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清從滄州一路到了鎮州,準備過幾日再去祁州見蘇大太太,一路上除了趕路就在思量宋旻通敵的案子,本來沒有注意到路邊走動的幾個身影。
直到幾個孩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他的耳朵。
他們在議論藥材。
“阿姐第二次指給我們……看的那是地黃。”
“鮮地黃要去蘆頭、鬚根,鮮地黃……性寒微苦,清熱生津,炮製可以燻蒸或酒燉至烏黑色,熟地黃性微溫,味甘,滋陰……補血。”
蘇懷清聽到這裡微微放緩了速度,轉頭看過去,那是幾個穿着粗布衣衫的人影,幾個孩子圍着一個少女。
匆匆一瞥看不清楚那少女的面容。
然後他又聽有人道:“我手裡這個叫青菀也叫返魂草,性溫、微苦,可蜜炙……阿姐手裡的是大青,母親……咽痛,阿姐採來給母親用的……”
隨着他們靠近,少女轉頭向他們這邊看來,似是伸手想要護住身邊的孩子們,卻有一個孩子先一步攔在那少女身前。
緊接着少女一晃而過的面容就映入他的眼簾,而後很快在他腦海中形成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是謝大小姐。
蘇懷清立即調轉了馬頭。
蘇懷清聽說了陳家村,知曉謝大小姐帶着陳家村在收藥,最近又炮製出幾十味藥材,而且是官藥局認定的甲等。
聽說畢竟不如親眼所見,這一刻蘇懷清腦海中那模模糊糊的謝大小姐才逐漸清晰起來。
蘇懷清翻身下馬,身邊的小廝也急忙跟着蘇懷清的腳步向謝良辰等人靠近。
謝良辰對蘇懷清心存感激,不管是前世今生,蘇懷清都搭救了她,而且前世在蘇家多年,從蘇老太爺嘴裡聽說了蘇懷清的過往,她在蘇家看過的許多醫書都是蘇懷清親手抄寫的。
雖說她與蘇懷清這個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卻因爲一段姻緣與他關聯在一起,以他未亡人的身份生活了多年。
因爲有這樣的關係在,此時再相見,便少了些疏離,不過也僅此而已。
蘇懷清道:“沒想到這麼巧,還沒到鎮州城就遇到了謝大小姐。”
謝良辰應聲:“我與阿弟們也是要進城去。”
蘇懷清目光落在謝良辰和身邊人揹着的竹筐上:“你們是去山中辨別藥材了?”冬季不是挖藥的好時機,但熟知藥材的人,可以去尋找藥材的蹤跡,到了明年春天便能知曉要去哪裡採挖藥材。
謝良辰點頭,蘇懷清猜的沒錯,但更多的內情她也不會與他提及。
蘇懷清道:“我與祖父知曉你回到了陳家村,因爲諸事纏身我沒有立即來鎮州,這趟就是要去陳家村探望老太太。”
蘇懷清沒有提及婚約,而是說探望外祖母,這樣讓她迴應起來也會覺得輕鬆不少。
謝良辰也不會拒絕:“大爺費心了。”蘇老太爺和蘇懷清大約還想要弄清楚婚約之事,既然這樣見一面也是應當。
謝良辰說完話,蘇懷清沒有急着離開,而是道:“你們揹着東西,可需要我幫忙?”
謝良辰道:“多謝大爺了,都是些乾枯的藥材,並不沉,我們自己可以揹回村子。”
“那好,”蘇懷清道,“改日我去陳家村時再敘。”
謝良辰再次行禮。
說完這話,蘇懷清不再耽擱,再次翻身上馬向城中而去。
眼看着蘇懷清的身影一路向前,謝良辰也沒有耽擱,招呼黑蛋等人繼續趕路,謝良辰揚起手中的藥材:“這是什麼?”
圍攏着她的孩子們爭先恐後地道:“銀柴胡……性微寒……”
蘇懷清還沒有走遠,隱約又聽到背後有聲音傳來,只不過聲音模糊愈發聽不清楚,直到完全消失。
蘇懷清臉上是溫潤的神情,其實不用去陳家村,他也大約知曉了謝大小姐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祖父和他大約並沒有完全料中,雖然只是說了兩句話,卻能看出謝大小姐是個心思聰敏之人,她不會任由母親和謝家長輩擺佈,回到陳家村大約是她主動的選擇。
對於他和蘇家,她也並不在意,方纔一舉一動中沒有半點的侷促,神情坦然絲毫不遮掩心中所想。
蘇家和婚事對她來說,早就無關緊要了。
陳家村。
蘇懷清略微回想,他剛剛沒有注意到謝良辰身上的穿着,只是瞧見了他們頭上的毛織帽子,就算陳家村沒有傳聞的那般厲害,也必然也很是不同了。
蘇懷清進城之後準備先去自家藥鋪百濟堂,然後他與秦茂行想去見宋羨一面,以他的身份和顏面宋羨自然不會理睬,但秦茂行有官職在身,爲了眼下這樁案子,或許宋羨會答應。
蘇懷清到了百濟堂門口,他轉身吩咐小廝:“拿着我的名帖去陳家村,明日我上門給陳老太太請安。”
既然遇到了謝大小姐,他也不準備耽擱,話說了出去,若是遲遲不上門不免失禮。
小廝應聲。
蘇懷清踏入百濟堂,管事見到大爺來了先是一怔,沒料到大爺會到的這麼快。
蘇懷清走進後院,沒有耽擱就吩咐道:“將賬目拿過來。”
管事心中一顫,嘴脣蠕動着半晌才道:“賬目大太太要過目,送去祁州了。”
蘇懷清點點頭:“將採買藥材的數目和銀錢告知我,我自己覈對。”
管事還以爲蘇懷清聽說賬目在大太太手中就不會追問,沒想到卻要當場盤點,他平穩心情才道:“這數目不少,恐怕不太方便,不如……”
蘇懷清打斷管事的話,面容雖然依舊溫潤,但眼睛中帶了幾分不容置疑的肅穆:“你說,我能記得住,也能算得清。”
管事的冷汗簌簌而下。
蘇懷清道:“不要讓人知會母親,否則蘇家出了事,你擔待不起。”
……
謝良辰接到了陳子庚,又去集市上採買了蜜、酒、醋等物,將一行人背上的竹筐全都裝滿了這纔回到陳家村。
路上謝良辰告訴陳子庚:“我遇到了蘇家大爺。”
陳子庚頓時斂起笑容,臉上滿是警惕和對阿姐的維護:“蘇家又要做什麼?他可爲難阿姐了?”
“沒有,”謝良辰表情輕鬆,“蘇家大爺會來拜會外祖母,之後就應該沒什麼事了。”
謝良辰之所以想要見蘇懷清,也想問問蘇懷清救她的細情,或許能從中探知收養她那戶人家的一些消息。
自從在王家那些人嘴裡找到了木齒,謝良辰就略微不安,弄不清楚過去發生過什麼事,她始終不踏實,就像有什麼預料之外的事隨時都會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