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角大王死後,端華仍對此事耿耿於懷。
師徒幾人又走了兩日後,端華終於忍不住去問唐僧。
“那銀角大王本心並不壞,你爲何要那般害他?”
唐三藏不答反問道:“想害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端華默然半晌道:“出家人當以慈悲爲懷。”
“貧僧已成佛,不是出家人。”唐三藏淡淡笑道,又說,“況且貧僧從未親手殺過人呢。”
這般無恥的辯駁,端華無話可說,心底卻更加憤怒起來:“縱使沒有親手,你卻還是害了他們。”
唐三藏仰着頭望了望天,臉上掛着笑容,輕飄飄的道:“你若是看不慣,可自行離去。”
端華默然,盯着孫悟空發呆。
“悟華徒兒,你越距了。”那修長清瘦的身影溫和的落下一句話,騎着馬疾行而去。
“師父!你去哪!”豬八戒和沙僧挑着行李跟在後面追趕。
端華怔怔的站着,茫然的望着那延綿的山林。
孫悟空亦站着,眯着金燦燦的眼睛低聲道:“不必放在心上。”
端華愣愣的擡起頭看他,紅脣微張,正要說些什麼,孫悟空卻是已經走遠,只留一個高高大大的背影,亮黃色的毛髮在風中肆意張揚。
……
一行人風餐露宿地又過了幾日,穿了山越了嶺,到一山腳下。
師徒幾人騎着馬,擔着行李,緩緩走過那山腳的一處過道,卻見荒山野嶺之中,有一座破舊的山神廟,灰塵滿布,蛛網垂結。
孫悟空道:“師父,你且在這歇着,我到前面去探探路。”
唐三藏輕輕搖頭:“不必了,既是山神廟,哪怕已經廢棄,又有什麼精怪敢來這裡作祟。”
一前一後師徒幾人進了破廟,發現這廟裡比想象中還要坍塌嚴重些,那嚴謹的山神像彷彿被攔腰折斷一樣,斜斜的倒在地面上。
孫悟空使了個小法術,燃起一團火,幾人便靜靜地圍坐在火堆前。
豬八戒還特意湊到端華跟前,跟她套近乎。
端華看見這張大大的豬臉,腦中卻只能想到那日他無情揮下的一釘耙,心裡再也升不起好感來,便刻意疏離了些。
豬八戒卻渾然不覺,格外熱絡的問起她的出身。
端華望了一眼唐僧,見他沒說話,便隨意的瞎編出一個無父無母寄居在道門修行的可憐孤兒來。說到動情處,還掉起了眼淚,事實上也是想到家中雙親和那惡劣的兄弟姐妹,自己同那孤兒又有何區別。
孫悟空聞言對她安慰道:“師妹無虛傷心,俺老孫還不是孤身一人,獨自行於這天地之間,不曉得多麼逍遙自在快活得很哩。”
沙僧道:“小師妹,你看我們這幾人,未追隨師父前,哪個不是無父無母的,如今聚到一起便是緣分,把我們當做兄長罷省的落寞。”
“沙師弟說的對。”豬八戒附和道。
。
端華心中一暖,破涕爲笑,應聲道:“好好好。”
唐三藏默默聽着,冠玉般的面上仍是一片溫柔的笑容,只是望着端華的目光意味深長。
端華一陣緊張,本以爲他要揭穿她的身份,卻聽他輕聲道:“悟空,爲師有些餓了,你去化些齋飯來。”
“這荒山野嶺的,哪有什麼地方能化齋飯?”孫悟空皺着金黃的眉,低聲道。
唐三藏淡淡道:“你若有心去找,自然能找到。”
孫悟空哂笑一聲,緩緩地端着鉢盂走了出去。騰雲駕霧間,眨眼已經不見。
五百年,十個五百多年,端華想起燃燈古佛說的話,忽而怔忡,五千年的歲月,這師徒四人該有多麼孤獨?如果,能解開那個詛咒……
“輪迴不止,詛咒不滅。”
端華腦中忽然出現這樣一句,她正以爲是燃燈古佛,細聽,那聲音低沉沙啞,顯然不是,亦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個人。
“汝之重任,死而復生。”
類似的話語,端華睡夢之中似乎也聽過,卻沒有這般清晰,她方要細思其中的含義,卻聽廟門外傳來一陣陣急驟的馬鳴聲,噴着鼻,刨着蹄。
衆人都聽見了這聲音,皆是好奇的盯着門外,那馬還是不停的發出喘吁吁的聲響。端華皺着眉道:“這小白龍的動靜有些異常,怕是有什麼山妖精魅出現在附近。我出去看看。”
“不必,只是故人來訪而已。”唐三藏輕聲打斷了她,緩緩從火堆旁站起,捋了捋長袍,拂了拂袈裟,面上掛着笑,那笑容卻是不同以往那種笑裡藏刀的樣子,是真正的燦爛的略帶喜悅的笑容。
“既是故人,貧僧當親自去迎接。”唐三藏鄭重的說,繞過火堆,朝着門外慢步走去。
“師父,小心些。”豬八戒和沙僧急忙跟了上去。
是什麼人會讓這個變態露出這樣的神情?端華暗自好奇,亦出了門。
一陣烏黑的旋風飛過,只見門前憑空出現個俏生生的美人來。
紅色的發,紅色的脣,紅色的衣,紅色的披風,整個人彷彿帶了一團炫目的紅火。
再細看,這臉,生的極爲白淨,銀白的眉毛,銀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樑,哪一樣五官都顯得精雕細琢巧奪天工。而眉眼又並未因着精緻和銀白的顏色顯得冷淡,反是由於奇怪的組合,看上去格外嫵媚妖嬈。
而身材呢,不高不瘦,不矮不胖,也是恰到好處的樣子,如若不是那顯突出的喉結和扁平的胸脯,端華定要以爲這是個絕色的女妖精。
“老朋友,好久不見啊。”這人的聲音陰陰柔柔的,更襯那張臉雌雄莫辯。
“你——你是男的?”豬八戒癡癡的看了許久,聽了這聲音纔回神大叫道。
這人眯着眼睛,笑的嫵媚:“區區當然是男的,不信你可以摸摸看啊。”
“……”豬八戒瞬間一張豬臉漲得通紅,連頭上晃着的兩隻大耳朵,也紅了起來。
“行了,別逗他了,這麼多年了每回都是這反應還不夠滿足你那點虛榮心嗎。”唐僧也笑着,臉上卻是明晃晃的譏諷。
這人似乎渾不在意,眯着眼睛走進了廟門,四處打量了一下道:“哎呀,你那鼎鼎有名的大徒弟孫悟空怎麼又不在?”
“悟空要是在,怕是你又要掉半條小命了吧。”唐三藏毫不留情的諷刺道。
這人綿長的眉梢吊起,一臉可惜又很曖昧的道:“只是爲了吃他一棒,有這麼難嗎?”
這話說的極爲□□,端華默默地臉紅了。
那人彷彿這時才發現端華,細長白皙的手指託在下巴上,一雙嫵媚的雙眼盯着端華驚奇道:“咦,老朋友你什麼時候收起了女弟子?還是個絕色佳人。”
唐三藏輕飄飄道:“入我佛門皆是信徒,哪分什麼男女。絕不絕色也不過是副皮相,何必執着。”
“哎呀,你不就是羨慕區區比你生的好看,扯什麼皮相之論。”
唐三藏笑而不語。
端華卻是聽出唐僧那話中有話,暗諷自己爲了這副容貌拋棄虎身。
五人回了廟,又是齊齊圍坐在火堆前,唐三藏和那人熱絡的說起什麼往事,笑足顏開。很是高興的樣子。
第一次這麼和諧的看着唐僧跟個妖怪坐一起,端華心情格外複雜,又暗自揣測着,那人是個什麼精怪,同唐三藏是何關係。還有最奇怪的是,沙僧爲何一副神色詭異的樣子。雖說,一直以來,他算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人,卻也未見過他這般的愁眉苦臉。
豬八戒和沙僧對那唐三藏說的當年之事,充耳不聞,應當是正如燃燈古佛說的那樣,對於輪迴之事聽過便忘。只是唐三藏對她的毫不避諱,是篤定她已經知道當年之事還是不知道呢?這些,卻是無從得知。
二人又洋洋灑灑的談了半個時辰,無非就是些抓了什麼小妖放洞府養着然後各種折磨的事。端華聽的無趣,只暗自盼望着孫悟空早些回來。
猛地,她聽見沙僧輕輕呢喃道:“六耳獼猴六耳獼猴三界大戰三界大戰……”
端華一震,湊過去低聲問道:“三師兄,你可是想起了什麼?”
沙僧卻是一臉茫然的看着她,扶着滿臉虯鬚,極爲痛苦道:“小師妹,你說什麼,頭有些痛,聽不清楚……”
端華再問,沙僧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還詫異問起自己怎麼會說兩個詞。端華止不住有些失望,她打心底還是希望他們能恢復記憶,結束輪迴之苦的。
忽而,不知空氣裡什麼時候開始瀰漫出一股奇怪的香氣,似有若無,時而濃烈時而寡淡。
“哎呀,區區好無聊,請你們去區區洞府做做客可好。”
端華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