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春風不語

“最近大半年,你爹整日泡在百草堂忙着看病,似乎遇到什麼疑難雜症。”沈黃氏露出回憶的神色,語調充滿淡淡的哀傷,“後來,你爹似乎找到病症的原因,但依舊悶悶不樂的,我只當是缺某味藥材,治不好。”

“豆蔻,你知道娘不通藥理,從不插手百草堂的事情,我沒有細問,只是照顧好老爺的飲食起居。但我能覺察出,他有些焦躁不安,儘管控制的很好。”

儘管沈元良負了沈黃氏,她也悲痛欲絕,但回憶往昔,感情卻是真實存在的。

她想,時間最殘忍的懲罰,便是明明對方將利劍插入自己的胸膛,也令自己痛不欲生,明明也很恨,卻又忘不掉,還清晰的記得曾經的溫情。

“直到後來,豆蔻因爲桃花斬的事情,逃到雲景山莊暫住,我反而覺得老爺焦躁不安的清晰稍稍緩解。我最初並未多想,以爲豆蔻實在是太頑皮,讓老爺頭疼,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嘛。”沈黃氏一個人說了許多,其餘人都靜靜地聽着她說。

“我心頭燃起的懷疑,是在老爺出事以後。我想,是不是老爺早就預料到自己陷入危險中,所以豆蔻離開反而放心,因爲在雲景山莊,她是安全的。”沈黃氏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沈豆蔻聽到這裡,一噘嘴,水靈的雙眸涌出淚水,她問:“娘,是不是因爲這樣,所以你才順勢把我推出沈府,順着二伯的意願,擔心我回去會有危險?”

“娘沒本事,保護不了你。”沈黃氏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沈黃氏一早便去春風渡買沈元良的死因,穆九相信她說的是真話,立馬就問:“沈夫人,你是不是懷疑沈二爺?他可有作案動機?”

“老二向來好吃懶做,又染上賭癮,聽說他在第一賭欠了不少銀子,弟妹又是當家做主的人,從前也貼補不少,如今是再也不肯將嫁妝拿出來了。”沈黃氏認真地說。

陶綰綰連忙道:“那沈二爺會不會爲了錢財,暗害沈老?然後拿出豆蔻不是沈老親身血脈的證據,奪走百草堂,這樣子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二伯一直就覬覦百草堂!”沈豆蔻也氣憤地說。

穆九不動聲色,繼續問:“沈夫人,沈二爺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舉動?或者你把最近沈府發生的事情,都說一遍。”

沈黃氏回憶起來:“異常舉動倒是並不多。前段時間老二在第一賭欠了銀子,聽說是被人上門討要賭資,他將人攔在府門外,給了點銀子打發走。可能欠了鉅額數目,他不敢說實話,去找老爺伸手拿銀子。”

“他也是個會賣乖的人,伸手要錢時慣會討好的。在百草堂忙前忙後幹活……”

“爲了討老爺歡心,還跟着一起去藥圃裡採藥,老爺這纔給了他銀子,將第一賭的賭債還上……”

沈豆蔻聽完,摸着下巴說:“這些就是二伯的日常,他向來如此的……”

穆九想了想,沈黃氏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百草堂的事情她多半也知道的不仔細,就提議:“綰綰豆蔻,要不我們去百草堂走一趟吧?”

兩人起身準備離開,沈黃氏拉住沈豆蔻的手,一臉期待地望着她:“豆蔻,你什麼時候搬回沈府來住?”

“嗯……”沈豆蔻眨眨眼睛,有些猶豫。

沈黃氏如今在沈府的處境肯定不容樂觀,二房都不是好相與的,但她現在又要調查爹的死因,住在雲景山莊更爲方便。

“等爹的案子結束,我立馬回家。娘,你一個人多加小心。”沈豆蔻回絕。

霎時,沈黃氏眼中希望的火光黯滅殆盡。

三人一同走在去往百草堂的路上,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沉默。

春末荼蘼花開得很熱鬧,匍匐在圍牆上,風一吹,花瓣似雨落下。

西洲街上也很熱鬧,嬉笑怒罵,孩童玩耍,但那一瞬間,沈豆蔻覺得熱鬧都是別人的。

陶綰綰見她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失落,安慰道:“豆蔻,你若不想回沈府,雲景山莊永遠爲你敞開大門。”

“綰綰,你真好。”沈豆蔻感激地望向她。

發生這些事情,沈豆蔻也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什麼感覺,就很古怪。

從前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但好歹是沈元良的骨肉,那就是沈府的大小姐。如今,她依舊是沈府的大小姐,也合理合法地奪回爹的東西,但不知爲什麼,她有時又覺得這一切是自己強取豪奪來的。

如今,沒有了沈元良的沈府,總讓她覺得陌生,好似一切都和她息息相關,又好似一切都和她無關。

“豆蔻,遇事不決,便問春風。春風不語,順遂本心。順着你的心走,若不願回去,那就不回去。”穆九看着最天真爛漫的少女,突逢變故後因不得不成長而皺起眉頭,有些心疼,“豆蔻,我們不是必須做個懂事的大小姐。”

換做往常,沈豆蔻不想回去便不回去,任性妄爲是她的常態。但現在爹爹去世,她卻丟娘孤苦伶仃地在沈府面對一切,她又覺得自己不孝。

心中萬般糾結都被身邊兩位同行人看的明白,她瞬間就釋然了。

“嗯,我明白了。”沈豆蔻仰起臉微微一笑,好似枝頭綻放嬌豔的花朵,“先去百草堂問個明白。”

三人到百草堂後,出乎意料,百草堂並非想象中一團亂,而是井井有條地進行着。

看見沈豆蔻進來,藥童上前打招呼:“大小姐,你是要來接管百草堂了嗎?聽說你官司打贏了,恭喜恭喜!”

“暫時還不接,你們就按部就班,各司其職。”沈豆蔻已經打起精神,自然地百草堂的學徒們攀談起來。

她性格單純,從不捧高踩地,學徒都很喜歡她。

穆九和陶綰綰兩人在百草堂內閒逛,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時不時也會找人問話,並沒有什麼收穫。

半個時辰後,三人在百草堂門口匯合,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着痕跡地搖搖頭,並無異常。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一個藥童過來:“大小姐,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麼話?你說。”沈豆蔻連忙道。

“前些日子,二爺吃完酒來百草堂裡,翻櫃檯裡的碎銀子,當天夜裡是我在值守,我阻止他,他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沈元良算老幾,他死了這些都是我的’。”

沈豆蔻知道這件事:“當時二伯欠了賭債,來百草堂櫃檯翻銀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爹每次只是斥責。但說這話,你怎麼剛剛不說?”

“這畢竟是醉話,我……我想不得當真。”藥童低着頭害怕地說。

穆九見他害怕的神色,擔心地問:“到時候,你要出庭作證的!你可害怕?”到時候他臨陣逃脫就麻煩了!

“我……”藥童年紀小,但鼓足勇氣說,“我願意作證,哪怕以後在百草堂呆不下去,也想替沈老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