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力士金甲,即便是混元之精,在此之前也不可能隨意被你吸收融合。”關函谷說道:“你應該瞭解,玄黃妖修吞吐天地靈氣、日精月華。而方真修士看似做不到,卻有別樣的手段,你可瞭解?”
“外丹餌藥?”郭岱猜測道。
“天地靈氣、日月精華,這種說法實在是太過寬泛。別說天地之間龐雜繁複的異種屬氣,光是人身之中,腑臟凝鍊而成五氣、水谷精元轉化的營衛之氣,甚至每日十二個時辰中經絡氣機的諸般變化流轉。隨口一句吸收天地靈氣就能對付過去了?”
關函谷笑道:“方真修士若要以外力滋養自身,首先一點就是辨明內外氣機屬性,通陰陽、知五行、曉八卦,諸如此類種種修行。比如那位喬裝男身的楚玉鴻,她出身的璇璣門就有‘二十八宿羅心胸’的講究,其實就是辨明身中氣機的法門,只不過各門各派都喜歡編些繞口令、打油詩罷了。”
玄黃洲方真各派的秘傳功訣,在關函谷嘴裡變成了繞口令打油詩,也就他能夠說得出來。換做是旁人,指不定會被罵做狂妄自大。
“尤其是我道門修士,將自己這副肉身爐鼎比作天地宇宙,內觀身中諸般氣機,其實也是爲了俯仰天地萬象。”關函谷講述道:“外丹行家流傳着一句話,叫做——煉丹便是煉人。此話不假,煉製外丹餌藥,除卻需要奇花異草、天材地寶,最重要的還是煉丹之人的火候功力。好比世俗間的泥瓦匠,只有匠人技藝高明,才能蓋出廣廈華堂,否則給一個手殘庸人再多再好的木料磚石,也不過是白白浪費。
同樣的道理,不僅可以用在煉丹上,也包括服用丹藥。同樣一枚丹藥,修爲高深者,煉化藥力時能夠更爲精微深入,使得藥力滋養通達腑臟經絡各處。而道行淺薄之輩,估計會藥力耗散大半。”
“這跟你說的混元之精有何關聯?”郭岱問道。
“別急嘛,你雖說是羅霄宗弟子,但方真道上的見識閱歷還是太少,我這是給你補補課。反正現在外面還是大晚上,你就乖乖聽着吧。”關函谷說道。
玄黃妖修能夠通過吞吐天地靈氣來修煉,天生靈根之人也能夠吸收天地靈氣來施法、具備種種異能,這在過去都是稀少特例。正所謂“事有反常者爲妖”,世上妖物之所以會有此稱謂,便是因其修煉之法反常,不僅異於其出身族類,也異於方真道。
按照關函谷的說法,天生靈根者其實是一種“返祖”現象。傳聞上古之時,人妖雜處、百族混居,血脈偶有交融混雜,就連人族當中也不乏天生強悍之輩。這些人往往不需要怎樣漫長的修煉,就有堪比後世方真修士的強大力量。
後來方真道各家傳承涌現,人族獨據這片天地,千百年繁衍下來,族羣中的特異血脈逐漸淡薄。加上方真道各家法門經由歷代高人補全,較之血脈異能更爲完善俱全,偶有一兩個天生靈根者,也不過是世間異類,算不得太過超羣。
若具體而言,天生靈根者往往身中氣機單一、五行不全,異能也大多單獨集中在身體部分器官。如杜老漢的天生神目,肝氣劇盛,他想要減少天生神目帶來的干擾,就要壓制肝氣,必須大量飲酒。
然而天生靈根者終究不是方真修士,吸收靈氣入體爲用,靈根卻未必會治癒爐鼎傷損。杜老漢常年飲酒,腑臟勞損不說,靈氣入體侵擾其他弱支氣機,體內陰陽五行失衡依舊,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是天生爐鼎堅強了。
“我猜猜,混元之精是你細心煉製,陰陽五行俱全之物。”郭岱聽完這長篇大論後說道:“力士金甲原本是作爲外用器物,想要與人身契合,最好也是效法人身氣機運行。有這樣的器物加身,難怪凡夫俗子也能獲得超凡之力。”
“你能想到這一點,也不枉從死門關去而復返。”關函谷言道:“我最初設想的確如此,畢竟力士金甲與混元之精都是身外之物,雖能契合人身氣機,也不可能與爐鼎融合。因爲混元之精蘊含龐然靈氣,貿然與人身合一,按理說應該會瞬間將肉身爐鼎撐爆,除非有極高深的修爲化解壓制。可現在混元之精偏偏與你融合,那就說明是天地靈氣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
“我一時半會兒也沒理清思路,大概說來……就是吸收靈氣變得容易了?”關函谷言道:“我思來想去,只能勉強得出一個駭人結論。那便是天外妖邪降臨,帶來的不僅僅是妖禍亂世,更是開始讓天地間產生種種難以窺知的玄奧異變。如今在你身上得到一絲印證,你覺得我能高興到哪兒去?”
郭岱冷汗微冒,言道:“我會變成妖怪嗎?”
“準確來說,你現在就是一個人形妖怪。”關函谷摸了摸下巴:“叫人妖?”
“別以爲我不懂,這話是南境罵人的俚語。”郭岱眯着眼說道。
“輕鬆點嘛,明明都不高興了,還要自尋煩惱不成?”關函谷把玩着白虹劍說道:“我現在有些擔心,要不要將白虹劍還給你。”
“難道我用不了白虹劍了?”郭岱問道。
“可以是可以,你自己試試。”關函谷將白虹劍扔回給郭岱。
郭岱擡手接住的一瞬間,神色就愣住不動了。
“你現在明白了?”關函谷說道:“既然你現在已經與混元之精融合,變作類妖之體,一旦御器則必定谷盡全力。混元之精是飽蘊靈氣,可是較之白虹劍極致鋒芒的妙用,結果很可能是一出手便是耗空全身靈氣,當場暴斃。”
郭岱臉色有點蒼白地將白虹劍放下,關函谷說道:“世上的事情確實是禍福相依。之前你修證武道元神,白虹劍難盡鋒芒,卻也還能作爲傍身利器。眼下變成類妖之體,白虹劍無雙鋒芒對你來說便是奪命劇毒。”
郭岱長嘆一聲,將白虹劍還給關函谷,聽對方問道:“如此神劍,你真的不要?”
“既然用不了白虹劍,還要小心提防自己御器自斬,那還不如徹底捨棄,以免後患。”郭岱說道:“更何況這柄劍在你手上用處更大,不給你還能給誰?”
關函谷收回白虹劍,端詳着說道:“我居然是在這種場合下收回羅霄宗傳世法器,該慨嘆命運無常嗎?可惜我輩修仙之人,從來認定命數由我不由天。你既然將白虹劍給我,我便收下了。”
郭岱重新穿戴好衣甲,關函谷笑看着說道:“其實那幾件破衣爛衫穿不穿都無所謂了,力士金甲再不完善,也是煉化了符金的。你只要運功布氣,肉身堪比道門力士、佛門金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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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完結,我便找地方隱居起來,無所謂修爲功力了。”郭岱淡淡言道。
“哈?”關函谷聞言臉頰抽搐:“合着我方纔說那麼多,你全當耳旁風了?”
“你不是不打算取回混元之精嗎?以免靈氣耗盡,我自己找地方休養生息還不行嗎?”郭岱問道:“還是你要找地方將我關起來。”
“那你就打算這樣混完下半輩子?”關函谷質問道。
郭岱沒有直視關函谷,低着頭說道:“我這輩子出生入死夠多了,這一次真的累了。其實廣陽湖之後我就已經心生退意了,被楚玉鴻牽着鼻子走而已。等我將她送回璇璣門,我自己找地方藏起來過日子。”
關函谷罵道:“龜縮之輩。”
“你激我也沒用,難不成我現在這幅模樣,你還要我爲羅霄宗重振奔走出力?”郭岱一臉冷淡:“說實話,我對羅霄宗能有幾分情義?在我入門之前,羅霄宗便是一盤散沙。範青是我授業恩師,但他出身哪門哪派對我而言並不重要。現在的羅霄宗,能說我是背叛宗門嗎?”
“看來此番變故,你並沒有看破,只是變得頹廢自棄而已,難怪心魔熾盛如斯。”關函穀神情一變:“如果我說有辦法讓你恢復原樣,甚至重登仙道呢?”
“我要是你,現在就不會說這些漂亮話,我此生本就無心仙道,你也不用拿大道理來搪塞。”郭岱說道。
“好好好,不成仙就不成仙。”關函谷臉色微沉,說道:“你既然談及師恩,那師仇還報不報了?”
郭岱臉色沒變,拳頭卻緩緩攥緊。關函谷見狀說道:“那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既承師恩,就不該忘卻師仇。這幾天你昏迷,我已經用秘法窺探過你的記憶。呵呵……別這樣瞪我,你的情況讓我不得不細心一些。我只是沒想到,霍天成那傢伙居然是羅霄宗出身,掩藏得夠隱秘的呀。”
“他不叫霍天成,原名丁碧,是我師父在戰亂中收養的。論輩分還是我師弟,但天資聰穎,很小就讀遍師父的藏書。”郭岱說道:“但他自恃修爲遠超我們,又覺得師父所留傳承淺薄,於是另投滄萍水榭東篙道長門下,其實是爲了跟剛登基的昶王搭上關係。”
“沒想到短短十年功夫,他的修爲已經堪比天下高人了。”關函谷補充一句:“當然,還沒我厲害。”
“既然如此,那你爲什麼不去殺了他?”郭岱近乎低吼一般說道。
關函谷面帶笑容,卻有些陰森嚇人:“你覺得我現身霍天成眼前,自稱是重玄老祖化身,他會怎麼做?以他重攀附、慣自保的心性,估計會不顧皇帝身邊紅人的身份,對我頂禮膜拜,甚至會主動幫我重振羅霄宗。比起你這麼一個頹然自棄的孤家寡人,我要選肯定會選霍天成。”
郭岱咬着牙,臉色深沉。
“你不把你自己當回事,就別怪別人不把你當回事。”關函谷教訓道:“你要去尋死覓活,沒人管得着,你既然不顧師仇,我也不會去幫着你對付霍天成。因爲在我看來,你們兩個無非是羅霄宗離散後的一種世道常相罷了,有的人混得好、有的人混得孬,我真要挑,會挑你嗎?”
“行了!我實在是沒心情看你那裝可憐的樣兒,男人老狗真是難看到了極致。我還不如去看那水靈靈的桂青子,人家哭起來比你好看多了。”說完,關函谷一擺手,密室牆壁出現一扇門,他出去後牆壁合攏,看不出絲毫縫隙。
當密室中只剩下郭岱一人時,他一言不發,猛地一拳砸在牆壁,打出幾道裂痕。
……
一陣疼痛自後背傳來,楚玉鴻甦醒過來。他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綿軟如雲的大牀上,讓人捨不得起來。
這幾天楚玉鴻一直是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即便服用過各種療傷靈藥,深入經絡腑臟的灼傷炎流,一時間還是難以祛除徹底,讓她很是難受。
靜謐屋中,有人推門進入,楚玉鴻側頭一看,竟然是關函谷。
“你——”楚玉鴻正要說話,就看見一旁趴在桌案上睡覺的桂青子微微哼聲,眼角帶着淚痕。
關函谷一上去輕輕彈指,不知道施了什麼法術,讓桂青子陷入夢鄉之中。
“大半夜的,就不讓她忙裡忙外了。”關函谷自顧自來到牀邊,自己拖來一張椅子,一把抓住楚玉鴻手臂把脈。
關函谷閉眼感應一陣,說道:“這種傷,用藥是很難治癒的。只能憑獨特法術將其拔除。”
“你……你有辦法嗎?”楚玉鴻輕聲問道。
關函谷收回手,反問一句:“辦法是有,可我爲什麼要幫你?”
楚玉鴻眼神變幻不定,想開口懇求,卻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着回去之後,求你的父皇母后,找遍朝中方真高人來幫你治傷啊?”關函谷一語道破。
楚玉鴻臉色一驚,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關函谷看了楚玉鴻腰間的一枚玉環,即便受傷臥牀也沒有解下:“楚娥英的幻形護身符,你母后沒跟你說過,這件法器是誰煉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