值當提起?”菩薩道:“這應是你的輝煌歷史。佛典上都把這事記了下來,怎能忘記。”大聖道:“佛典上怎麼寫的?”菩薩道:“佛典上說,有一妖猴與天庭抗衡,天庭無計,向佛求援。佛祖就與妖猴賭鬥,設了三局,猴只贏一局,而祖卻勝兩局。猴輸而不服,還要比試,又比賭鬥時,被佛祖趁勢一掌翻在凡間,而掌遂化五聯峰山壓個正着,已達六百年之久。是佛慈悲,放了妖猴。猴爲感念佛祖之德,便充作行腳僧,保唐僧西行。”衆閻王聽了這話,都哈哈笑個不止。猴王大怒道:“是誰敢瞎咧咧,鞭排老孫。我若查出來,是佛滅佛,是菩薩滅菩薩,是金剛滅金剛,一根汗毛也不得留下。”地藏王笑道:“給大聖開個玩笑,就當真了。”大聖道:“我看你就想這樣寫,不然的話,你怎麼說這麼順嘴?”地藏王道:“佛典上還有一段,你可想聽?”大聖道:“說來聽聽。”地藏道:“神猴與佛祖鬥法。神猴道:‘這西牛賀州有三多。’佛祖道:‘哪三多?’神猴道:‘乞丐多,寺院多,和尚多。’佛祖道:‘三多又如何?’神猴道:‘和尚多,苦了妙齡少女;寺院多,樂了金身泥胎;乞丐多,愁了一國之君。’佛祖道:‘乞丐多,給爭名奪利者做了榜樣;寺院多,富人有了遊玩的場所;和尚多,這天下永遠不會人滿爲患。’”衆閻王聽了,又都哈哈大笑起來。大聖道:“怪不得如來叫你來地獄,你還真稱職。我今來只是有一點小事,本不該在地藏王大人跟前提起,既然都在這,我就當面求一下閻王。”衆冥君道:“大聖請講。”大聖道:“我前天在西牛賀州的白虎山上,打殺了一個叫白骨夫人的妖怪,最後打聽到,這妖怪從沒傷過人,也不搔擾民衆,自已專心修行,是我誤傷。現在想來,有點對不住他,因他的魂魄已被勾魂鬼索來,故此來要一下他的魂魄,準備還他真身。”地藏王道:“我好多年都不在外面走動了,這山中還有這樣好的妖精?大聖,我給他個去處可好?”大聖道:“叫他去哪裡?”地藏道:“叫他去管理我的九華山道場。”大聖道:“不行,名份太低。”衆冥君道:“什麼名份,那可是個肥缺。”大聖道:“我一生從不欠人情。我既然傷害了他,我就要還他個大人情。這樣罷,我給你介紹個得力人,保證能管好你的道場。”地藏王道:“是誰?”大聖道:“就是剛纔引我兄弟進來的那個女尼。我看他天庭飽滿,兩眼放光,必當大用。”地藏王大喜,就喚了那叫鸚哥的女尼來。地藏王道:“孫大聖推薦了你,叫你去我的九華山道場,你可願去?”那女尼道:“謝謝大聖高擡,謝謝菩薩王信任,我絕不負厚望。”地藏王道:“帶上我的令牌,明日就去上任。”那女尼稱謝而出。
大聖力逼着閻王去領白骨夫人的魂魄。地藏王道:“大聖不要心急,你想給他要個什麼名份,或許我能給你個合理建議。”大聖道:“我要他和你一樣,做個菩薩。”地藏王道:“恐怕這個名份有些難,有的人修幾世也修不來這個菩薩名份。”大聖道:“他已修煉了幾百年,已有成佛的底子,我不信給他搞不到這個名份!”地藏王來了興趣,就要見一見白骨夫人,吩咐道:“速派人把白骨的魂魄領來。”閻王不敢怠慢,宋帝王便親自跑了一趟,把白骨夫人的魂魄領了來。與他安了位子,坐在廳角。白骨夫人見大聖坐在那裡,那兩行熱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八戒道:“白骨夫人,猴哥錯打了你,我們師兄弟特意來向你賠罪的。”白骨夫人道:“陪罪又有何用。我幾百年的道行已化爲烏有。”大聖道:“我今請夫人來,就是要還你個公道。你願不願做菩薩?”白骨夫人道:“我不做什麼菩薩,我只要我的張寶哥,”地藏王道:“誰是張寶?”閻王便把白骨夫人與唐僧的恩怨說了一遍。地藏王道:“西天取經,是你情哥哥一生的事業,他把這事業看得比命還重要。不是大聖相攔,你就毀了他的一生事業。他連託生十次,爲的就是這一事業。你若還愛他,你就要支持他,不要打擾他,叫他安心西行。”白骨夫人道:“我把愛放在心裡,願聽衆位吩咐。”地藏王道:“就按大聖說的,叫你做個菩薩若何?”白骨夫人道:“菩薩名號太大,恐我能力不足。”地藏王道:“先不要推託,不知能不能給你弄到這個名號,還在兩可。”大聖道:“我的大人,我要一錘定音。行,我就指望你了;不行,我另找門路。”地藏王道:“你這猴子也太急性子了,若你到這冥府掌權,輪迴的時間可不叫你弄快一半!”說得衆人都笑了起來。白骨夫人道:“我就不做菩薩了,只還了我的真身,我還在山中修煉即可。”地藏王道:“這是哪裡話,十天之內,保你得一個菩薩的名號。一會就安排你住在法力谷,一期之內,還你幾百年的道行,還能增加一百年的法力。我明天就去靈山,給你辦好手續,就可入住雷音寺,就能進入說法大廳,聽如來佛祖講法。到時叫大聖給你找個好道場,你比那金蟬子先要風光起來了。”白骨夫人便稱謝不盡,又有宋帝王領他去法力谷不題。
卻說大聖與八戒辭了地藏與閻王,離了幽冥,起在雲端中。八戒道:“好猴哥,真有你的,老和尚知道這事,不知怎樣感謝你哩!對,忘了一件事。”大聖道:“何事?”八戒道:“給我老丈人增壽的事。”大聖道:“下次罷。”八戒道:“我們現在可管去西牛賀州了?”大聖道:“急什麼,先回花果山玩夠了再說,等完了白骨夫人的事,再去西牛不遲。”弟兄倆便迴轉到花果山,日夜玩樂起來。這日兄弟兩個坐在山巔之上,正雲山霧海的閒聊。達北邊冉冉來了一朵祥雲,那雲上站的正是白骨夫人,大聖和八戒都看得呆了。白骨菩薩道:“多謝你們弟兄仁義,貧尼就在雲端裡給二位行個大禮罷。”八戒搖手道:“千萬別行,我和猴哥萬不敢受。若不是師父受了戒,按前世算,我和猴哥還該叫你一聲師孃呢。”大聖道:“呆子莫胡言。菩薩還要去哪?”白骨夫人道:“我這就去靈山報到,看如來把我分到哪裡?”大聖道:“我和八戒也不留你了,請多保重。去靈山路上,望菩薩看一看我師父罷。”白骨夫人道:“你們還不去保你師父去?”八戒道:“這就去。”白骨夫人道:“我們何不同行?”大聖道:“我有一句話,請菩薩記住。”白骨夫人道:“但憑大聖吩咐。”大聖道:“吩咐談不上。我們都是因一個唐長老,才相識的,你去西方,不論何時何地,表面上隨行就市,但骨子裡誰的賬也不要買。我們大家只有一條心,叫做心繫唐僧。菩薩先去罷。”八戒忙道:“別!別!我也有一句話,請菩薩記住。”白骨夫人笑道:“但憑悟能長老吩咐。”八戒道:“菩薩稱我長老,我心裡不自在。你只叫我剛烈,悟能,八戒,呆子,夯貨好了。”大聖笑道:“你要給菩薩說什麼話?”八戒道:“我的山場叫福陵山,改日我和猴哥給蓋上大廟,就當菩薩的道場好了。”白骨夫人笑道:“我剛當上菩薩,連如來的面也沒見,還不知何年能撐鋪,還不知將來之事如何呢,那道場就免了罷。”八戒道:“菩薩若閒了,也去烏斯藏國的高老莊,看看你三個胖孫兒。”白骨夫人道:“孫兒?”八戒道:“是啊!一歲了,一胎仨,二男一女,還是師父取的名字,叫文君、益君、梅君。”白骨夫人道:“名字好。等貧尼落住腳,一定去看望。”大聖道:“菩薩可去了!”那白骨夫人道了福,駕雲而去。
八戒道:“你剛說誰的賬也不要買,我乍聽不懂?”大聖道:“以後你就會知道。”八戒道:“這師孃當了菩薩,卻有另一種風情,猶勝觀音三分。只可惜這老和尚無福消受。”大聖道:“八戒,咱回洞喝酒去。明天就去保老和尚。”八戒道:“師孃叫咱同行,你爲何不允?”大聖道:“你真是呆子,若我們同行,白骨夫人已是有名份的人,他好意思細觀師父嗎?這叫他看個夠,以完他幾百年的心事。”八戒道:“真是猴哥心細。不過光看也沒用。”弟兄兩個說着話,回到水簾洞,又暢飲起來,只喝到月上三竿,方去就寢。
日升老高,大聖和八戒纔起來,抹把臉,吃了早飯。大聖又吩咐了一番,與八戒起在半空,駕了雲,去西牛賀州尋師而去。不知尋到尋不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