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的二十棍可是尋常衙門的殺威棒,這二十棍是藐視皇權的代價。
只有面對年老的文臣時纔會稍稍留些情面,李佑沒有特意吩咐,所以宋羨這頓打捱得結結實實,雖然不至於傷到骨頭,但也血肉模糊。
謝紹元走進來時,常安剛剛將傷口露出來,宋羨聽到腳步聲想要遮掩,卻被謝紹元喝止。
謝紹元道:“不用急,讓我瞧瞧。”
宋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平日裡受傷不少,但都是常安、常悅和軍中醫工幫他處置,就連祖母也不曾見過,突然身邊多一個關切的人,那種感覺很是陌生。
尤其這個人是他未來的岳丈,如同親生父親般的存在。
謝紹元皺起眉頭:“傷得不輕。”看來李大人也沒有暗中幫忙,這次宋羨付出的代價不小,看來是樁大事。
常安道:“我仔細摸了骨頭,應該都是皮外傷,一會兒請太醫再仔細查查。”
謝紹元沒有走而是道:“上藥吧!”
無論是誰前來看症,都是先要上外傷藥,那傷口凍了許久,又一路折騰回來,越早處置越好。
常安給宋羨上好了藥,就退了出去。
宋羨就要起身與謝紹元說話,就覺得肩膀上一重,被謝紹元按了回去:“好好趴着養傷。”
說着謝紹元將被子仔細給宋羨蓋好:“今天也別折騰了,就在這邊歇下。”
聽着謝紹元溫和的聲音,宋羨恍然想起小時候瞧見宋啓正照顧生病的宋裕時的情形,他承認那時候說不出的羨慕,但這樣的情形始終沒有發生在他們父子之間。
好在此時此刻他有了同樣的感覺。
謝紹元思量了片刻道:“是蕭興宗那邊出了差錯?”
宋羨點點頭:“蕭興宗開口說話了,應該是說出了當年廣陽王陣亡的內情。”
謝紹元皺眉。
宋羨接着道:“我是怕皇上懷疑我們從中動手腳。”
宋羨將前因後果仔仔細細講給謝紹元聽,他趕在刑部送出消息之前進宮,就是要打消皇帝對他的懷疑。
謝紹元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其實宋羨頂撞皇帝,挨這一頓打,是怕這把火最終燒到他們父女身上。
宋羨擋在前面,不管是他還是良辰自然也就安全了。
“你這孩子,”謝紹元道,“以後莫要這樣冒險,在皇上面前諫言也就罷了,不要惹怒了皇上,要知道聖意難測,這次是二十棍,萬一真的奪了你的官職,更甚者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宋羨道:“岳父放心,做這件事之前我幾經思量,不會任意妄爲,最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勝在解決的乾脆。”
常安端來藥茶:“郡主熬的,能夠散寒止痛,大爺趁熱喝了吧!”
“我來,”謝紹元從常安手中將藥接過來,“一口氣喝了,喝的慢反而難以下嚥。”
宋羨應聲,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旁邊的常安只覺得眼前這一幕讓人看着說不出的溫暖,大爺在府中都不曾被大老爺這般照顧過,多虧遇到了郡主一家。
謝紹元道:“若真有人暗中作祟,你猜會是誰?”
宋羨道:“兩個人最有嫌疑,這件事鬧出來對皇帝不利,若是再讓我們被皇帝懷疑,便是一石二鳥。”
謝紹元道:“你是說魯王和祁王?”
宋羨點頭。
謝紹元長長地舒一口氣:“沒想到蕭興宗被處斬之前還有這些波折。”
宋羨道:“如今對我們來說是好事,至少在蕭興宗和高豫死之前說出了當年的內情,爲將來鋪好了路。”
聽到宋羨這句話,謝紹元目光微深沉默了許久:“終究是將你拖進這樁事中。”
“岳父,”宋羨道,“您不必爲此傷神,就算沒有廣陽王沒有陳家村、您和良辰,我也會如此,這世上事就是如此,道不同不相爲謀,只能各從其志。”
“我和良辰走的是同一條路,因此才能遇到一起。”
謝紹元沒有再反駁,他點點頭道:“好了,歇一會兒吧,眼睛都紅了,好好養養精神。”
說完話謝紹元走出屋子。
外間裡,陳老太太和高氏正圍着謝良辰說話,陳子庚坐在一旁,一雙眼睛明亮,家中發生的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見到謝紹元走出來,陳子庚先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謝紹元跟前:“姑父,阿哥怎麼樣了?”
謝紹元道:“傷口還在滲血,要疼個幾天,這些日子都要小心些,我看凍得也不輕,手心滾燙,眼睛都是紅的。”
陳老太太道:“這個時候最怕凍着,這幾日就別讓他回家了,在這裡養着。”
謝紹元點點頭:“咱們出去說話吧,讓宋羨歇一會兒。”
謝紹元說完看向陳子庚:“你阿姐還要熬藥,你留在這邊幫着點。”
他這算是默認留下良辰照顧,那臭小子最好心裡有點數,不要辜負了他的信任,否則他讓那臭小子傷上加傷。
宋羨聽到陳老太太和謝紹元離開的動靜兒,過了一會兒,才又傳來腳步聲,他擡眼看過去果然瞧見了謝良辰。
宋羨先去看謝良辰腳下的鞋子,見她仍舊穿着回來時的那一雙立即道:“怎麼沒換鞋?鞋子不是踩溼了嗎?”
這時候還惦記着她的鞋子……
謝良辰道:“方纔給你熬藥的時候,被火烤乾了,一會兒再回去換。”
宋羨的臉有些發紅,顯然是在外凍久了。
“我沒事了,”宋羨道,“要不是岳父讓我歇着,現在我就能起身。”
“你說了不算,”謝良辰在炕邊坐下,“不好好將養,等到年紀大了,落下病症,不能走動,要誰來管你?”
宋羨眼睛中頓時泛起笑意:“阿姐不管嗎?”
謝良辰道:“不管。”
謝良辰嘴裡說着不管,卻拉起宋羨的手來看,手背和小拇指上皮膚一片發紅,顯然是凍傷了。
取出藥膏子仔細抹在上面,輕輕揉捏,凍傷雖然不重,不塗藥的話難免會癢,弄不好還會長凍瘡。
“一會兒讓常安給你看看腳。”
宋羨怔怔地望着謝良辰,看着她垂下的眼睛,睫毛在臉上映出的兩片陰影,只想伸手將她抱在懷裡。
“別動,”謝良辰伸手扯了扯他身上的被子,“再將被子弄掉,我就不管你了。”
宋羨老老實實地趴了回去。
雖然不能動,但這樣安安靜靜地瞧着也很好。
正要享受兩個人難得的安寧,院子裡傳來一個聲音道:“宋羨呢?在屋子裡?我去瞧瞧他屁股被打成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