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承美在衙署接了宋羨,前往二堂的路上將宋啓正問的事說了一遍。
在曲承美眼中,鎮國大將軍對長子的態度緩和不少,雖然還遠不如尋常父子那般親和,卻也不似從前那般劍拔弩張。
鎮州和趙州的情形鎮國大將軍都看在眼裡,只要今年沒有太大的天災,百姓們都能吃飽,賦稅也能按時交上,還能爲軍營囤積一些糧草。
嫡長子如此,不管宋啓正如何思量,也是給鎮國將軍府添光加彩,換句話說,鎮州如果沒有宋羨,宋啓正一家早就敗在了遼人和橫海節度使手上。
兩個人走進二堂時,宋啓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百姓。
“鎮國將軍。”
身後傳來宋羨的聲音,宋啓正才轉過身,宋羨好多年沒喊他父親了,起初他沒在意,在軍中當着將士面前,不論父子,只有部屬。
不知什麼時候宋羨在私底下也這樣喚他。
宋啓正看向宋羨,隔段時日不見,宋羨看起來又瘦了,小小年紀身居指揮使之位,這光鮮的一切背後,還有繁重的政務和責任。
宋啓正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家中的混亂。
宋旻死了之後,榮氏不肯讓人搬動宋旻留下的物件兒,動輒就去宋旻的屋子裡坐着,一哭就是半日,府中事務一律不管,族中女眷前來勸說也是無濟於事。
正當宋啓正一籌莫展之時,宋老太太回到定州宅子裡。
聽到榮氏的哭聲,宋老太太就尋了過去,他也只好跟着一起前往。
宋旻已經不在了,但那院子仍舊被打理的像是他活着一般,屋子裡都是宋旻常用東西,榮氏瞧着那些物件兒睹物思人,整個人憔悴的不成樣子。
宋啓正以爲宋老太太會勸榮氏幾句,宋老太太反而道:“看看這屋子,從小到大你們給了他多少?要說宋家上下還虧待他,我老太太第一個不答應。”
宋老太太指着榮氏:“你這般是要做什麼?怨恨你夫婿沒能救下你兒子?我們要如何做你才滿意?整個宋氏一起通敵,陪着你們母子走黃泉路?”
榮氏被罵得怔愣。
宋老太太接着道:“莫說宋裕和宋旻曾被遼人抓走,宋家就對不住他們,你沒瞧見這幾年整個北方成什麼樣子?不是宋家對不起你們母子,恰恰相反是宋家庇護了你們母子,你們在後面享福的時候,是宋啓正和宋羨帶兵在前與遼人血戰。”
榮氏說不出話,只是哭個不停。
宋老太太道:“宋旻畢竟是你的骨肉,比什麼都重要,這個坎兒你若是過不去,着實怨恨宋家,你就回孃家去吧,我也不逼着你做鎮國將軍府的夫人。”
宋啓正許久沒有見過宋老太太如此,榮氏也不敢再抽噎。
宋老太太走出宋旻的屋子,又威嚴地看向他:“都是你的兒子,你去看看羨哥兒的屋子裡都有什麼?人心是偏,但不能偏得沒有邊際。我看這次皇上處置的太輕了,不該留着你這個鎮國將軍之位。
虧你還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在街面上隨便尋個人,都不如你這般糊塗。
宋旻犯錯被殺,還有人護着他,你那整日在外征戰的嫡長子,立了大功卻還要被人埋怨,我爲何不願意與你們說話?我着實見不得你們這般偏心。
你也一樣,若是覺得宋羨犯過錯,就找到證據將他押送去朝廷,讓朝廷來處置他,沒有證據就不要將那些罪名壓在他頭上。
這一關你若是過不去,不想要這嫡長子,乾脆將他過繼給族中,老太太幫你辦這樁事,從此之後宋羨與宋啓正沒有父子關係。”
那一日之後,宋啓正想了許多,許多事是他沒有做好,他開始思量當年他被刺殺的種種,還有宋羨被遼人擄走的經過,其中有些地方的確蹊蹺。
他該仔細地查一查,而不是繼續無端猜疑。
有了這樣的思量,宋啓正再面對宋羨時,心中多了些愧疚。
父子兩個默立了半晌,曲承美正想着要如何開口打破這局面,宋啓正回過神來,向宋羨道:“這陣子你辛苦了,要多注意身子。”
宋羨心中訝異,他卻依舊能不動聲色地迴應:“多謝鎮國將軍關切。”
宋啓正聽着那公事公辦的語調,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轉身坐在椅子上。
“朝廷要在大齊增設二十個官藥局,”宋啓正看着宋羨,“官藥局需要大量的藥材,北方的藥材鎮州、定州一帶最好,我瞧着鎮州種植了不少藥材,定州也有許多空閒的山地……”
說到這裡宋啓正頓了頓。
宋羨知曉宋啓正的意思,他卻沒有立即迴應。
曲承美抿了抿乾燥的嘴脣,這屋子裡的氣氛着實不怎麼樣,彷彿只要冒出一個火星,就能將一切燒着。
宋啓正皺了皺眉,終於卸下了氣勢:“不知你這邊是否能調動些人手去定州幫忙。”
宋羨神情不變,眉眼中滿是疏離:“鎮國大將軍吩咐,鎮州會盡力安排。”
宋啓正儘量心平氣和:“到底要如何做,你可直接吩咐定州知縣。”本來還有不少話想要說,這樣的氣氛下,也不想再開口。
宋啓正站起身:“朝廷讓你接管白馬嶺,白馬嶺軍營還有一千宋家軍,那一千人你來操練吧,不用送回定州軍營了。”
宋羨沒想到宋啓正會這麼容易將兵馬交給他。
宋啓正說完看向曲承美,曲承美會意退出二堂。
宋啓正看向宋羨道:“你要白馬嶺做什麼?想要收復廣陽王屬地?”
宋羨淡淡地道:“朝廷只是命我戍守關隘,是否對西北用兵,都要聽朝廷安排。”
宋啓正目光一斂:“我知曉你在思量些什麼,但眼下不是好時機。這次的案子,蔡戎爲了脫身,不惜將手下的副將、知縣推出抵擋,才能保下他橫海節度使之位,但皇上對蔡戎起了疑心,否則不會拔擢你來制約蔡戎。
沒有除掉蔡戎之前,不要有太大的動作,否則會被蔡戎尋到機會。”
宋啓正不等宋羨說話,長長地嘆了口氣:“從前是我太苛責你了,對你關切不夠,但我們畢竟是父子,我也希望有機會能夠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