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官道之上。
煙雨朦朧。
一輛簡樸寬敞的馬車在一個身着葛布長衫的老年車伕的驅趕之下向北駛去。
車廂之內。
小寶那哭的紅通通猶如一對兒桃子的眼睛,正打量着不遠之處端坐的那位青年先生。
青年先生正在盤膝打坐,神情沉靜如水,眉宇冷漠。
但呼吸吐納之間,卻給人一種安心定神的氣息。
小寶清秀稚嫩的小臉上浮現了一絲疑惑,他能感知到先生此時周身好似籠罩在五彩之氣中。
倏然,兩道如淵沉寂的眸子睜開。
陸北望向這九靈芝,心中倒是浮現一幕幕在楊家的場景來。
果然,當他在楊家向楊延挑揀着解說了一番九靈芝的因果之後。
正沉浸在喪妻之痛中的楊延,儘管心中十分不忍與兒子小寶分離,但還是伏身下拜,懇求讓這九靈芝拜他爲師。
不說學成本事以後降妖除魔,就是讓小寶在這個妖魔環視的南贍部洲多些自保之力,也算全了他一番愛子之心。
不過陸北自家人知自家事,不提師徒因果深重,單說他還未入仙道,自己長生遙遙無期,又如何教得了徒弟。
於是出言婉拒。
楊延轉念一想,就改口提出讓小寶做些灑掃伺候的童子活計。
陸北這時才鬆動口風,最後帶着這九靈芝離開了邙山。
並非陸北行事虛僞,而是他對於此事本來就是抱着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至於如何安置此子,他心中已然有了些許主張。
這時,一陣“咕咕”聲在寂靜的車廂中響起。
陸北和煦笑道:“楊熙,是餓了嗎?”
這小寶的大名卻是叫作楊熙。
楊熙麪皮一紅,靦腆地點了點頭。
陸北沉聲道:“車伕,前方鎮子尋家飯館停下。”
陸北早已到得那‘食氣者神明不死’的境界,但楊熙還是要在五穀中汲取日月靈機的。
當然,陸北猜測,縱然這楊熙真的不吃不喝幾個月,也未必會渴餓而死。
“好勒,公子。”
車伕儘管心中微微疑惑這公子在馬車中是如何知道前方不遠處有鎮子存在,但轉而也不再深究。
想必這位公子是洛陽本地人吧。
車伕高高揚起馬鞭,馬車軲轆軲轆轉動起來,在茫茫煙雨之中向前方一處城鎮飛快趕去。
約莫半個時辰,行了五六十里路。
馬車最終在一處大槐樹前停下。
陸北與楊熙下了馬車,一前一後地進了這家飯館。
或許是春雨連綿溼寒的緣故,飯館之中的吃客並不多。
陸北與楊熙隨意尋了一張桌子坐下。
陸北要了一壺酒,幾碟小菜,又叫了兩碗牛肉麪,便坐在那裡望着窗外出神。
卻是在和白雪以神念溝通着地仙之事。
這時,一陣涼風起來,陸北只覺眼前光線一暗。
突然一個面容清瘦的年輕書生,在陸北不遠處的木桌子上無力坐下,一個書篋被其放在桌上。
這年輕書生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頭戴士子方巾,一身粗布文衫,漂洗的分外乾淨。
但此時或許是淋了雨的緣故,年輕書生鬱郁神情之中,有着幾許蒼白之色流露。
“夥計,來碗黃粱米飯。”
虛弱的聲音響起。
夥計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便去告知後廚去了。
這窮書生叫了三文錢的黃粱米飯,或許是累了的緣故,便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陸北望着這書生,眸光閃爍,心中喃喃道:“有趣,這是三生浮屠意麼。”
……
太清玄微界天
一輪紅日高懸天際,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藍天白雲之下,山川蜿蜒如龍,湖泊碧玉生煙。
連綿羣山之中,不時有着形態神駿的麋鹿呦呦食蘋,狀極悠閒。
沼澤陸洲之上,同樣有着通體潔白的仙鶴往來騰飛,對鏡梳羽。
蒼鬱山峰被涓涓流淌的溪水環繞,清風滌塵蕩葉,意境清幽飄渺。
而在那紫氣繚繞,五色華蓋籠罩之下,有着一處陡峭險峻的丹崖。
其上卻有一方青色巨碑矗立,巨碑巍巍,周身光暈上下流轉不停,依稀有着一些名姓若隱若現。
一襲陰陽道袍,氣息似存非存的文始真人端坐於青色巨碑下的蒲團之上,神情玄素,正在講道。
下方一列杏黃色蒲團之上,依次坐着鐵柺李、鍾離權、呂純陽、藍采和、韓湘子……以及何仙姑。
不遠處,幾個梳着道髻,長的面如傅粉、脣紅齒白的青衣道童,或手持銀絲拂塵,或手捧七寶花籃,正在服侍着諸仙。
山風微動,兩旁青樹玉花,隨風搖曳不止,翠葉上的星星點點的露珠散射着七彩的瑰麗光芒。
這時,一道青色光華突然從遠方而來。
這是個僅僅有一尺六寸許的陽神小人,白鬚白髮,葛布長衫,此時正神情悽苦地飛落丹崖之上,肅穆侍立。
文始真人心有所感,睜開眼眸,天地間雲霧彷彿一頓。
“張果,何以至此。”
其餘六仙,除卻曹國舅還未歸位之外,都是齊齊向張果老望去。
只見張果老周身皸裂的陽神之上血光不停閃耀,顯然傷勢極重。
一時間六仙都是微微色變。
張果老苦着臉道:“稟告老師,張果受血魔伏擊,肉身不幸盡毀,還望老師主持公道啊。”
血魔。
文始真人眉頭微皺,掐指算去,只覺天機晦澀無比,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大劫臨近,這天機是越發顛倒了。
除非切身關乎他本身因果,否則,以他太乙金仙的境界都無法算清。
若他本尊在此,以大羅道尊之能,隨意掐指之間,真仙以下的人情物事,一一如掌上觀紋。
爲今之計,也只有稍後起法壇,引來本尊意志降臨了。
卜之大道包羅萬象,深不可測。
正如天罡三十六變中的【逆知未來】就是一件混元級的大神通。
然而卜之大道,三界之中卻是很少有人敢自稱無物不算的。
過去已經發生過的暫且不提,單單是對於未來之事,連混元聖人都不能盡數卜算自身因果。
蓋因,強者一念起,變數生。
未來有無盡可能,尤其是生靈越強,未來的選擇就越多,變數就越大,根本無法完全預知其等未來狀態。
有點類似後世量子理論中的不確定性原理。
延伸之後,在因果律的陳述中就是,若確切地知道現在,就能預見未來,所得出的不是結論,而是前提。
再從宏觀上延伸來看,大道本來就是在看似無序地不斷變化之中,這一刻的宇宙大小與下一刻的宇宙大小都是不同的,微觀粒子的衰變也是不可測的。
當然這是高深的卜算之道。
因此,三界仙人皆知,算過去準於算未來;算弱者,準於算強者;算他人準於算自己。
這是卜之大道的三個準則。
而如三皇之一的伏羲那般精研先天八卦,手持先天靈寶的強者。
或是赤尻馬猴那等通曉陰陽,明察天機的先天生靈,所受三者限制較小,但也並非不受限制。
至於後天周易六十四卦的卜算之道,彼輩本質上無不是藉助高深修爲上體天道運轉脈絡,下察人心形勢變化。
自那無盡迷霧之中梳理因果而已。
而大能之輩或者手持先天靈寶的神仙之流,未來天機扭曲與否,過去天機遮蔽與否,一念之間就可改換得面目全非。
這些後天卜算之道,時準時不準也在情理之中了。
當然仙人算凡人,又是另當別論。
所以,所謂神仙掐指一算,萬事瞭然於心,那只是一句笑談。
呂純陽凝聲問道:“道兄,可知那血魔來歷。”
文始真人也是將詢問目光望向張果老。
張果老回憶了半天,嘆氣道:“此人未曾說出姓名。”
文始真人沉吟道:“汝可循記憶描摹此人相貌。”
“望老師助我。”
張果老神色恭謹道。
文始真人微微頷首,大手向虛空抓去。
虛空大日之中,朵朵紫氣花瓣被其抓攝而來,向張果老陽神屈指彈去。
張果老陽神之上魔意血光湮滅不見。
道道觸目驚心的黑炎傷痕,漸漸痊癒。
張果老此時方雙眸緊閉,陽神小手倏然擡起,不遠處的妍麗花朵之上,那顆顆晶瑩露珠突然飛來。
隨着其人手指勾勒,在虛空之中,水霧翻涌,眼看就要形成一張清晰面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