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年,這一年秋天來得特別快,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來了,這是充實的一年,也是開心的一年,大概是因爲多了瘋丫頭的緣故,一直相處下來,才發現她很聰明,很能幹,“我們一家三口,怎麼樣怎麼樣的。”這是她最常說的一句話,也是我最喜歡聽到的一句話。她一直管我叫弟,而我一直視她如妹,他叫我傻小子,我心裡也在稱她瘋丫頭。
是因爲瘋丫頭,我認識了自己,明白了瘋子的真正定義,我們就像彼此的鏡子,在一樣的生活中折射出不一樣的自己,在一個自己中折射出另一個自己,有時候,瘋丫頭會在我們都沉默的時候,靜靜地說到:“老天爺很看得起我們,一人兩個魂魄,我覺得我們一定可以活很久。”
我對她笑了笑,伸出五個手指,手指是我唯一與她交流的方式,也是她教我的,正因爲有這樣的方式,我也可以與老叔表達我內心的想法。
看着五個手指,她笑着說:“一家五口?”
我給她豎起大拇指,點點頭。
“那你討厭那個姐嗎?”
我搖搖頭,是因爲有那樣一個她,我纔會認識另外一個我,只是我們都無法控制另外一個自己的到來,或許這是兩個魂魄之間的爭奪,我看不到另一個我,另一個我也看不到我,但是瘋丫頭看到了另一個我,是她告訴了我關於他的一切。而我也把另一個瘋丫頭的一切告訴了瘋丫頭。
“可是我討厭那個你,太讓人操心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期待她說出那個我究竟做了什麼。
“哈,開玩笑啦,他就比你頑皮,一點都不聽話,我們四個當中吧,他應該是四弟了,一個頑皮鬼。”
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都不禁覺得可笑,事實上,另一個她又何嘗不是頑皮鬼呢?
有時候想起,不禁又覺得,這是惡魔與天使之間的爭鬥,誰是天使,誰是惡魔,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區分。
“傻小子,你說這世間是否還有像我們一樣的人呢?”
是啊,這個世界還會有像我們這樣子的人嗎?我希望就只有我們兩個,這樣我們就是獨一無二的,我們有着別人無法擁有的另類生命,又或許說,沒有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就不會有被拋棄的人了,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遇見像老叔叔這樣的好人的。
我沉思了很久,也不知道瘋丫頭還問了什麼問題,或者說了些什麼,總之,這樣的一個問題,它就像是堵塞在喉嚨的一口悶氣,呼不出來,吸不進去,也像是一個不解的迷,你想要深入地探討,卻毫無頭緒。
“哎,想什麼呢?是不是四弟又要來了?”
我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腦袋,故意裝作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就算他要來,也是二哥,我心裡暗暗想着。
“弟,生氣啦?我只是開玩笑的啦,別那麼認真嘛。”她像小孩子一樣哀求着,我有了做哥哥的驕傲,要沒有那聲“弟”,我會覺得更有成就感,不過,瘋丫頭不瘋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聰明,這是我覺得的。她知道我不會這麼容易生氣的,偶爾裝一下,這是我們慣有的把戲,或許也是因爲這樣,我們之間的默契度是越來越無可挑剔了。
回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我以爲像我這樣又啞又瘋的人才會被家人拋棄的,直到知道瘋丫頭的故事,我才知道,這世上最讓人痛心的,不是我,是她……
我出生,起碼還有爸爸的關心,而瘋丫頭,對於家人沒有任何的定義,只要是幫過她的,她都把他們歸類爲家人,她說她打小就像是一個氣球一樣,被拋來拋去,誰是爸誰是媽,她毫不知情,甚至她都說不清自己是如何長大的,依稀只記得,最後幫過她的是一位年過八旬的老奶奶,她給了瘋丫頭兩個多月家的溫暖,有飽飯吃,有暖牀睡,而那兩個月的時間被她定爲最快樂的童年。
她說,老奶奶視她如寶,家裡說是樣樣都不缺的,就是少了熱鬧的人,本以爲她是無兒無女的,可是卻在老奶奶病危之際,突然冒出個乾兒子,活活把她給氣死了,或許是因爲害怕瘋丫頭會把事情說出去,他把瘋丫頭禁錮了起來,用各種方法恐嚇她,還逼她喝各種亂七八糟的藥。
原以爲就這樣隨奶奶而去的,沒想到瘋丫頭失去意識之後,卻又在另一個地方復活了,同時也就這樣失去了方向,開始了她的浪跡生涯。很多次,無力地昏過去,然後又在另一處無力地醒來,這讓她感覺自己像是擁有神奇的力量一般,倍感幸運,只是自己卻是越來越沒方向感了,去到哪,活到哪。
瘋丫頭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個如此的日日夜夜,直到遇到我和老叔叔,才得以安穩地生活,我們沒有很富裕的家,能吃飽,能睡好,這就是最大地幸福了,最重要的是,我與瘋丫頭,有着差不多相同的經歷,有着同一方向的思考方式,還有着一種連最親的親人都無法達到的默契。
“想什麼呢?”或許是想得太過入迷,又或許是無法抗拒對瘋丫頭過去的想象,都忘了瘋丫頭一直在跟我說話,所以也就避免不了她那熟練的彈指功,額頭一剎那間的疼痛,讓我立馬回過了神來。
我摸着額頭,看着她,想跟她說“可以別那麼兇狠嗎?女孩子家的,都不懂得收斂。”
“看你這樣子,好像對姐很不滿哦,看招……”話音剛下,我已跑開好幾米了,她那架勢,實在是沒人敢招惹的。
“好啊,會躲了,我讓你二姐也來幫忙,就不信你可以逃得出我們的手掌心。”瘋丫頭一會正常,一會瘋癲地追着我跑,她的樣子讓我哭笑不得,我也一邊跑着躲着,一邊向她做鬼臉,整個屋子都被我們鬧騰起來了。
“你們兩個小鬼,又在鬧騰了,趕緊出來幫一下叔叔。”老叔叔回來了,我們高興地迎着出去。
“哇,叔叔,今天收穫了這麼多哦。”原來老叔叔帶來了好幾只山雞呢,瘋丫頭看着直稱讚,大概是想着今晚會有美味的晚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看到其中兩隻似乎還是活的,我接過來,打着手勢,告訴他們說,不如把這兩隻養起來。
“好啊,真是好主意,這是母雞嗎?說不定還會下蛋,要是這樣,以後我們就可以越養越多,叔叔就不用每天那麼辛苦出去打獵了。”瘋丫頭高興地說到,我也拼命地點點頭。
“哈哈,你們兩個機靈鬼,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們笑着把山雞提進屋子裡去。
就這樣,我們又開始忙碌於晚餐的準備工作了,瘋丫頭則把兩隻活山雞給圈養起來,她似乎很喜歡那兩隻小傢伙,還跟它們說起悄悄話,看着她那傻樣,我與老叔叔都笑了。
也不知道瘋丫頭哪來的感慨,突然說到:“叔叔,我們是不是該要再捉一隻回來呢?這樣它們就和我們一樣,一家三口。”
不知道老叔叔是沒聽到,還是沒心聽,他沒有答話,只是在忙活着,而我卻很期待他的回答,因爲一家三口,是瘋丫頭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但從沒在老叔叔面前說過,不知道老叔叔對這句話有着怎樣的想法,如果他也同意這句話,那這句話是真正的有意義了,這樣他就是我們的爸爸了,我們也不用再去找什麼親人了。
老叔叔沒答話,瘋丫頭也沒再追問,他們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就像是一陣風吹過,瞬間風平浪靜。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心裡都在想着些什麼呢,是糾結,猶豫?是難以啓齒,不知所措?還是過眼雲煙,不足掛齒?
也罷,有些事情放在心裡,不說穿,或許可以保持着美好,就讓日子安然地過吧,人越是貪心越會一無所有,有溫暖,有快樂,就不要再去想着另一種幸福了。我心裡有我的渴望,他們心裡也有他們要琢磨的心事,心底下的東西,誰都是很難猜得透的,如果他們願意說出來,不用追問,他們也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所以,要麼保持沉默,要麼打破僵局。
安靜的廚房,安靜的家,除了竈中火苗噼啪,鍋裡水開嘩啦,還有老叔叔切菜的“嚓嚓”之音,似乎誰都不願說一句話了。
如此尷尬的局面,是第一次,真想說句話來打破這情形,可惜,張開嘴巴,“啊”的一下,什麼也說不出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順勢假裝咳嗽,老叔叔這時轉過頭來。
“你怎麼了?”他大概是認爲我被煙嗆到了吧,過來幫我看了看火。
我拍拍他的肩膀,向他打着手勢,告訴他:“我很想吃烤雞,想着想着,結果被口水嚥到了。”
他哈哈地笑了,還說我傻。
瘋丫頭聽到笑聲也跑過來了湊熱鬧。
我繼續打手勢:“我想跟你學做烤雞,這樣以後我來做給你們吃,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我也想學,我也想學!”瘋丫頭爭着說到。
“好,好,好,今天叔叔就教你們做烤雞。”
於是,老叔叔在教,我們在一邊打下手,認真地聽着,看着,學着,僵局終於打破了。
晚餐過後,老叔叔收拾了一下,洗洗便躺下休息了,大概是累了吧,瘋丫頭還是在逗她的兩隻寶貝,而我卻不知該要幹嘛了,於是獨自到門口吹風去了。
晚風迎面吹來,這讓人感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