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冬雪初融,楊柳抽芽。
陸北揹着【錦瑟】瑤琴,緩步而來。
他來此地,打算創建一個組織。
因爲僅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隻猴子。
人道之勢,在於集衆。雖無仙道偉力歸於自身的肆意,但也自有一種令人敬畏的力量。
不過這個組織,性質是什麼樣的呢。
殺手集團,或者是仙俠世界的傭兵團。
爲什麼……總是感覺有點兒low呢。
念及此處,陸北也是微微笑了起來。
城門洞遠遠在望,陸北擡步進了一座縣城。
縣城名……千乘。
清晨的千乘縣城洋溢着一股歡快的氣息,當然也有春節將將離去,正月仍在的緣故。
董永一大早起來,便去城西的李家餛飩鋪幹活。
他平日裡潛心讀書,溫習經義,以期今年秋闈考中秀才。
說來,北魏太祖曹駢,篡漢自立之後,求賢若渴,任人唯賢,不拘一格。
其子曹泰更是首開科舉之先河,一舉打破自兩漢以來的察舉孝廉制。
董永有心爲亡父求個美諡追贈,如何不頭懸梁錐刺股地學習。
但由於董永孤苦一人,家中雖有宗族分發的幾畝薄田。平日裡,生活也是拮据的很。
這去餛飩鋪子充當夥計,打雜倒是成了平常之事。
剛一進餛飩鋪子,就被李老伯喊道:“董書生,你可來了,這會兒客人有些多。”
董永笑道:“李老伯,那我來幫手。”
“那你正好把這碗餛飩,給那位客官送去。”
李老伯爽朗一笑,端出放着一大碗餛飩的木盤,遞給董永,又指着一個角落背對二人的青衣背影道。
董永忙搽了搽手,接過木盤,就朝那一桌而去。
“客官,您的蝦米餛飩。”
“有勞了,放在這裡吧。”
陸北沉聲道。
“恩公,你……”待董永看清來人,心緒激盪,就是驚呼一聲。
手下一個不穩,盛滿餛飩的碗,就要落地。
鐺。
連鞘長劍,如光閃爍。
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穩穩當當地停留在劍面上。
陸北轉眼望去,發現一個身穿粗布短打的夥計,眉目隱隱有些熟悉。
竟然是董永。
來自鐵匠鋪的普通長劍,光芒微揚,一大碗餛飩沿着劍面,向紅木桌案上,緩緩滑去。
一大碗蝦米餛飩,湯汁盪漾,滴水微濺。
熱氣騰騰,魚鮮誘人。
陸北溫和笑道:“且先坐吧,你如何會在此地。”
陸北以前對董永的迂腐性情,頗爲不喜,甚至對其人抱有一絲成見,以致於昔日刻意疏遠。
但經歷一路種種事情,他其實有時也在反思自己。
人之行事風格如何,多半與其一生經歷有關。
若是不妨礙到自己行事,或者傷害到自己的利益。
又何必太過在意呢。
董永儒雅清秀的面容上,微微漲紅,神色激動道:“恩公在此,董永如何敢坐。”
想他去歲,在襄陽賣身葬父,無人伸出援手不說,又受那傅家公子傅官保的無端羞辱。
正是眼前這位年齡比自己還要小的少年,仗義出手,打抱不平不說,還臨別贈銀。
不圖名,不圖利。
此等高風亮節之人,宛若古之俠士當面。
陸北微微一笑道:“你我年齡相若,稱一聲陸兄即可。不必張口恩公,閉口恩公的。”
“恩公,是姓陸麼。”
董永驚喜萬分道。
陸北神色頗爲無奈,也不再糾結其稱呼之事。
只是點了點頭,拿起筷子,放入碗中夾起一塊兒餛飩片,笑道:“你吃飯了沒,要不要來一碗。”
董永搖了搖頭道:“恩公,你先用飯吧。一會兒,我再來和你說話。”
說完,董永深施一禮,轉身而行。
陸北心道:“其人性情在自己這等後世之人看來,可稱迂腐。但也算是克己復禮,躬身執行的君子了。”
不過,也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就是啞然失笑。
搖頭不再深思,慢慢吃起了餛飩。
吃完飯,董永二話不說,先一步替陸北付了銀錢,並提議要帶陸北往家中暫住。
陸北更是讚歎其人有君子之風。
他可不認爲,自己做完好事不留名之後,別人一定就會感恩戴德。
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心道,董永本來家中都不富裕,但卻執意拉自己回家暫住。
以其人性情,多半會恭敬地把自己當爹供起來。
他有手有腳,如何能夠坦然應允這種噁心的事。
當即出言謝絕。
但耐不住董永再三懇請,陸北無奈之下,就暫時答應盤桓在董家兩三天。
不知不覺間,就是兩日過去。
陸北渾身不自在,主要是這董永也太過……熱情了,熱情到令人招架不住。
其實陸北不知,董永對亡父孝心可鑑日月。
陸北仗義出手,使其父不至於暴屍荒野,這種恩德,實在是天高海深。
最終,陸北實在沒辦法,只得出言稱,在董永家住不慣,提出到客棧中去居住。
董永似乎也覺得自家太過寒酸,有些對陸北招待不週。
不過,待聽到陸北將在此地,停留一段時日之後。
心緒重新由失望轉作驚喜。
這一日,陸北在客棧中,細細籌謀着如何建立一個情報組織,幫他打聽剛上岸的猴子蹤跡。
畢竟,這樣的組織要想建立,必須有兩個先決條件,一個是人手,至於另一個麼。
恩,倒是直接可以歸結爲一個條件了……那就是錢。
錢的問題,好像也不是太難解決。
就在陸北暗自沉思,是不是順手讓古青州之地的響馬或山匪,感受一下先進文明的洗禮,順便弄些錢財之時。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陸北神色無奈,開門一看。
果然,還是董永。
董永笑道:“恩公……不,陸兄,今夜就是元宵節了,陸兄不去遊玩一番麼。”
陸北嘆了一口氣,喃喃道:“元宵節了麼。”
董永喜不自勝地道:“恩公……陸兄,我千乘古地,有着放花燈的習俗,陸兄不去湊湊熱鬧麼。”
陸北沉思片刻,慨然應允道:“行,正好我在客棧中索性無事,這幾天也快發黴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聞聽此言,董永笑道:“那陸兄,且先隨我到家一敘。”
到了董家,陸北就是泛起一陣悔意。
看着一個個竹蔑紮成的燈籠架子和畫着各種動物花朵的彩紙,陸北神色就是一愣。
董永招呼一聲,清秀的臉上洋溢着孩子氣一樣的笑容,道:“陸兄,我們親手扎的花燈,再寫上願望,肯定能實現的。”
得。
陸北長嘆一聲,也是忙活起來。
元宵節,夜。
此夜無霧,無風,無雨,無……卻有月。
滿月若玉盤,清輝灑人間。
一條宛若碧玉的小河,流水曲殤,杳杳流淌。兩岸楊柳輕舞,懸掛着一個個紅彤彤的彩色燈籠。
火樹銀花,一夜魚龍舞。
小河兩岸之上,人聲喧囂。
原來,顆顆圓潤的鵝卵石上,一個個少男少女或相互挽着手,或在家人的陪同下。
提着一隻只五顏六色的花燈,害羞地低着頭,將一個個精美難言的花燈沿河漂流。
陸北見到此處,低頭望向手中所提的花燈,神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也……太醜了吧。
他是真的不會這一手啊。
不過,無論粗糙醜陋與否,其中卻有着自己的執着和過去。
長生的渴求,聞道的欣喜……
想到此處,他不再感慨。
……董永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他緩緩來到河邊,蹲下身來,就要放下這實在是醜的見不得人的花燈,當即引來不遠之處,幾個少女的善意鬨笑。
他的臉突然有些紅,甚至有些燙,一顆千瘡百孔猶自冷酷決絕的心,似乎在這一刻,微微有些融化。
一絲感動和着悵然涌起。
他望着漸漸遠去的花燈,在……
恩,怎麼與一個青色晶瑩的琉璃花燈纏一塊兒了。
原來是陸北所扎的燈,由於活實在太糙,一些竹篾彎彎曲曲地伸出,將一個青色的花燈給纏繞住了。
陸北神色微訝,三步並作兩步,連忙走上前來。
看看能否將那河中心,正不斷往下飄蕩的兩隻花燈,分開之際。
一道紫色俏麗身影在一道青色婉約身影的陪同下,手挽着手,出現在前方。
“五姐,你的燈怎麼和人家的燈,攪合在一起了。”
宛若百靈的聲音響起。
“五姐……哎,人家好像來了。”
燈火闌珊之處,兩女轉過臉來,笑意盈盈地望向遠處,正快步趕來的青衣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