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真話假話

楚琇一人在宮殿中十分孤單, 身邊只有一個奴婢碧菡能聊得來點,她早就日夜盼望着明萱回來,如今明萱終於回來, 她開心得不得了, 拉着明萱不肯鬆手, 從未踏出過皇宮的她又懇求明萱和她講宮外的見聞, 明萱於是和她細細講着, 衛芷素陪了一會,眼見天要黑了,就先告辭了, 她步出安儀宮時,見到慕珩在□□旁, 靠着一株秋桂, 桂花幽香撲鼻, 衛芷素莞爾一笑,走了過去:“慕侍郎。”

她拂了拂頭髮:“我還是習慣叫你慕侍郎。”

慕珩點點頭:“我也還是習慣叫你衛婕妤。”

“慕侍郎是特地在這裡等芷素的麼?爲什麼不回公主府?”

“你明知故問。”慕珩淡淡道。

“那時, 我並不知道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我只是想試出你的軟肋,逼你和我合作,若我早知道你是我哥哥……”衛芷素一笑:“我定不會做讓你爲難的事。”

“算了。”慕珩搖搖頭:“我永遠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你可以藉着原諒妍兒的事, 讓明萱對你消除戒心, 你也可以藉着明萱, 讓劉子業信任你, 所以,你說的若知道我是你哥哥, 就不會利用明萱對付我,我可不敢相信。”

“我們能不這樣針鋒相對嗎?”衛芷素輕嘆搖頭道:“我以爲,我們關係已經緩和了。”

慕珩不置可否,衛芷素忽笑道:“我告訴你一句真話,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我們是多麼相像的一類人,我們本就應該在一起,天荒地老。”

慕珩慢慢睜大眼睛,臉上也顯現出一絲震驚的神色,衛芷素卻噗嗤一笑:“這當然是假話。”

“哼。”慕珩輕哼一聲,衛芷素又道:“只不過,我不是故意利用妍兒的,我本來就沒打算再對付她了,只要她別再來惹我,我自然不會對她做什麼。”

慕珩有些不太相信:“這可不像你,你不是一向別人傷你一分,你必還她十分的麼?”

衛芷素轉過頭,看着腳底下潺潺而過的流水:“以前的我,必不會放過她,但自從我見過親生父親後,才發現我纔是這世上最大的笑話,我這樣一個笑話,再去爲難鄭妍兒有何意義呢?”

慕珩默然,衛芷素輕笑:“我知道你還是不太相信,因爲在你的心目中,我衛芷素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算計狠毒的女人,不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若不是因爲我是你的妹妹,只怕你如今,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你肯和我聯手復仇,就是對我最大的仁慈了,那日你肯讓我在你肩頭哭泣,已經是你的底線了吧,你說,親生父親不認我,異母哥哥討厭我,我還去找鄭妍兒麻煩幹什麼呢?”

慕珩靜靜聽着,忽道:“阮明萱,她現在還把你當朋友。”

“是啊,事到如今,我身邊居然只有一個我一直欺騙利用的阮明萱。”衛芷素笑得蒼涼,她轉過身:“我知道,你說這個,是想提醒我不要辜負她的真心,你看,到現在,你最關心的還是她。”

她的聲音輕柔飄渺,如同遠方飄來:“你放心,我現在也只有她了。”

遠遠的,她的腰肢纖細,裹在皇妃的寬大華服之下,束腰帶更顯得她如弱柳扶風,慕珩看着她的背影,在金色的粗大桂花樹下,更顯得消瘦羸弱,什麼時候,這個絕色傾城女子的下頜越發得尖了,臉色也越發得蒼白了,一雙剪水雙瞳也顯得更大了,慕珩自己都沒發覺,他很輕微地嘆息了聲。

衛芷素在桂花樹慢慢走着,她喃喃道:“親生父親不認,異母哥哥討厭,更可笑的是,居然還愛上了自己的異母哥哥,衛芷素,你說,你是不是這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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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慕珩回宮後,就一直沒有去過山陰公主府,山陰公主也反常地沒有再勤跑皇宮,而是閉門不出,房間中的擺設已經被她能摔的都摔了,服侍她的侍女也一個個戰戰兢兢,已經有好幾個因爲拂了她心意被鞭笞了,就連從小服侍她的粉蓉也因爲小件小事被她怒罵不止。

山陰公主罵了一夥,仍然不解氣,而是讓人把粉蓉拉走鞭笞,粉蓉自知現在求情反而是雪上加霜,所以索性自認倒黴,正在此時,只聽到一聲淡淡道:“公主何以發這麼大的脾氣?”

聽到那人聲音時,粉蓉立刻爲自己鬆了口氣,他終於來了。

一個青玉杯盞往慕珩擲去,砸在他的腳下,碎了。

慕珩看着那個青玉杯盞,不言不語,山陰公主冷笑道:“你倒知道回來?”

周圍人眼見不好,都悄悄退了下去,正廳只剩下慕珩和山陰公主二人,山陰公主冷笑道:“八年前,你只是一個建康乞丐,疾病纏身,飢寒交迫,若不是本公主,你早死在建康了,這件事,你記不記得?”

慕珩靜靜道:“自然記得。”

“你入了公主府,本公主對你盡心盡力,爲你四處蒐羅名醫和名貴藥材,終於將你身體治好,這件事,你記不記得?”

“記得。”

“你在公主府時,被人嘲笑是自甘下賤的男寵,本公主於是求父皇讓你當太樂令,讓你卑賤之身也能官職加身。你被臨川公主看中,臨川駙馬善妒,本公主爲了不讓你丟命,拼着得罪臨川公主的危險,也要爲你斡旋。你被父皇罰入臨川公主府爲奴,是本公主每日前往父皇寢宮叩頭求情,你才能十五日就出臨川公主府。本公主爲了你,失去父皇寵愛,成爲整個皇族的笑柄,甚至成爲整個建康城的笑柄,可是你呢,你居然跟那個番邦女子眉目傳情!”

“公主爲慕珩做的一件件,一樁樁,慕珩不敢忘。”

“你不敢忘?”山陰公主呵呵一笑:“你在衆目睽睽之下,摘她頸上飾物,又不顧自身安危,衝入火場救她,你這叫不敢忘?”

“阮明萱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慕珩面不改色:“我和她若有關係,那也是相看兩厭的關係,我在廣陵城時得罪了她,她對我頗有意見,所以才丟她頸飾警告她。至於在火場救她,那是因爲她好歹是婆羅公主,我身爲中書侍郎,不能讓異國公主橫死於我國,否則,恐讓鄰國恥笑。”

“哼!你覺得本公主會信嗎?”

慕珩垂眸道:“慕珩說的,都是實話,公主若是不信,我也沒有法子。”

山陰公主氣得渾身發抖:“慕珩,你不要仗着本公主喜歡你,就這樣肆無忌憚,須知這天下美貌少年多的是,你也不過是有一副好皮囊而已,本公主可以讓你從一個乞丐做到侍郎高位,也可以讓你滾回去當一個乞丐!”

“公主想做的,自然可以做到,只是我與阮明萱,的確沒有私相授受。”

慕珩眼神坦然,山陰公主嘴角噙着冷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說你們沒有私相授受,好,你去殺了她!”

慕珩皺眉搖頭道:“公主,此舉不妥,她畢竟是婆羅公主。”

“你去殺了她,我們只說她是暴病身亡,誰會懷疑?”山陰公主盯着他:“還是說,你捨不得?”

慕珩依舊搖頭道:“公主,請不要意氣用事,何況……陛下對她也有些特別,公主沒有必要爲了一個阮明萱破壞姐弟感情。”

“哼,你放心,阿業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本公主怎麼樣的,這是他欠本公主的。”她將寶劍扔到慕珩腳下:“你若不殺她,就是和她有私情!”

慕珩靜靜看着腳下的寶劍:“公主,殺阮明萱對公主有百利而無一害,請恕慕珩不能爲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去做這件事。”他撿起寶劍,反手遞給山陰公主:“若公主真的不相信,就請公主殺了慕珩吧。”

山陰公主手執寶劍,指着慕珩胸膛,手微微顫抖,慕珩閉起眼睛,一臉坦然,山陰公主看着他,眼神痛苦難耐。

八年前,自己和何戢整日爭吵,這個有着絕頂漂亮容顏的少年闖入自己的生命,讓她慢慢放下對何戢的感情,把整顆心都撲在他身上。他讓她訓練暗衛,她就訓練,他讓她結交其他權貴,爲子業鋪路,一向最討厭這些事的她也照做,他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可是,她想要的,只是一顆心而已啊。

劍尖稍稍往前送了送,山陰公主卻忽然反手砍向木質書案,寶劍削鐵如泥,書案自然碎成兩半,山陰公主扔下寶劍,冷冷道:“慕珩,本公主暫且信你一次,若你敢如何戢般背叛本公主,本公主必要你,下場如此案!”

她拂袖而去,慕珩看着碎成兩半的書案,眸中神色深沉如潭水,看不出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