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深處,郭岱立身亂流之中,上下四方盡是朦朧難窺,外面的攻擊進不來,郭岱自己也無法遁出,看似受困其中。
郭岱並不着急,實際眼下心急也無用。郭岱借虛空亂流,細細感悟虛空箭矢玄妙威能,約略明白此法施展竅要,不過他自己另有變化。
仙家心境自然超脫生死,郭岱已不會再用兵解之劍這種法術,可不代表他不能施展出類似虛空箭矢的法術。
如今郭岱手中的法器,除了仙靈九寶中的三件,便是懸於靈臺造化中的月印臺。這件法器已經成爲郭岱修爲根基的一部分,其妙用變化就是郭岱自身的神通法力。
月印臺是郭岱證悟真空之境而煉成的法器,郭岱發現其成器之理,倒有幾分類似仙靈九寶顯形具象。
若說仙靈九寶乃是維繫大夢之世的砥柱棟樑,是編織玄理的造化經緯,那麼月印臺之於郭岱也是如此。它相當於是郭岱這個自我存在的一部分,當郭岱將其祭出之時,好比郭岱修行成就的一種顯形具象。
唯一的不同在於,郭岱如今境界自足,就算沒了月印臺,也不會修爲有損、境界退失。而大夢之世要是沒了仙靈九寶,可就說不準會發生怎樣的動盪了。
正好眼下有餘閒,郭岱乾脆將自己的月印臺再祭煉一番,配合他新悟妙法,打造出一件真正擁有九重妙用禁制的法器。
郭岱爲這新悟妙法取名“破空”。如同塵世法器中的破罡妙用,破空乃是破碎虛空法力之意。通過月印臺發出虛空月華,月華所映之處,便是郭岱仙家神念延伸所及,能可破碎、扭曲虛空。
而且郭岱發現,自己如今雖已是超脫之仙家,但修行次第彷彿有了一種從頭再來的玄妙感悟,煉製法器時也有與衆不同的體會。
月印臺本身雖然是法器,但它的妙用只有一項,那便是郭岱的真空心境,而且也無所謂幾重妙用禁制。而現在郭岱再度祭煉,其實相當於重走一遍過往的自我修行。
此刻重新修行,讓郭岱有些奇妙的領悟,此刻的他孤懸於虛空亂流之中,不禁自問——爲何要修行?
若是在陽間塵世,這些問題往往並不是問題,別人都在修行,你要是不修行,豈不是落於人後?修爲境界不如別人,法力能爲不如別人,輕則無立足之所,重則任由宰割。這也是絕大多數方真修士的想法。
其實郭岱此問並不是僅限於方真修行,而是涵蓋了人世間一切作爲。人生在世爲何會有這樣那樣的種種作爲?
譬如渴了喝水、餓了吃飯,這都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若不如此,人便會飢渴而死。但在此之上呢?既然飢渴已足,何必還要有諸多欲望追逐、聲色索求?
辯駁也很簡單,人並非禽獸,人之靈智讓人嚮往更富足的享受體驗。而世間物用多寡不一,難免人有我無、人多我少,因此產生競逐爭奪,也是理所當然。
方真修士也是人,而且在郭岱眼中也是凡人,塵世修行所追求的無非是如何活得更長、活得更好。幸好方真修行還是內求諸己,若是如凡俗市井一般,依賴外物成就,那麼爲了更長久的存在、更強大的力量,便必然會陷入無休無止的爭鬥之中。
郭岱並不是忌諱這樣的世道,如今的他隱約有所預見,自己所創的靈根修法,或許便是改變世道的萌芽。若是世人的修爲境界,就是看能吸收煉化多少天地靈氣,那麼天地靈氣也會被人人爭奪。
蘊含豐富靈機的天材地寶,就如同市井金銀財寶一般,強者能者自然多佔多得。如此推演,經年累月之下,強者愈富強,弱者恆貧弱,世道將分。
這樣的未來是好是壞?郭岱沒有去分辨,若放眼天地造化,也不過是世事流變罷了。
可這樣的拷問到了最後,郭岱還是沒有一個具體的回答,這不過是一個偶然浮現的念頭,就算不回答,也沒有人會追究郭岱。
但仙家心境不同凡俗,此念一起便在本心留下,不會因際遇變遷而遺忘。郭岱不敢說這個疑問念頭會不會妨礙自己未來修行,可此時此刻的他,的確回答不出“爲何要修行”這個問題。
郭岱煉器不知過去多少時光,黃泉之中也無歲月流逝之感,當他將九重破空妙用禁制祭煉完畢後,周圍虛空亂流也不曾消減。也許與郭岱鬥法之人,見郭岱受困亂流之中沒有脫出,乾脆維持了這種狀況,好思慮別的應對之法。
對方不動手,郭岱可就不客氣了。哪怕是超脫之仙家,也是有不同性情的。關函谷或許有清靜心,郭岱卻未必。
不見郭岱有什麼動作,周身虛空月華大放,虛空亂流居然爲之一滯,隨後重新劃定虛空界限,郭岱身形自然穿透亂流而出,就像憑空出現的一般。
然而郭岱脫出虛空亂流後,發現周圍無數鬼差鬼兵,層層疊疊凌空而立,居高臨下地包圍着自己。
“哦?你們倒是閒啊。”郭岱立刻就明白了,看來這黃泉九幽城發現自己沒有立刻脫出虛空亂流,也知曉不能儘快拿下郭岱,便只能調遣鬼差鬼兵,將虛空亂流團團圍住,等待郭岱出現的一刻。
“陽間修士郭岱!”一名鬼差邁步而出,手捧牙笏,面容肅穆言道:“你擅闖黃泉,違抗鬼律,應受金湯煉魂、風刀貫身之刑,永世不得超生!若你此刻降伏,只需在黃泉中服苦役三百載!限你在半刻鐘內抉擇!”
“陽間修士?”郭岱聽到這說法,心裡嘀咕了一陣,然後反問道:“我問一句啊,你們這鬼律,是誰制訂的?可有文書卷牘,起碼讓我看看是哪條哪款嘛。”
“再有聒噪,只會加重刑罰!”捧笏鬼差喝道。
郭岱說道:“不是我多嘴,我就想見一見你們的主事之人。聽說黃泉中有十殿閻君?不知是否先前放箭那一位?”
伴隨話語,是仙家神念化轉開來,連沒有現身之人都能聽聞。
“放肆!”捧笏鬼差一揮手,周圍衆多鬼差鬼兵布結成陣,虛空法力環繞,漸漸將郭岱圍困其中,一重重虛空法力如刀如劍旋繞而至。
“破!”郭岱懶得跟他們較量這些小伎倆,虛空月華自然在法陣各處綻放開來。其實先前他化轉仙家神念時,月印臺妙用便已隨之延伸,根本不必等對方動手才反應。
喝聲傳出,周圍虛空再度扭碎崩解,法陣登時各處碎裂,無數鬼兵形體爆散。倒是那些鬼差反應得快,各種法器飛襲郭岱而去。
“無用矣!”郭岱百臂忽張,含藏蘊納,居然向所有法器施展含藏手。
含藏手對黃泉鬼差的法器也會有用嗎?若是以前肯定不行,但如今郭岱境界更進,仙家神念將每一件飛襲而至的法器全部鎖定,隨即一心多用、一法多變,竟然在法器飛襲臨身前,生出鏡射回擊而去!
郭岱在鑑寶會上可是學到了不少東西,洞景真人的迴光返照鑑他也能效仿出一些妙用來,只不過他是憑仙家修爲來展現,又借法含藏手,自然有更高妙強大的威能。
無數法器光華在天上激盪衝擊,郭岱卻輕輕“咦”了一聲,隨後收斂法力,傳聲問道:“你們與羅霄宗有何關聯?”
施展鏡射之術,並不是簡單返照對方法力變化,而是要一念洞明對方法術,相當於自己也施展一次。郭岱正是因爲明白這一點,利用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含藏手。
可是在施法之時,郭岱所感應到的,並不是各類混雜法器威能,而是契合了羅霄宗的三道傳承。郭岱如今雖然捨棄了混元金身與九宮太素圖,可感悟早有,立刻就認出對方法力變化中的精妙。
然而喝問久久沒有迴應,但也沒有接續而來的攻擊,似乎對方也疑惑郭岱爲何會有此一問。
“如若真是羅霄門人,不妨現身對答。”郭岱也不客氣,直接展開自我靈臺造化,那其實就是他的羅霄真形圖。
但見黃泉深處中,出現日月同輝、仙山聳峙的壯闊景象。而郭岱也真切感應到有其他羅霄真形圖逐一展開,像是與自己靈臺造化接合交匯,稍稍觸動,又趕緊退開。
這是在陽間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是羅霄宗同門之間,以元神心境交流,其實也是羅霄真形圖相互感應,而不是彼此交融觸動。
而如今不同羅霄真形圖觸動瞬間,郭岱眼前彷彿閃過這些人的生前種種,其中有部分人還真的就是羅霄宗真傳弟子,曾經參加過抗擊天外妖邪的戰事,而有一些彷彿是更久遠前的門人。
因爲真形圖之間交融觸動,會導致自身生前知見爲郭岱所察,這些鬼差似乎也明白這點,所以都僅是稍一觸動便立刻切斷聯繫。而郭岱本人的經歷,卻不是他們所能窺探的,也許是境界有別。
“果然!”不出郭岱所想,這些鬼差就是昔年羅霄宗門人,沒想到他們並未輪迴轉世,而是在這黃泉之中滯留不去,這倒是讓郭岱始料未及。
“請問羅霄宗掌門崇明君可在?”郭岱想起關函谷的猜測,立刻化轉仙家神念詢問道。
只見周圍激盪漸漸平息,除了碎爛如靡的鬼兵殘骸,其餘鬼差漸漸退去,身形像是消失在黑暗之中,爲陰氣所隔無法感應,留下郭岱在一片空蕩蕩的平地中站立。
郭岱並未懼怕,沒過多久,周圍黑暗中漸漸有龐然大物靠近,放眼望去,那是一座座牌坊,有的形制古樸,有的雕工精緻,有的乾脆是金玉爲棟,各自化轉出一片封禁之力,將郭岱困在內中。
“南天仙師,你爲禍陽間還嫌不足嗎?”此時,郭岱面前的牌坊傳出一道聲音,沉着穩重間帶着幾分怒意。
“你就是崇明君?”郭岱聽見對方的問話,就知道他們誤會了。畢竟死在郭岱手上的人不知凡幾,他們眼中的郭岱,可絕對算不上什麼善類。而黃泉鬼差們似乎有察知亡者生前經歷的能耐,從而判斷郭岱是禍害也不稀奇。
郭岱沒有急着爲自己辯白,牌坊中傳來聲音言道:“郭岱,你並非我羅霄宗弟子,不要在此攀親。”
郭岱打量周圍一圈,總共十個牌坊,他問道:“你們便是十殿閻君?除了崇明君,其他九位又是何方高人?”
“你便是郭岱?”其中一個古樸牌坊傳出聲音,正是先前發出虛空箭矢之人,隨不見形容面目,但聲聞中有所感應。
而且伴隨話語,郭岱好似移轉方位,自然正對那幢古樸牌坊。
郭岱拱手道:“不錯,方纔倒是冒犯了。這支箭矢,完璧奉還。”
隨言而附,虛空中出現一支箭矢,正是郭岱以靈臺造化封印的虛空箭矢,緩緩朝着牌坊中而去。
這箭矢本來就是對方修爲法力的一部分,郭岱封印一解,箭矢自然被對方收回。
然而郭岱抓住的也是這個瞬間,因爲方纔煉製月印臺,郭岱還分心將一部分法力嵌入虛空箭矢之中。若是對方有本事感應察覺,自然不會貿然將箭矢收回,而對方卻還是這麼做,就怪不得郭岱另有圖謀了。 wωω¤tt kan¤CO
箭矢一入牌坊內中,郭岱的仙家法力自然發動,身形交錯移變,竟然是將自己與那部分法力所在方位互換,直接穿行進入牌坊之中。
“你敢!”郭岱一動手,牌坊中赫然傳來驚呼,明顯沒有預料到郭岱會這麼做。
方位移變一成,郭岱靈臺造化訇然中開,既納亦破,若對方肯放開身心,便能被靈臺造化納入其中。如果懷有避忌意念,則會被靈臺造化逼開,郭岱也可趁此機會一窺這十殿閻君的本來面目。
然而對方沒有一絲退避,郭岱只覺十殿閻君一氣連枝,同時被捲入自己的靈臺造化之中,然而自己的靈臺造化也猛然沉重,幾不受制。
“郭岱,你不是想見我們嗎?”只見日月同輝之下,仙山中有十名披霞仙人緩緩而落,他們的形容面目,郭岱在九宮太素圖都曾見過——竟然是羅霄宗歷代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