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西街上的鋪面大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一家糖果子店門口,放着一張桌子,桌子邊上豎着幡,幡上寫着“免費訴訟”。
一位青衫姑娘翹着二郎腿,單手支着腮幫子斜靠在椅子上,她輕闔眼簾,正仔細聽着聲響,嘴脣微微翕動,似乎在數着數兒。
“三、二、一……”
果不其然,事情發生了!
陶綰綰猛地睜開雙目,挺腰一個漂亮的側翻,躍過人羣,剛準備仗義出手,卻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有話好好說,何須動手。”救人的是一位衣着華貴的年輕公子,他雙手攙扶着險些摔倒在地的鬚髮老頭。
將客人轟出店門外的小廝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雖不認識多管閒事的人是何方神聖,但肯定是他惹不得起的主兒。
當下就對來請訟師的老頭子,發了一通火氣:“沒錢還敢來找我家爺寫狀子?”說着,又指了指鋪子上頭掛着的匾額,“一字千金,看到沒有?”
然後,狠狠地剜了老頭子一眼,轉身回店鋪去了。
陶綰綰也顧不上許多,招攬生意要緊,湊上前去,笑容堆滿精緻的臉,顯得格外諂媚:“老爺子,找我訴訟啊!你看,免費的!”
她說着,還指指街對面的攤位,精確地說,是攤位上的幡,幡上的字。
老頭子看見陶綰綰,不由自主地縮縮脖子,臉上寫着“晦氣”二字,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又礙於陶綰綰的身份,連連搖頭:“陶大小姐,不敢勞您大駕。”
“這有什麼勞不勞駕的,爲國爲民乃義士分內之事!”
陶綰綰還在拼命說服老頭兒,他卻腳底抹油,從人羣裡開溜了。
“老爺子,白嫖你還不樂意?便宜不佔王八蛋啊!”陶綰綰不甘心地衝着老頭子的背影喊。
老頭子嘀嘀咕咕地反駁:“王八挺好,長壽。”反正不能請陶綰綰訴訟。
陶綰綰頓時泄氣,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腦袋。
“啪啪啪”響起三聲掌聲,站在華衣公子身旁的男子笑着揶揄:“一個‘一字千金’,一個‘免費訴訟’,有趣有趣。”
他的目光還在兩家的招牌上來回掃動。
兩位訟師對街搶生意,怕是有仇吧!
“哼。”陶綰綰杏目圓瞪,只當這人在嘲諷她。
陶綰綰先前光顧着招呼老頭,倒沒注意其他的,此時定睛一瞧,發現這幾人都是生面孔。
華衣男子芝蘭玉樹,通身氣派,只頭上一頂玉冠便價值不菲,定是個非富即貴的公子哥。
站在他身側的玄衣女子,應是他的貼身侍衛。
陶綰綰掃了掃玄衣女子的虎口,厚繭堆疊,又側耳靜聽她氣息吐納,武功高絕,斷定是個功夫不輸於自己的練家子。
只是這女子神色陰鬱,眼神冷得讓人打寒戰,和華衣公子的氣質完全不同。
至於先前嘲笑她的男子,衣着破爛,到處都打着補丁,瞧他眼珠子滴溜轉個不停,多半就是個混江湖的市井小流氓。
這三人顯然認識,組合顯得古怪。同行至此,也不知是幹什麼。
江湖人都熱情,陶綰綰又是直率的個性。
她剛要問候三人,就聽見補丁男別有用意的開口:“陶大小姐,你也是做訟師的?爲何別人一字千金,還門庭若市,你免費訴訟,卻門可羅雀呢?這裡頭可是有什麼大文章?”
陶綰綰氣得面紅脖子粗,明顯被戳中痛處,擡起拳頭警告:“禍從口出知不知道怎麼寫?小心我的拳頭不長眼睛!”
說完,轉身快步回攤位。
訟師接到訴訟的案子越多,名氣就越大。名氣越大,費用越高。
陶綰綰反其道而行之,她遠近聞名是因爲夠便宜,從十文降至一文最後淪落到免費,不可謂不是一段血淚史啊!
曾經也有窮苦百姓願意請她訴訟的,但她毫無勝率可言,被人們視作瘟神,漸漸就沒人敢找她了。
就算請不起訟師,自己辯白都還有一線生機,請了陶綰綰,雖然免費但死路一條!
陶綰綰就想爲老百姓做點事情,咋就這麼難呢!
補丁男見陶綰綰腰間別着軟劍,眉飛入鬢,青絲高束,好不颯爽。
但生氣時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像清晨新鮮出鍋的白饅頭,可愛得緊,忍不住繼續逗她,便追了上去。
“陶大小姐,我叫穆九,你若不嫌棄,咱們可以交個朋友。”穆九雖然衣着破爛,但生得還算英俊好看,尤其是笑起來,好似春風拂面。
陶綰綰鹹魚一般斜靠在椅子上,擡擡眼簾,眼球上翻,露出眼白,嘎嘣脆地吐出仨字兒:“我嫌棄!”
“不,你不嫌棄!”穆九自來熟地將另外兩位同伴扯過來,熱情地介紹,“這位是我的好兄弟林彥問,這位是驚歌。從今往後,咱們就是朋友了!”
陶綰綰只覺得這人的臉皮比城牆倒拐還厚,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又看在林彥問英俊帥氣的皮相上,她就勉爲其難地接受吧。
“我叫陶綰綰,雲景山莊莊主是我哥,幸會幸會。”
不知道還以爲她在炫耀家世,其實不然,她只是習慣性這麼介紹。以如今西洲紛亂的局勢,她隻身一人在江湖上,那是寸步難行!
該認慫時就要認慫,該拼哥時還是要拼哥滴。
“三位來西洲是遊山玩水,還是走親訪友啊?”陶綰綰隨口問。
林彥問嘴角微微含笑,儒雅作答:“遊玩至此。”
陶綰綰正準備寒暄幾句,眼尖地瞧見一字千金店門口又有客人出來,本想着去截胡,卻見客人手中拿着一張狀紙,瞬間偃旗息鼓。
十有八九已經達成合作,她現在上去也是自取其辱。
穆九看出陶綰綰眼神中的失望,同時微微一噘嘴,隨後又裝作毫不在意。
“陶大小姐,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勝訴過?”穆九冷不丁地問。
陶綰綰剛要發作,穆九連忙解釋:“先別發脾氣,我不是諷刺你,是正兒八經問問。指不定還能給你出出主意呢。”
“呵,你能有什麼辦法。”陶綰綰心裡想,西洲這個地界,早就爛透了。你一個外鄉人,不知天高地厚,休要妄言。
她也是不知撞了多少次南牆,才能得出的這結論。
正在陶綰綰失落時,從一字千金店裡走出來的年輕女子,竟轉而走到免費訴訟的攤位前,柔聲細語地問:“陶訟師,您接訴訟案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