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裴悠進入裴成國的臥房,是看到了另外的兩個人的,慕青與裴永湛,那一刻,她就知道了,裴永湛是他父親在外的兒子,那次生日宴上,慕青要她爸爸認下的兒子。
裴氏易主,沒有裴悠的半分財產,這一日裴永湛早就計劃好。那日他同意幫裴悠救出顧少雋的前提就是,讓她簽下了這份財產割讓書。
但是那日她看到了裴永湛看着自己父親的眼神,那眼神裡並沒有半分痛快,她看到他當時是滿目悲傷的,慕青則伏在裴永湛的肩頭哭泣。
裴悠給裴成國選的墓地是與李靖遠在一處的,這樣她愛着的兩個人也好有個伴。
這樣望出去,滿目蔥翠,雖然是深秋,但是這裡卻是長青之地,很適合常住於此。
裴永湛在裴成國墓前放下一捧白菊。
他死了,他所有的恨、與奮鬥的目標一下子全都沒了,人沒了重心,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那日裴成國爲裴悠死守財產的一幕還在他眼前回放。裴悠是幸運的,即使裴成國再不好,對她這個女兒卻是好的沒話說。
“你就算是我的兒子,只要我不承認,你就是一個野種,我裴家的財產你分不到一分一毫。”當時裴成國慘白着臉,還在爲裴悠拼命爭取。
“你以爲我稀罕你裴家的財產。”男人嗤笑,更何況這裴家的財產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稀罕你就給我出去,離開我裴家,我們裴家只能由我女兒來繼承,我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裴悠。”
所以,他一口氣憋在心裡,纔會那麼衝動地將財產轉讓書放在他眼前,瞬間,裴成國臉變了色。
所以,是他的出現加速了讓他的死亡。以後,裴成國也曾經後悔過,但凡裴成國對他有一點兒的愧疚,有一點兒的感情,也不會把他逼成這樣,他是從小太缺乏父愛了。
裴永湛一直都羨慕裴悠,他想,如果裴悠知道當時的情景,就算是對裴成國有再大的恨,應該也都足夠抵消了。
殊不知,那日裴永湛到來之前,裴成國還見過一個人,那便是顧少毅。
顧少毅在他面前表露了身份,裴成國似乎也早料到自己會有這一天。
所以這次再見池燁,他是淡定的,他將平日的藥吞了5倍,這藥每日少吃可以抑制住病情,吃多了反而會促使病情加快發作。
之後,他將那晚的時候解釋給池燁聽。
隨着男人的訴說,池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是他錯怪了裴悠了,他還一直對她實施了這麼多的報復,讓她傷心難過,明明自己就沒有失憶,還欺騙她,眼睜睜地看着她在自己的身邊心碎。
這是個多麼殘忍的真相,他寧願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所以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裴悠,他纔會那麼驚慌失措。
沒有將裴悠困在自己身邊,是尊重她的意見,同時也是自己不配,他現在這樣,還怎麼配得上他心裡最美好的女孩了。
此刻,連一句道歉都說不出口。
料理完裴成國的後事之後,裴悠給了一筆錢給孫媽,讓她回家去,孫媽倒是不肯,但是跟着她,又能怎樣呢。
她自己的前途都未知,跟顧少雋的矛盾只是因爲父親的死暫緩而已。實質上並沒有得到解決,她回到顧宅之後還是要面對的。
回去之後,顧少雋果然還是舊事重提,只要拿掉這個孩子,他們就可以重新開始,換言之,孩子一日在,他們的感情就一日不能複合。
孩子三個多月了,肚子稍微顯了一點,天氣卻是越來越冷了。裴悠裡面穿件寬鬆的衣服,外面套了件大衣,但是她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很瘦,所以沈梅香、顧經邦他們並沒有發覺。裴悠手裡捧個捂子,坐在玻璃畫室裡。
她看向鋼琴,耳邊現在還能想起那日的旋律,裴悠抿着脣,漸漸拉長弧度。
她的手捂熱了,便撫着自己的肚子,這個孩子真的很乖,她的反應也沒有其他的人大,他很安靜地躺在她的肚子裡,爲什麼顧少雋會不喜歡他呢?
那一日,她讓顧少雋跟她一起來感受這孩子,明明前一秒,男人的臉上還出現類似於驚喜的表情,可是後一秒,臉色便暗沉下來。
她知道他還在牴觸,心裡多少還是有着芥蒂,不肯原諒她。
“孩子,即使爸爸不喜歡你,媽媽也會將你生下來,但是你不要怪爸爸,他是有苦衷的,總有一天,他會跟媽媽一樣愛着你。”
裴悠目光看向窗外,外面飄雪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想起她看過的一個電影《初雪,我們在一起》。男主人公與女主相識在一個初雪的日子,後來遇到了一些波折,當他們重逢之後,就做了一個約定,在以後的每一年,他們都會一起看這一年的初雪。
裴悠興奮地跑出去,伸出了手,看美麗的雪花慢慢飄落在她手心。觸手有些冰涼,可心裡的這份激動,將冰涼升溫。她轉着圈,欣賞大自然的奇妙,露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顧少雋,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往後的每一年的初雪,裴悠都會問這個問題,初雪的日子,顧少雋,你在幹什麼呢?
此時的顧少雋被女人的笑聲所吸引,他目光攫住那個在雪中的精靈般的身影,他還記得有一日她的一頭青絲在陽光下散出美麗的光澤,那日她美得不像凡人,男人脣角漸漸漾出了笑容,連眉毛都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們不是不愛對方,正是因爲太愛,所以容不下感情裡的任何雜質,都想把最好的自己給對方,也想對方把自己完全交出來。
感情的雜質是需要時間慢慢漂白的,通過光陰,雜質會慢慢沉澱下來,人們纔開始回想當年的事,如果多一份理智,是不是就不會錯失那麼多的流年。可也是那麼多錯失的歲月,才教會我們什麼叫做珍惜。
可是我們愛的奮不顧身,愛的有多用力,纔會那麼較真。
“少爺……”丁香的手在男人身上有所放縱,顧少雋狠狠抓住她的手,本來準備一下子推開,在看到門口的那抹衣角停住了,順勢將她拉到了懷中。
裴悠進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樣的情景,她看眼就別開了視線,全當沒有看到,然後去牀頭櫃拿了自己的東西就安靜離開了。
男人突然有了挫敗感,他不知道該拿裴悠怎麼辦。
事後,丁香也曾多次在裴悠面前炫耀過,但是裴悠都沒有計較,她只是抓緊了畫冊,撫上自己的肚子。
11.20。
這天是令顧少雋難忘的日子,因爲男人起牀後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裴悠,他心裡有着不好的預感,等到天黑,裴悠也沒有再回來。第二天、第三天……
裴悠在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
是的,裴悠選擇了離開,她帶着畫冊,帶着自己的寶寶一起離開了,她要找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將寶寶生下來,看着他平平安安的長大。
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走的悄無聲息。
顧少雋看着玻璃畫室,滿眼心酸:“你愛他比我多!”這個大男人,居然跟自己的孩子吃醋。
裴悠離開了,丁香卻更加大膽起來,只不過裴悠不在,她也就沒了價值。
“滾。”顧少雋正在怒頭上,直接吼一聲,讓她收拾東西回家。
她咬了咬脣,眼裡顯出憤恨,但是也只得依着他的話去做,臨走之前,找到了顧少毅,打聽她弟弟的事情,自從她來了顧家,顧少毅就將她的弟弟換了一家好的醫院看護,並且承諾幫她負擔一切的醫藥費。
她找到顧少毅的房間的時候,男人喝的爛醉如泥。
“少爺,少爺……”丁香手在他面前揮了幾下。
“小悠……”男人眼眯開道縫,大力拽過她,狠狠地按在自己懷裡。
“對不起,我好想你……”
“少爺,我不是少奶奶,我是丁香,少奶奶離開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胡說,她會回來的。”男人臉上突然出現憤怒,大力將懷裡的女人推搡出去。
丁香有所忌憚地看着他,從地上摸爬起來。
“少爺,我被顧少雋趕出來了,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你讓我去見見我弟弟吧?請您告訴我我的弟弟現在在哪裡?”
“弟弟?”男人嗤笑一聲。
“他在天堂……”
聞言,色變。
“你說什麼?”
“我說他死了,你以爲他那病還能救得活,醫院的病危通知書都下來了,換哪個醫院也是回天乏術啊。”
“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這樣,我爲了做了這麼久的事,就是以爲我弟弟還在你的照顧之下活的好好的,你居然騙我爲了當了這麼久的間諜。”
聽到顧少毅說弟弟死了的時候,丁香面色慘白如透明的紙,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弟弟,現在居然告訴她,他的弟弟早就死了……
丁香抱着頭大叫一聲,跑了出去。
“死了,都死了……死了纔好。”男人倒在桌子上,喃喃道,眼角忽然流出了一滴淚水,桌子上還有一堆擺放得亂七八糟的酒瓶。
裴悠走後的第十天,錦城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大家直到以後都還記得當年的火光沖天,大火熊熊地燃燒着,半邊天空都燒的通紅通紅的,一切都喪生在了火光中。
這天。
沈梅香飯後散步的時候被顧少毅攔下,男人領她去看了一樣東西。
財產分配書。顧家的全部財產歸大兒子顧少毅所有。
心裡是難平的起伏,沈梅香怪裴悠的肚子不爭氣,一直都沒能懷上孩子,但凡能懷上孩子,都不至於是今天這個結局。可憐,她臨死都不知道,她顧家有後了,裴悠是懷着孩子離開的。
看到資料的瞬間,沈梅香二十幾年的堅守全數崩塌,顧經邦居然這麼不念他們的夫妻之情,二十幾年的相伴相守,原來卻抵不上一個賤人所生的孩子。
她大笑,一直笑,她自己本身就是個笑話,可笑自己還以爲自己活在幸福之中,心甘情願等着浪子回頭,浪子非但不肯回頭,還帶着個小浪子奪了她原本的一切,多了本該屬於她兒子的一切榮耀,這一刻,沈梅香開始後悔,當年就不應該心軟的,如果狠一點,這一切都不會出現。
沈梅香找了個藉口將顧少雋支了出去,她要毀了這個可笑的笑話,它不存在了,自己纔不會繼續被笑下去。
火光撲面而來的時候,女人冰冷的眼眸中火苗漸大,漫天的火光將她包裹住,看着偌大的顧宅在大火中燃燒,女人滿面火光,笑得幾欲癲狂。
由她守護的,就要由她親自摧毀。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再也不用痛苦了。她的情,她的淚,離婚協議書,她的一輩子都這樣結束了。
意識彌留的最後一刻,她看到顧經邦朝着她跑過來,年少的青年生的一副好氣質,笑得那麼俊朗,他的聲音醇香溫柔。
“梅香,我們再也不分開。”
沈梅香嘴角輕輕扯開,像一朵花一樣,綻放出她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個最美的笑容。
那場大火,即使事後警察過來救援,但是火勢太大,存活的人不多。
繼那場火災之後,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
外界這樣報道,顧宅遭遇天火,顧氏夫婦雙雙喪生,天公哀求不幸。
顧少雋看到新聞的時候,在趕回去的路上出了車禍。
整個顧家,一夕之間覆滅,興盛往昔,過後不過幾塊殘垣斷壁。一直被外人所道,惋惜不已。
顧少毅看着這滿眼的灰色世界,他沒想到沈梅香會用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這一切。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母仇也得以報了,一切障礙都不存在,爲何他的心那麼空,明明只是年少的光陰,卻覺得自己好像耗盡心力,活了大半輩子了。那種累,是從心裡散發出來的疲憊。
因爲一切都被燒燬了,找不到屍骨,所以他爲他們立了個空碑,與他先前爲李小玉立的空碑選在一處,這樣三個人在另一世界相會的時候,應該可以將一切恩怨都說清楚了。
上一代的恩怨完完全全瞭解了。
可是,他的小悠呢。
他把他的小悠丟在了路上。
他一定要將她找回來。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