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方殿與判官殿的距離,實在不遠。
因此,那些黑甲鬼軍在向杜冕呼喝的時候。
靈幽就是神情一頓,金仙級別的神念感知,幾乎是一瞬間就是散逸開來。
然後,玉容之上,清麗明豔的肌膚,蒙上了一層幽幽寒霜。
血眸冷閃,一道玄色流光急劇閃過,便是向外間遁去。
而和杜冕一道,準備向判官殿落去的陸北,也是猛然頓住步伐,神色森然,嘴角下意識地揚起,一抹冷笑似有似無。
說來也奇,陸北根本就沒有放出神念,甚至先天至寶崑崙鏡都未曾示警,但他偏偏知道,靈幽將會來到。
這……
陸北心中疑惑只是一閃而過,也就不以爲意。
或許是隨着道行漸深,自家靈覺越發警惕的緣故吧。
陸北如是想道。
“陸道友,怎麼了?”
杜冕似乎也覺察到了陸北神色間的異樣,便是轉過身來,笑着問道。
陸北神色沉寂,平靜的目光望着遠處,“杜道友,你的麻煩來了。”
聞聽此言,杜冕面色突然變得古怪。
繼而,似乎也感知到了什麼,突然扭過臉來,向來者望去。
只見。
遠處陰雲霧氣之上。
一個身着絳色宮裝長裙的麗人,三千青絲如瀑,兩道眉似遠山,眸若血色星辰,冰肌玉骨,神秘高貴。
但偏偏神色不善,眉宇間帶着騰騰煞氣,破壞了這股柔美的氣質。
靈幽凌厲的目光越過杜冕,直視遠方那個笑容雖然玩味,但目光格外冷漠的青年。
“陸北……”
恍若九幽陰澗之風呼呼刮過,令人手足發涼,心生惻然。
當然,對於杜冕而言,僅僅是稍有動容而已。
“遊方掌殿使。”
杜冕那張儒雅的面容之上,一雙溫潤眸子有着猝不及防的詫異之光閃過。
這一個小小的變故,生生讓這麼一位風度翩翩、舉止從容的中年真仙,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真實感。
“陸北,受死吧。”
靈幽根本就沒有二話,可見那恨不欲處之而後快的情緒,並非虛假。如玉手掌運起,一道百丈長的玄水瀑布從身前繞過,自左到右翻滾盤旋。
玄水瀑布帶着三行本源金仙,澎湃至極的力量,迎頭向陸北鎮殺而來。
“玄冥真水。”
此水可爲萬水統帥,至陰至寒,御水之能卓絕三界。
十大先天神水之一。
所謂神水、神火、神雷,古往今來,說法皆有不同。
但大概不出‘十’這樣的完美之數。
陸北冷笑一聲,心中雖暗自警惕,但也不急着出手抵擋。
杜冕則是神色大變,凜聲道:“遊方掌殿使,你放肆。”
心隨意動,腰間兩根山河鬼筆飛出,於虛空勾勒成畫,帶着一股墨染天地的玄奇韻味,向鎮殺而來的玄水瀑布攔截而去。
玄冥真水,不愧是十大先天神水之一。
雖只是被靈幽初步祭煉,並未發揮出……本該不亞於一件先天靈寶的全部威能。
但在身爲不朽金仙的靈幽手中,也是強勢壓了杜冕一大截。
杜冕兩根山河鬼筆於虛空,大筆急速轉動,似乎要將玄冥真水分流抵消,攻勢綿綿,頗是頑強。
一時之間縱然不支,可也將靈幽與杜冕本人拉開了一段攻擊距離。
而就在這麼一個空當的工夫,遠處幾道長生真仙的氣息,在錯落有致的宮殿之中悄然升起。
正是感知到這邊交手動靜的判官殿、無常殿的掌殿使級別的強者們。
但很多隻是在觀望。
靈幽,畢竟是一尊不朽金仙。
十殿閻羅也纔是此等道行。
“靈幽道友,何故對帝君的貴客突施辣手?此事必須給杜某一個解釋。”
杜冕面帶驚怒之色,心中隱隱猜到了陸北先前所言的那句“你的麻煩”,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可,這如何是他杜冕的麻煩?
不,還真是。
見陸北在身後老神在在地望着自己,杜冕心中不由得泛起苦澀。
他怎麼攤上了這位陸道友。
這帶着怨念的目光還未收回,卻在眼角餘光之中,看到身後的那位陸道友,右掌之中正兀自把玩的那一方金色小箭。
正是陸北所執的那枚六宮元符令,杜冕心頭就是一凜。
若陸北不顧一切地請出六宮元符令鎮殺之力,極有可能會重創遊方掌殿使,進而激怒閻羅天子。
到時,酆都帝君不會出手責罰陸北,而是會責罰他杜冕辦事不利。
靈幽神色驚疑不定,她怎麼也不會猜到,杜冕會對陸北維護到這種地步。
但那又如何?
想及心中的憤恨之事,靈幽冷厲道:“杜冕,你真的要阻我。”
聽着這話,杜冕面上就是露出苦笑。
不是他要阻攔,而是他有不得不阻的理由。
見杜冕神情,靈幽怒極反笑,晶瑩如玉的面容,彷彿籠上了一層薄薄秋霜。
又轉眼見得一旁,渾然沒事兒人一般的陸北,心情更是惡劣到了極致。
正待發作。
“杜先生,多謝仗義執言。”
陸北說着就越出身形,望向靈幽的目光平靜無波,可心中隱隱卻有一團火熊熊燃燒。
“靈幽,好久不見。”
平淡至極的話語,從陸北的口中說出,這份風輕雲淡,就連陸北自己都是微微訝異。
他篤定自己心中的殺機仍是不減分毫,他和靈幽相看兩厭,恨不得除對方而後快。
可不知爲何,此刻縱然知道自己手中的六宮元符令,能夠激發一定威力,重創此女。
但心中卻有一股強烈的感覺,這樣做不是很妥。
是因爲來自隱秘空間中,那道至少是太乙金仙級別的神念嗎?
心念及此,原本重創此女的想法,就變成了權且懾服此女。
莫名空間之中,有着重重的煙雲阻隔。
一個身高八尺,身穿繡金蟒袍,頭戴帝王冠冕的中年人潛匿其中。
這中年人周身尺許,以如漆的墨色煙霧重重遮蔽,讓人無法看清他的容貌體態。
所謂八尺,自然是煙霧的濃郁處形高,至於那繡金蟒袍和帝王冠冕,卻是墨色煙霧露出的衣領一角。
這尊大能神秘莫測,此舉,正是不容許別人窺見他的真實容貌。
此人,閻羅天子!
陰司曾有傳言,稱行跡詭秘,修爲強大的閻羅天子,可能是某位上古大能的轉世。
因爲閻羅天子對陰司的許多人而言,就是一個身份符號。
畢竟,十殿閻羅其中任何一人出現,都會被冠以閻羅天子之稱。
但唯有陰司真正的高層才知,所謂閻羅天子,自始至終唯有一人。
而那十殿閻羅,皆是這位大能的化身!
這時,閻羅天子的目光,姑且說是目光,此刻正停留在陸北掌中把玩的那枚六宮元符令之上。
沒有人知道,這‘目光’是忌憚,還是貪婪,抑或是不屑……
因爲看不到。
不過,這‘目光’卻是足足停留了有三息之久。
然而,閻羅天子終究是毫無動作,不知何故。
或許是因爲,陸北將手中本應調取六宮元符令的鎮殺之力,於間不容髮之際,調整爲了鎮。
“靈幽,你給我……跪下。”
隨着冷漠如冰又帶着幾許復仇快意的聲音落下,掌中的那枚六宮元符令,陡然激射出萬道金光。
金光如滾滾河流一般,帶着至高無上的帝王威嚴,向血眸凜冽的靈幽當頭罩去。
威壓如重重山嶽降世,帶着一位大羅道尊的意志。
靈幽神色微變,眼前這橫掃一切的力量和意志,近乎要碾壓她所擁有的一切本源和神意。
那人,手中之物……
靈幽忽覺靈臺一迷,在這股堂皇的威壓和力量面前,她的雙膝隱隱都在發軟,心中就是一個激靈。
一股悲憤混合着屈辱在心頭浮起,她這是要在衆目睽睽之下……
念及此處,血眸之中充滿絕望,繼而滿是狠辣和決絕。
此刻,僅僅有一個念頭,在靈臺之中盤旋。
她靈幽不能在那人面前跪下,不能!
本是沉重的雪肩,被她強行撐起,咬牙之間,嘴角帶血,而微微佝僂的身軀,慢慢挺直起來。
她的容顏蒼白柔弱,毫無一絲血色。
她的一雙血眸更是帶着一些狹長,給人一種孤傲而刻薄的感覺。
這狹長的血眸,卻是目光睥睨而肆意地看了陸北一眼。
櫻脣輕啓,從隱隱帶血的貝齒之間,吐出兩個聲音雖輕,分量卻極重的字。
“螻……蟻。”
聽到這兩個已經沉淪在記憶深處的字,陸北心中的怒火剎那之間,就被引燃。
螻蟻,螻蟻……
當年他見此女時,他是金丹,她是真仙。
她稱呼自己是螻蟻。
不過三十餘年,他已是神仙,而她卻是金仙。
此女被他制服,仍是以螻蟻相稱,靈幽……
或許陸北都沒有意識到,他對靈幽的恨意,可能大半都要來自靈幽那近乎頤指氣使的高高在上。
“賤婢,你當年欺辱陸某和她,而今到得這等地步,還敢如此囂張。”
饒是陸北自覺心中已經再無波瀾,這時也忍不住出言怒斥道。
本來,他是一句廢話都不想和此女多說的。
靈幽聽到刺耳的‘賤婢’之稱,目光更是屈辱至極。
她堂堂金仙,祖巫的轉世,被人稱作賤婢?
而陰司一應真仙,聽得陸北這好似解釋的自述,心中也是恍然大悟,原來這二人是早有宿怨。
也對。
遊方掌殿使平日裡行事跋扈張揚,不怪如此。
這時,就算先前有一些覺得陸北做的過分,傷了陰司顏面的真仙,也再無他意。
無論怎麼樣,那位姓陸的道友,背後可是站着一位大羅道尊。
陸北這時不知旁人的複雜心思,見靈幽仍是不肯低頭,他忽而福靈心至,一絲道輪之光隨着指尖催動到六宮元符令中。
六宮元符令不愧是酆都大帝,這位大羅金仙所贈的信物。
讓一些明白其中意義的陰司一方真仙,駐足觀望。
實在不凡。
心念及此,陸北心中多少有些欣然之意流露。
果然,被加持了道輪之光的六宮元符令,威力更甚。
靈幽身形輕顫,削肩之上壓迫更甚。
“咔嚓咔嚓”,骨頭的碎裂聲響起。
正待調用全部的本源力量,去抵抗這股威壓,可在那一個瞬間,忽然想到了什麼。
靈幽的血眸隱隱泛起晶瑩水光,這晶瑩閃爍幾下,卻是沿着彎彎睫毛,最終向眼角滑落。
所有的本源力量,最終還是被她調用到了小腹之地。
咔嚓……
腿部骨頭的碎裂聲,噼裡啪啦地響起。
靈幽渾身癱軟,無力地趴伏在虛空中,仿若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一雙清冽血眸都是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