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紛紛,天際晦暗。
望着眼前明麗少女的質問,陸北竟然無聲笑了笑,眼神明滅不定。
這笑容和眼神竟然有着說不出的憐憫。
目光轉而望着雨絲出神。
就在何香被這個關愛智障的眼神弄得,心煩氣悶,氣急敗壞之時。
漢鍾離卻是突然笑問道:“小友,考慮的如何了。”
陸北扭臉冷冷道:“仙長,若我不答應,又該如何。”
漢鍾離紅彤彤的臉膛上,笑容微微收斂,臉上陰沉的彷彿此時的天際。
望着落雨的天際,漢鍾離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緩緩伸出屋檐下。
一滴滴雨珠,若顆顆晶瑩的珍珠,在指間纏繞跳躍。
但終究逃脫不得漢鍾離的把玩。
漢鍾離出神喃喃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小友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的道理。”
聞聽此言,陸北目光凜然,渾身發冷。
“小友,千萬莫要做傻事吶。”
漢鍾離蒲扇大手收回,輕輕拍了拍陸北的肩膀。
陸北身軀一震,臉上怒火上涌。
一道微不可察的禁制,竟然被眼前這人隨手種下。
甫一入體,冰涼刺骨之感,便迅速向心脈之地而去,潛伏下來。
做完這些,漢鍾離神情不變,轉身向蓼風閣而去。
心道,李道兄也不知勸說何度,勸的如何了。
蓼風閣中。
鐵柺李不知說到什麼,何度儒雅的面容上,雙目失神,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漢鍾離一進來,便見着這一幕,與鐵柺李交換了個眼色。
漢鍾離笑道:“何老爺,既然一切皆已經說好,那貧道二人先行一步。”
說完,也不等此時心緒已然亂作一團的何度,去親送二人。
鍾李二仙帶着欲言又止的韓湘子,出了蓼風閣。
何府外。
三人在小雨中,邊走邊談。
縱然沒有撐傘,卻無任何雨絲打落在三人身上。
韓湘子再難忍耐滿腔壓抑已久的話語,冷聲道:“兩位前輩,此事先前分明,不是這般說的。”
原來韓湘子領着鍾李二仙到何府之前,分明商量好,只是過來阻擋陸北與何香婚姻而已。
但不想到了蓼風閣之中,陸北本已提出退婚之事,何度眼見也要同意。卻被二仙打斷,殊爲可恨。
漢鍾離笑道:“韓道友,不要動怒。”
繼而解釋道:“韓道友,當也知道,先前不阻那陸北和何道友婚事,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難道,韓道友真當那陸北有那個福分,成爲何道友的道侶吧。”
鐵柺李上前一步,看面色已經稍霽的韓湘子,沉聲道:“道友,未曾入道,不知其中因果底細,回頭貧道再與你細細分說。”
聞聽此言,韓湘子沉思不語,可不知爲何,此時他總感覺有一股不踏實之感,在心底久久不散。
仍是疑惑道:“兩位前輩,那香兒怎麼辦,難道要嫁給陸北那個無恥之徒。”
鐵柺李心中也是感到一陣無奈。
心道,這位韓道友身陷情劫之中,難以自拔。
實則,相比那位陸北來,少了一些果斷堅毅。
可惜,沒有福緣根器,那樣的人間俊傑,自己這幾百年見的還少麼。
想到這裡,鐵柺李不再多思。
漢鍾離笑着勸道:“不過有名無實的夫妻罷了。何道友真靈沉睡,若是其清醒,當也會同意貧道二人的計策。”
漢鍾離其實沒有猜錯,何香靈臺之中的那個存在若甦醒過來,恐怕對於讓陸北替其承擔何家因果,也是樂見其成的。
不過,若是此時自沉睡中甦醒過來,轉世效果也就大失折扣,真仙機緣將會更加渺茫了。
韓湘子見二人言之鑿鑿,將事情安排的妥妥當當。心中壓下那一絲,也不知從何時浮起的不安。
就要和鍾李二仙,先往家中趕去。
走過一段路途,韓湘子突然囁嚅道:“那無恥之徒,應該身懷武藝,若是作出傷害何香小姐之事,二位又當如何。”
鐵柺李本來對韓湘子沒完沒了的問題,心中升起了不耐。
但聞聽此言,也是目有所思,以徵詢的目光望向漢鍾離。
漢鍾離沉吟道:“此事,貧道已經作了一些佈置,只是……”
鐵柺李思索道:“道友,應該再加上一道手段。”
說着,手掌拋出兩個黃豆,在空中倏然成形。
兩個肌肉遒勁,宛若銅澆鐵鑄的金甲力士,其頭包兩塊黃巾,各自手持一對金瓜,威風凜凜。
然而此時正畢恭畢敬地半跪在三人不遠處。
鐵柺李掐起一道印訣,金甲力士一雙金色瞳孔,亮光微動。
抱拳一禮,甕聲甕氣道:“謹遵上仙法喻。”
說完,化作兩道金光向天際而去。夜幕之下,方向正是何府。
鐵柺李笑道:“道友,這下可放心了。”
韓湘子心中稍定,漢鍾離以手捋須,滿意笑道:“一道追蹤禁制,兩個黃巾力士,這還沒說何道友若遇生死危機,必定甦醒而來的前提。我等可以無憂矣。”
三人目光相視,皆是會心一笑。
此時,陸北在何府抱廈廳中,尚不知自己已經被鐵柺李派人監視起來。
他此時面上陰晴不定,心中正在苦苦思索破局之策。
而何府後院。
何度神色不善地坐在廂房中,靜靜發呆。
其妻何氏走上前來,一臉關切地道:“老爺,發生了什麼事,自你從蓼風閣回返,就一直悶悶不語。”
何度收起繁亂的心神,沉聲道:“夫人,你說我們將陸北認作假子如何。”
何氏奇道:“那香兒又該如何。”
若是陸北被何府認作螟蛉之子,是可以有何府繼承權的。當然在法理上,與何香就有着一層兄妹關係,婚姻之事自然休提。
“你別提你那個好女兒。”
何度不知想到了什麼,就是怒聲道:“她既然一生不想嫁人,那就一生不要嫁了。”
“老爺,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說出這些傷人的話來。”何氏神色悽楚哀婉道。
何度深吸了口氣,苦笑道:“我這都要被氣糊塗了。”
其實,這仍然不是好辦法。
陸北沒有與其女結親,但依然變成了何府之人,仍然難逃因果糾纏。
縱然陸北同意,恐怕那些仙人也不會同意。
或許,那位李仙人說的對,只有讓其按照約定完婚,然後香兒離家去修道。
自己一家的因果,算是完美地承接到陸北身上。
再加上兩位神仙的出手相助,二人也可安度晚年,而陸北也不至於像自己的親家一樣,遭遇不測之禍。
這樣,無論是對何府,還是對陸北,都是一個良好的結局。
想到這裡,何度站起身來,望了望外面漸漸昏沉的天色,小雨滴答滴答。
起風了,今晚要下大雨了麼。
不再多思,取過一把雨傘,向抱廈廳而去。
抱廈廳中。
一燈如豆。
陸北輕輕拔出赤霄劍,望着清虹如水的三尺劍鋒發呆。
燈下觀劍,心若深淵。
窗戶開着,風聲雨聲入耳,紫色的風信子,幽香悄來。
少年眸若點漆,目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傘輕至,一個高大儒雅的身影,步入了抱廈廳。
抱廈廳小院正中的那一棵茂密高大的冬青樹上,隱藏在綠蔭之上的金色身影,眸子微動。
“賢侄,還沒睡麼。”
陸北擡頭望去。
發現來人正是何度,正一臉歉意的看着自己。
“何伯父。”
陸北喚了一聲,同時將赤霄劍還鞘。
何度無奈笑道:“鍾老神仙都對你說了吧。”
見陸北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
何度沉吟良久,方嘆了口氣道:“我何家終究對你陸家有愧啊。”
當年,若非自己與陸尋兄訂下婚書,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何度見陸北目光呆呆,神態蕭索地嘆了口氣,轉身離了抱廈廳。
聲音依稀傳來,帶着一股堅定和決然。
“以後,我何度會把你當親兒子對待的。”
陸北聞聽此言,喃喃道:“裝完孫子,還要裝兒子麼,呵呵……”
此時,他的心中有着一股壓制不住的暴虐和毀滅翻涌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