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的天空下,海水清澈見底,不遠處海鷗在水面飛掠抄過,暢快地翱翔海天之間。
“快看,是陸地!”跟在冥煞身後的船隻上,有人發出一聲驚呼,一衆修士狂喜非常。
這橫穿風暴的三個月,對瀝鋒會衆修士來說,就好比是在懸崖峭壁上俯瞰深淵,並且兩頭皆無退路,他們小心翼翼地護持着船隻,提心吊膽之餘又對眼前一切變化無能爲力,全賴冥煞在前方引路。
對冥煞來說,就是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內外身心爲之一新,以返璞歸真的目光重新審視天地間一切事物,寧淡通徹不可思議。
至於這伏波海上巨大的風暴,冥煞也明白這就是虛靈用於隔絕十萬列島與玄黃洲往來的手段,是藉助天生異種神魂法力,發動天地氣機運轉變化。
如果沒有外力干擾消解這股風暴,很可能從此伏波海的氣象將徹底變成被巨大風暴所籠罩的惡劣海域。
天生異種本就合乎某種造化玄理、自然氣象而化生,如果說秘境是防止造化玄理變動而擾亂世間氣數所建立的堤壩,那麼天生異種就是世間氣數本身顯形具象,久而久之通靈開智。若是他們願意,可以改變一方天地氣象,甚至是永久改變。
冥煞並不是直接將風暴擊散抹滅,不過是反其道而行,讓自然氣象反本歸元,恢復原來最初之態。他自己脫胎換骨,也感應着這片天地脫胎換骨,一切好似重獲新生,充盈着萌動的純然生機。
冥煞不像尋常方真修士,他對境界突破一事無悲無喜,彷彿就是如此理所當然的結果,飄然回到船上。
而當他一回到船上,王馳雲領着瀝鋒會衆修士跪拜不起,有的人甚至低聲啜泣,畢竟這三個月對他們來說,真算得上是苦苦煎熬。先是敗退遠遁,然後受困風暴,俯仰天地之間無一處可去,更談不上未來如何。
這些修士的心性功夫大多平平,看見冥煞以絕大神通化解風暴,引領衆人來到這一片新天地,怎能又怎敢不俯身膜拜?
冥煞對此無一絲感念,只是說道:“風暴已過,眼前便是十萬列島,你們自己各尋福地去吧。”
王馳雲聞言連忙驚訝問道:“仙師難道要離開我們了嗎?”
“難道你們連吃喝拉撒睡都要我來照料嗎?你們不是要去東萊島嗎?自己找人帶路就是。”冥煞有些不耐地說道。
穿弓子此時趕忙上前,也不敢起身,就靠着兩手爬行與挪動膝蓋,匍匐至冥煞身前,說道:“此前風暴駭人非常,擾動我等法力與感應,尚需半日功夫調息、重理方位。並且我等亦渴求仙師駕臨,指點妙法。”
王馳雲也在一旁附和道:“仙師遠渡至十萬列島,若要尋什麼人事物,或用得上我等,也免得仙師勞心費力,一應瑣事,讓我等侍奉仙師便是。”
王馳雲看得出冥煞此次前來十萬列島有自己的用意,但他不敢問得太清楚,只是搬出自己與瀝鋒會衆人的用處。反正方真道上那些門派尊長不也隨便使喚門人弟子嗎?冥煞完全可以照此行事,不必東奔西跑。
實際上王馳雲就是擔心冥煞徹底拋下瀝鋒會而自作主張,能夠直接穿過如此駭人的風暴,冥煞真要自己孤身行事,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攔阻得了他,王馳雲也只能曉之以情理,留下這座靠山,對瀝鋒會在十萬列島立足起到決定作用。
冥煞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王馳雲一眼,對方便覺得自己一切想法念頭都無法隱瞞對方,不禁生出冷汗來。
“隨你們吧。”冥煞最後只是淡淡說了這麼一句,悶悶地回到船艙中。
如蒙大赦的王馳雲幾乎要脫力倒地,但他還是看見了一絲希望,連忙安排下去,先讓船隻在附近島嶼停泊,衆人在海中飄蕩三個月,也該腳踏實地,好好調養兩天。
此外還要儘快理清眼下所處方位,好在方真修士各有手段法術,哪怕借日月星辰推演,也都可以算出自己所處位置。而在離開南境之前,王馳雲便攜帶了海圖,兩相對比下,就可以知道如何前往東萊島了。
數百名瀝鋒會修士來到附近島嶼,算是搭建起一個臨時的營地,並且派人前往四處偵察,發現這是一片環狀島礁。漲潮時島礁散落如星,落潮時則連成一圈,環狀之中海水較深,船隻可以進入其中下錨停泊。
而島礁上除了是迥異於玄黃洲的椰林,就沒有多少陸生野獸了,部分島嶼的地下有淡水,就這片環狀島礁的情況,莫說打造出修行洞府,連凡人居留都不適宜的,幸好衆人只是暫時停留。
當初逃亡前,從南境諸國擄掠上船的一些普通人與嬰兒,在這三個月渡海中就已經死亡過半,剩下的一些大多都病怏怏的,那些旁門修士毫不客氣,直接吸收了剩餘生機,將枯屍扔進海里餵魚,也算是擺脫了累贅。
島上的深夜除了輕淺的浪濤聲,風吹枝葉搖曳聲,便只有零零星星的交談聲音。大部分修士都選了靜謐之地調息行功,此前三個月他們可都無此閒暇。
冥煞後來也獨自登上了一座小島,天空中無一絲烏雲,明亮月光照在沙灘上映照出水華微光,即便不用元神感應,也可目視眼前事物。
隨意找了一處坐下,冥煞看着天上的月亮默默無言,只見月華垂降,若有若無地環繞在冥煞身邊。
“不必躲躲藏藏,出來吧。”冥煞扭頭說道,周身月華倏忽散盡。
不遠處樹蔭下,王馳雲有些驚懼地靠近,低着頭不敢說話。
冥煞沒有怪責他的靠近,沉默了好一陣,才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郭岱?”
王馳雲只覺得喉頭一緊,想喘氣又覺得無比窒息,明明冥煞沒有散發出什麼駭人威迫,可王馳雲就是覺得發自內心的畏懼,怕到說不出話來。
“我確實不是郭岱。”好在冥煞也沒讓王馳雲回答,自己說道:“我乃始族四柱之一,創世元火冥煞。你們口中的天外妖邪,是我同族,叫做運劫。現在你明白我是什麼人了吧?”
“明、明、明……”王馳雲下巴打顫,他只覺得全身發涼,眼前金星亂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着的。
冥煞繼續說道:“我來十萬列島是爲尋找自己的同族,一個叫做虛靈的傢伙。他……背離了我們,但我需要他的力量,在找到他之後我就要回玄黃洲。”
王馳雲沒想到自己會了解到此等隱秘,而始族、虛靈云云,他更是聞所未聞,以他的修爲也遠未到能有切身體悟的境界。
“仙、仙師所望,便是我等去向。”王馳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乖乖宣誓效忠就是。
“不,你不瞭解我想要做的事。”冥煞說道:“我受這世間輪迴束縛,除非滅世,否則斷無我超脫之機。奪回虛靈的力量只是第一步,我要徹底恢復地水風火令,然後毀滅這個世間。即便如此,你也追隨我嗎?”
王馳雲哪裡知道冥煞要做這種事,可眼下反叛,必定會遭到滅頂之災。如果冥煞真的要滅世,那自己未來也討不了好。反正都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在滅絕之前狂歡。
“小人,願誓死追隨仙師。”王馳雲叩拜道:“從今往後,您便是吾主,是一切的主宰。”
冥煞點了點頭,少有地露出欣賞神色,他擡起一根手指,一點紫焰浮現,隨後朝着王馳雲彈去。
紫焰入體,王馳雲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狂暴的力量瞬間充盈全身,將他的爐鼎筋骨、腑臟經絡全部碾碎,然後經過淬鍊,又再度重組,全身內外一毫一髮都經過完全的昇華。
冥煞其實先前在船上已經看出一絲端倪,王馳雲似乎與其他人有所不同,這種不同非是修爲法力上的差別,而是王馳雲根本不像是這個世間的人,而是超脫仙家的化身相。
但王馳雲並非冥煞所瞭解的任何一位仙家,但卻給他一種十分玄妙的感應,似乎與自己這個身體有某種關聯緣法。而那位仙家的身份自然不言自明,就是郭岱。
冥煞當然不能容許郭岱的化身相就在自己身邊,但他沒有直接殺死王馳雲,而是用創世元火將王馳雲的身心徹底淬鍊,這個過程就跟郭岱當初獲得混元金身相近。
王馳云何等幸運,先有郭岱融攝造化玄理,將他的修爲強行拔高至元神大成,成爲郭岱的化身相。後有冥煞以創世元火塑造金身、脫胎換骨,既又斬斷與郭岱的聯繫,重新化爲一個獨立之人。
如今王馳雲的狀況十分玄妙,他既不是郭岱的化身相,也不是冥煞的化身相,甚至不是大夢之主的化身相,他就是這個大夢之世完全自立獨存之人。
若論修爲境界,王馳雲被冥煞這麼一番折騰,甚至不亞於冥煞本人,好似嬰兒新生,法力神通自在俱足,獲得前所未有的大自在。
看着王馳雲承受自己創世元火後,並沒有化爲烏有、憑空消失,冥煞先是微微一怔,隨後好像明白了什麼,自言自語道:“果然,果然如此。”
王馳雲一時間還不能領會自己忽然被提升的修爲境界,他懵懂地打量着自己,隨後擡頭望着遼闊夜空,就像是頭一回睜眼看世界。
“這……就是我嗎?”王馳雲說了一句自己也不太懂的話。
“你就是你,旁人不足爲道。”冥煞說道。
“多謝仙師賜法!”王馳雲恢復清明,連忙下拜道。
冥煞則說道:“我已經給你機會了,如果你有本事在我滅世前飛昇超脫,那你可避此番劫數。若不能,便如此了。”
王馳雲自知這是“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機會,冥煞滅世決心無人可逆,而他也給了王馳雲絕大的自由與恩賜。
如果說之前王馳雲對冥煞的效忠,還存着自保性命、收攬權勢的用心,那麼如今他對冥煞則是徹底臣服、再無二心。
而且冥煞還毫不藏私,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將郭岱留下的修行感悟與王馳雲分享,指點他日後修行,哪怕冥煞的境界並不比王馳雲高明太多。
可兩者終究還是無法相提並論的,冥煞法力深厚無際,即便長生高人也難攖其鋒。
瀝鋒會修士在環狀島礁停留了三五日,既然冥煞不催促,衆人也安心修養,然而卻忽然來了一羣不速之客。
原本風暴未消散時,周遭海域風高浪急,尋常船隻根本無法通行,天地偉力前修士法力也不值一提。可如今風暴消散,伏波海重歸平靜,十萬列島方面的感受應該尤爲強烈,果然就派出船隻來搜查海面。
而當十萬列島的一支艦隊看見瀝鋒會修士的船隻後,沒有絲毫提示告誡之語,居然直接發射火箭。
島上船上盡是方真修士,哪裡會懼怕這等攻勢,而且他們也早就耐不住寂寞,一個個正摩拳擦掌,欲一展身手。
冥煞向來是不管事的,他全權交由王馳雲打理,如今王馳雲修爲進境,信心更是倍增,也不用駕船,直接率領一批修士凌波御風,三下五除二便將對方船隻擊沉,順勢將對方船隊上的人擄走。
其中一名像是領頭船長般的人物,直接被折斷手臂,扔到王馳雲面前,衆人還沒問話,他便嘰裡呱啦地叫罵起來,既有玄黃洲的官話正音,也有十萬列島的土語,不過都是罵人的污言穢語,讓人不禁感嘆,還是髒話最容易學。
王馳雲聽得不喜,一腳將這土人踹倒,問道:“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攻擊我們?!”
對方不依不饒地罵道:“一羣沒**的龜兒子!神主說了,凡是從北邊來的,統統都要殺了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