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元旦悄然過去,又到了李氏皇朝一年一度的大朝會。
皇宮裡響起了百官朝賀的聲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聲音震耳欲聾,在皇宮上空盤旋好一陣朝消失不見。
皇座上,那個李氏皇朝地位最爲尊崇的男人臉上無喜無悲:“衆愛卿平身吧!”
此時正逢佳節,人人歡慶,可是這個男人無論是禮儀還是語氣,都與平時一般無二,讓人摸不清頭腦。
據說,元宵當天,這個李氏皇朝最尊貴的男人身邊也只有一個妃子……
當真是印證了那句“孤家寡人”,令人唏噓不已。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去年的稅收比之前年多了一成,陛下真乃明君!”戶部的尚書張賀笑容滿面。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一副平淡的模樣。
他看向百官:“可還有喜報?”
“賀喜陛下!源自各個宗門的稅收,較之去年也多了兩成,我們李氏皇朝愈發強大了……”負責與各種大大小小的宗門對接的羣英殿殿主沉聲道。
皇帝的眼裡露出一抹喜色:“愛卿辛苦了,賜座!”
無論是朝廷與宗門的交易,還是委託任務的交接,他們李氏皇朝都有利可圖。
而李氏皇朝裡各種大大小小的宗門不計其數,多這兩成的收入,國庫便足以充盈了,是不小的進步。
皇帝一聲令下,很快就有侍衛爲他搬來了椅子。
羣英殿殿主抱拳施了一禮:“謝陛下!”
然後從容地坐了下來。
皇帝開口問道:“衆愛卿可還有要事稟報?”
一位身穿緋色官袍、垂垂老矣的官員站了出來:“報,臣請求削減大宗之權,前幾日京城當街發生血案,確認是清風派弟子所爲,但卻因爲兇手是‘清風派弟子’而草草結案,只罰了那弟子數兩紋銀……”
說到這裡,這位清流老淚縱橫,什麼時候,人命能用錢財買賣了?
頓了頓,他接着說道:“臣以爲,人命關天!且此子當街殺人簡直不把朝廷放在眼裡,應嚴懲那弟子,以儆效尤!”
昌平侯站了出來:“喬公……哦不,喬大人,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區區一個賤民而已,和清風派的優秀弟子孰輕孰重,一目瞭然。而且,據我所知,那弟子賠了足足二十兩銀子,足夠那家人生活很久了,對他們來說,二十兩可不好賺……”
昌平侯李遠,是太子一脈,曾被喬子瑜彈劾過,一直懷恨在心,如今喬子瑜落寞了,自然要站出來痛打落水狗,報仇雪恨!
喬子瑜怒不可遏,陰陽怪氣地說道:“據我所知,昌平侯的獨子也只是個普通人吧?依昌平侯所見,我給你二十兩銀子,就可以殺了你兒子?”
有人站出來反駁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昌平侯竟然拿此事來做文章,與他作對。
昌平侯氣的不打處來,他憤怒地指着喬子瑜的鼻子,卻是不知說些什麼來反駁。
於是,他只能把一個‘你’字掛在嘴邊:“你……你……”
“喬子瑜,你這是詭辯!”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
昌平侯一看,面露喜色,是他一向關係要好的建南侯。
建南侯義正言辭地說道:“大宗弟子都是素質高尚的,怎會無緣無故當街殺人?必定是那賤民……”
“住口!”喬子瑜怒目圓睜,氣的四處面目猙獰。
他臉上青筋暴起,渾濁的目光在這一刻可怕的似乎是要將兩人生吞了。
喬子瑜難以想象,居然會有人說出這種話。
“賤民?何以爲賤?”他幾乎咆哮着問出了這句話。
喬子瑜掃視滿朝文武:“他們只是些老老實實的人,勤勤懇懇的工作,小心翼翼的生活,和錯之有?被冠之以賤字?話說回來,百姓們與我,與你們,與這滿朝文武又有和區別?都是人而已!”
此言如天公之怒,在所有人的耳畔炸響,一時間,這大殿裡落針可聞。
殿下站着的大多文武能臣都低下了頭,有的是慚愧,有的,則是畏懼這位正直的清流。
喬子瑜再度掃視滿朝文武,大聲喝道:“那麼,到底誰能告訴我,何以爲賤?賤民一詞又從何而來?”
身穿五爪蟒袍的太子站了出來:“喬公此言差矣!”
畢竟是他的手下,還是要幫扶一二的,不然被墮了名聲也會牽連到他。
太子臉上帶着一絲玩味,他一邊踱着步子,一邊說道:“天道不公,有人生而爲王,有人落草爲寇,我們生而尊貴,相對而言,他們不就‘低賤’了?”
昌平侯附和道:“對呀,不就幾個賤民嗎?這樣,我出錢,多多撫卹他們一二,此事就此揭過,就當是給喬大人一個面子了……”
深吸了一口氣,喬子瑜眼中怒火閃爍,但情緒似乎是平靜的多。
他冷冷地看着太子:“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你們用着百姓們上繳的稅,不思造福百姓也就罷了,居然還一口一個賤民的叫着,如此,豈不是忘恩負義之徒?有何資格成爲九五之尊?有何顏面面見歷代先皇?”
“你……你……口出狂言!父皇……”
這一口大帽子扣下來,太子突然意識到自己讓抓了小辮子,急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求助地看向皇帝。
父皇那麼疼愛自己,一定會幫忙的……
果不其然,如太子所料,皇帝扶着額頭說道:“喬愛卿,朕念你兩朝爲臣,便不計你今日胡言亂語之罪過,至於清風派弟子誤殺一事,既然已經下了判決,就此作罷,以後休要再提!”
這兩個字從喬子瑜的牙縫裡鑽了出來:“遵!命!”
他忽然躬身一拜,跪了下來:“老臣老邁,恕不能爲陛下分憂,還請陛下准許老臣乞骸骨!”
“啊?”
“這……喬公居然……”
“……”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沸騰了,無數人面露詫異。
就連康王,也不禁詫異地看了喬子瑜一眼。
喬子瑜,乃是兩朝老臣,一心爲民,常常身先士卒救災,又與民同樂,聲明遠播。
曾受先皇恩澤,入了內閣。
於是世人敬稱其爲喬公。
若不是一年前被波及,想來如今仍舊位極人臣,身前身後善名遠博。
可惜啊,可惜!
康王不勝唏噓,喬公欲要乞骸骨,是否也是對如今的朝廷失望了?
聽了喬公的話,坐在天子寶座上的那位閉口不言,似乎是在計算得失?
久久,場面一度混亂了起來。
喬公是無數熱血青年的榜樣,無關乎地位、學識,單是品格就着實令人敬佩。
雖說他們未必敢於仗義執言,但還是會有不少影響的……
於是乎,喬子瑜輕飄飄地一句話,便在這平靜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肅靜!”皇帝的貼身太監大喊一聲。
大殿之上,各色官員再度安靜了下來。
“唉!”
皇座上,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皇帝說道:“愛卿請起吧,朕,準了……”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從去年對喬公的降職而非貶謫就可以看出,他十分愛惜這位人才。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爲謀,強留也沒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好聚好散。
“謝陛下!”
喬子瑜默然磕了一個響頭,拜謝君恩!
隨後,他艱難地站起身,緩緩邁動腳步,準備離開這個他呆過約四十年的地方。
在天下人的心目中。
他一直都是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敢於直言進諫、一身傲骨的清流,天下讀書人的典範。
但是大臣們卻清晰的看見,他的背,有些微駝,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走起路來還有些不穩……
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人們這纔想到,這個讀書人,原來也只是個‘普通人’。
喬子瑜一介文人,並無修爲,卻是爲了皇朝嘔心瀝血地工作了數十年,今年已經七十有餘了。
要知道,普通人的一生,也不過數十年而已。
原來,他早已將一生都獻給了他所熱愛的這個國家!
隨着喬子瑜的離開,大殿內,寂靜的可怕,那沉重的腳步聲,像是一口大鐘,時刻在一衆文武的心頭敲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同樣身穿蟒袍的男子站了出來,朝着喬子瑜的背影一鞠到底。
康王沉聲道:“恭送喬公!”
有人帶頭,不少大臣心裡的一抹柔軟被觸動了,那是他們曾經的本心!
他們自發地轉過身,誠心誠意地朝着喬子瑜鞠躬,齊聲道:“恭送喬公!”
數百人一起呼喊,如無數洪鐘被一齊敲響,聲音震耳欲聾。
喬子瑜聽見,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流下。
他轉過身,視線從一位位官員的身上掃過,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喬子瑜的目光在康王身上停留了少許時間,渾濁的眼睛裡綻放出了光芒。
隨後轉過身,大步地朝外邊走去。
這麼多年了,他老了,不中用了,是時候退場,是時候該把舞臺交給年輕人了。
或許,學學那幾個小子,歸隱山林也不錯?勞碌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了……
快要跨過門檻的那一刻,喬子瑜忽然轉過身,大笑着說道:“天下,是諸公的天下,望善待之!”
“哈哈哈……”
一陣暢快的大笑聲中,身單影只的老人終於掙脫枷鎖,離開了死寂的皇宮,朝着自由的方向邁出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