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王當年以己身爲樞,展開虛空法力,將寅虎道整個化爲世外洞天,拔離上天。但爲了維持寅虎道不墜,含光王的虛空法力便一刻不得停頓運轉,相當於將自己跟寅虎道束縛在一起,千百年不曾脫離。甚至含光王盡舍血肉之軀,化爲如此一副骸骨模樣,也在這段自縛歲月中修煉出偏而成的。
後來寅成公偶爾發現寅虎道的存在,以無形之身進入這個世外洞天,結識了含光王后,二人交流了彼此修行參悟。含光王還指點了當時尚未有完整形體的寅成公如何凝鍊人身,也告知自己與洞天相互束縛的困境。
寅成公後來再度出關,便已是羅霄宗祖師道陵君伐山破廟、誅邪滅鬼的時候,兩人幾番鬥法,彼此都勝不過對方。
但那時道陵君已有三寶加身,其中金闕雲宮乃是世所罕見的洞天法器,寅成公聯想起含光王束縛於洞天之中,便請求道陵君准許自己進入內中一觀。
在當時,這個做法其實是相當冒險的。一旦寅成公進入了金闕雲宮,道陵君完全有辦法將洞天門戶封鎖,引動金闕雲宮內中天象變化,對寅成公無論是困是殺,都可謂是勝券在握。
不過道陵君並沒有選擇這麼做,而是任由寅成公出入金闕雲宮,參悟洞天玄理。而後來寅成公也顯然將含光王從洞天束縛中解脫出來,寅虎道也變爲虎廟街。含光王雖是開闢洞天之人,但虎廟街內外事務,反倒是託付給了寅成公,可見彼此間的信任。從緣法上論,二人可稱是亦師亦友。
後來虎廟街收容了許多外道異類與旁門邪修,在外人看來,虎廟街就相當於是一處收容奸邪敗類的污穢之地。而虎廟街中也確實常有修士鬥法廝殺的事,可是在含光王與寅成公的掌控下,這些修士間的仇怨與殺業,並沒有延伸到虎廟街之外。
但有一點,含光王和寅成公能夠制約衆多邪修異類,並不是依賴尋常方真宗門的戒律與師徒教導,而是單純憑藉自身的神通法力。
含光王歷經洞天自縛千年歲月,對虛空法力的運用別出心裁。而寅成公亦有虛實變化之身,虛空法力能隨身形運轉開闔。因此他們兩位高人創出的“鬼方禁獄”,其實就相當於以二人虛空法力凝造的小洞天。
一般長生高人施展虛空法力,也不過是用於攻敵或守禦自身,他們的肉身爐鼎雖早已脫胎換骨,但也不至於能有如此奇詭聚散的變化,至少不是所有長生高人都會變得跟含光王那樣,只剩下一具骷髏架子。
鬼方禁獄在虎廟街修士口中,曾有“外道無上禁”之說。當年寅成公便是獨自施展鬼方禁獄,便將古越乘壓制得無法還擊,可見其能。
如今含光王與寅成公兩人合力施展鬼方禁獄,完全說得上是豁盡一切來封印運劫。因爲鬼方禁獄已經施展到他們二人也不斷自封,雖非自斬,但連一絲神念都發散不出,杜絕運劫向外窺探的可能。
所以當逸弦君感應到遠處大法力爆發過後,便陷入一片肅然死寂當中,也沒察覺運劫再出,她便隱約料到兩位高人應該是以自身封印了運劫,一如玉皇頂上,崇明君與玄滌君豁儘性命去封印運劫半身一樣。
然而當鬼方禁獄行將完結之際,東方有一道身影駕着遁光疾馳靠近,遁光中有一人手持刀劍,渾身法力澎湃激揚,幾乎要將自身燃燒起來。
遁光穿入烏雲陰風環繞,直撲萬千骸骨聚集的中央,奮盡全力一擊,刀劍鋒芒在骸骨之外劃出一道裂痕,而那對刀劍也隨即斷成無數碎片飛濺,反彈至來者身上,穿身透體。
此人正是霍天成徒弟韓雪樓,他在鑑寶會後失蹤已久,卻一直都在暗中關切時局發展。尤其是在宮九素召集天下方真高人前往玉皇頂後,郭岱肉身爲妖邪冥煞竊奪的說法漸漸傳開,韓雪樓也有所瞭解。
但韓雪樓對郭岱的恨意斷難消除,他甚至懷疑如今羅霄宗橫鎮玄黃方真的局勢,其實就是羅霄宗與郭岱一表一里、一明一暗謀劃而成,他的師尊霍天成其實是被羅霄宗與郭岱聯手害死,否則怎麼會霍天成一死,羅霄宗就發動護世大陣呢?
甚至在更早的先前,郭岱是羅霄宗門人、乃崇明君轉世之身的說法就在江都方真修士間有所傳聞,更讓韓雪樓篤定羅霄宗乃郭岱同謀。
恨意交織之下,韓雪樓這幾年修行突飛猛進,他自知單憑自己絕無可能跟羅霄宗這等龐然大物抗衡,甚至一世修行都未必有長生駐世的機緣,所以他只一心要破壞羅霄宗的誅邪封魔大計。
可當玉皇頂決戰爆發時,羅霄宗門人便已在玉皇頂之外佈下重重守衛,韓雪樓根本無法潛入,而那樣的決鬥也不是他所能干涉破壞的,只得在遠方暗中觀察。
當玄空絕陣押送着冥煞往西而去,韓雪樓也親眼得見了,可當世長生高人齊聚的陣容,韓雪樓也根本妨礙不了,眼睜睜看着這些人往西而去。
但韓雪樓轉頭髮現,玉皇頂上空天光垂落,沒多少功夫玉皇頂散化大半,內中封印的運劫破封而出,徑直朝西追去。
當時韓雪樓便認定這是一個機會,他心心念念報復羅霄宗,沒想到天光垂落滅了大半羅霄門人,運劫復出更是世間巨禍,他韓雪樓就算不能親自報仇,也要儘量火上澆油,促成妖邪間的匯合。
所以這一路上韓雪樓沿着運劫西去的方向,在數十里外躡蹤而行,親眼目睹澈聞真人駕馭的躡雲飛槎自毀,玉鴻公主和衆多方真修士捨命阻擋,宇文九錫兵解自斬。
至於萬蝠與青照子的殞落,因爲運劫飛馳太快,所以韓雪樓根本沒來得及追上,甚至要不是含光王與寅成公的拖延,說不定此刻運劫已經早早追上冥煞。
但也正是鬼方禁獄的拖延,反而給了韓雪樓機會。他心想若是這個封印功成,那麼自己的仇恨將永遠不得了結。甚至此時的韓雪樓,早已瘋魔失智,霍天成身死道消,他就要報復整個世間、一切衆生。
傾盡全力的一擊,依然不能撼動鬼方禁獄,只留下細細的一道裂痕。而韓雪樓自己也被反彈而回的刀劍碎片貫穿身軀,此刻的他經歷長途奔襲,早就耗盡最後一絲氣力,連護體法力都施展不開,帶着不甘與怨憤,墜落塵埃中,氣絕命殞。
韓雪樓這一擊留下的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恢復。然而只剩下最後幾寸時,幾根手指強行擠出隙縫,就像艱難地掰開兩面厚厚的牆壁,內中露出一名七八歲的孩童。
這名孩童身上還粘黏着些許皮囊,顯然是運劫又從剛纔少年軀體中鑽出,他居然絲毫不受鬼方禁獄所限,直接從中掙脫,然後一腳踏碎這萬千骨骸,也不理會含光王與寅成公的狀況,直接往西而去,速度較之先前更快!
此時押送冥煞的隊伍已經來到沈天長昔年開闢的雪峰洞府,這裡也早有淨泉爲首的青衡道門人嚴陣以待,周圍連綿雪峰環繞,剩餘十一位長生高人各站峰頂,將玄空絕陣穩固在雪峰洞府中。
當衆人以爲可以鬆一口氣之際,運劫狂飆而至,而且隱遁氣機不被察覺,身形一閃,直接將駐守陣位一角的葛翁當場撞成無數血花碎片,將玄空絕陣撕開一角!
這一下可不是佈陣衆人主動變化陣勢,而是外力強行破陣,玄空絕陣一瞬失衡,外界氣機便好似潰堤般涌入內中。而運劫自然也是帶着一身血肉模糊,直撲陣中冥煞。
守嗣帝兵最先警覺,他雖然來不及發現運劫身形,但縱身一躍,大槍在冥煞上方舞得潑水不進,正好擋在運劫前方。
運劫來勢太快,身形撞在大槍之上,稍稍一緩。荒唐散人此刻也反應過來,雙臂直接纏抱住運劫身軀。
但荒唐散人一抱住運劫,只覺得對方軀體起伏蠕動不似尋常。耳聽得嘩啦一聲撕裂,一名赤條條的嬰孩從運劫腹中跳出,直接落在冥煞身邊。
“不!”這一聲呼喊也不只是誰發出的,自運劫破陣而入,不過是眨眼劇變,陣中五百名修士不顧一切,全部朝着中間的冥煞飛身撲去,要將運劫攔下。
而只剩下嬰孩形貌的運劫朝着冥煞伸出一根手指,冥煞也不知是否感應到外在氣機流轉變化,其中一手艱難擡起手指。
兩人指尖輕輕一觸,嬰孩樣貌的運劫憑空消失,而此刻五百名修士全都撲在冥煞身上,守嗣帝兵也即刻朝陣外高人大喝道:“快!立刻施展封印!”
這時玄空絕陣的缺失也被迅速閉合,內中氣機禁絕,只剩下五百名修士人疊人般,以最原始的方式壓住冥煞身軀。
一聲心跳驀地傳出,清晰地就像在耳邊響起。
就見五百名修士轟然爆散開來,好似內中巨力迸發。最外層的修士身形被各自轟飛推散尚可,而最內層的修士此刻已經只剩下分辨不清的肉糜,以及七劍穿身的冥煞,浴血而立。
“很好,很好。”冥煞的身影低沉沙啞,他無視身上傷勢,將插在腦門上的長劍拔出,通透的窟窿在劍身離體瞬間便已癒合。
寂靜是被長劍擲地之聲打破的,衆人見狀皆心知不妙,眼看是封印前的最後關頭,必須要將冥煞徹底制服。
守嗣帝兵率先上前,大槍如龍筆直刺出,正正捅在冥煞咽喉位置。
鏗然一聲,冥煞毫髮無損,大槍被守嗣帝兵運勁一頂,連槍桿都被硬生生逼彎,可冥煞連後退半步都沒有。
守嗣帝兵一驚,冥煞卻不給他絲毫反應的機會,擡手將貫穿左臂的長劍甩出,順勢拿住槍桿。守嗣帝兵力不如人,乾脆舍槍就劍,空中合掌接住冥煞甩來的長劍。
冥煞奪槍一瞬,荒唐散人也飛身而至。冥煞一甩右臂,另一柄長劍也徑直飛出。不過荒唐散人爐鼎強悍,硬是一拳將長劍磕碎,剛猛無儔的砸在冥煞臉上。
拳鋒一擊,冥煞不動不搖,荒唐散人只覺手臂劇痛,簡直是自己這輩子打過最硬的事物。
冥煞怒目一睜,身上其餘長劍紛紛崩斷飛脫,一股反震之力將荒唐散人逼退。
“逸弦君,現在該怎麼辦?”如今在場高人當中,大多都聽逸弦君號令。然而負責結陣的十五位長生高人,已經摺損五位,誰也沒把握能對付得了冥煞。而且這還是有玄空絕陣爲依託的情況下,萬一法陣再有破損,讓冥煞得外界氣機,恐怕便是末路。
陣外高人在擔憂,陣內剩下衆人則拿定主意,守嗣帝兵大喝道:“不要給他還手機會,所有人輪流進攻!”
一聲令下,剩餘的數百名修士紛紛抄起兵器,此間沒有外界氣機,幾乎所有法術變化都施展不出來,只能憑力士金甲護持爐鼎下去較量武藝。
最先衝鋒的還是守嗣帝兵,他精擅一切兵器,就算大槍被冥煞所奪,僅憑長劍他也是在場武藝最高之人,蹂身而上,劍招行雲流水,連刺冥煞多處要害。
冥煞不避不讓,任由守嗣帝兵亂攻。但他看見周圍衆人圍聚,忽然生出戾氣,一把抓住劍鋒,當着守嗣帝兵的面直接擰碎,隨後大槍一掃,將守嗣帝兵頭顱拍碎,當場形神俱滅。
如此一擊震懾陣內外所有人,衆人見狀紛紛停下腳步。
可冥煞沒有那麼客氣,他擡手將大槍擲出,僅憑肉身之力拋擲,大槍勢如飛電流光,直接將守陣一角的費延年轟成漫天血花,連護身法力也被輕鬆貫穿。
玄空絕陣陡然又失一角,外界氣機涌入一瞬,冥煞法力浩然而開,地水風火再立、玄妙造化重塑,玄空絕陣內外不再有異,破陣於無形之間。而冥煞的神念妙語也傳遍雪峰洞府內外——
“讓你們見識一下,羅霄宗至高妙法,含藏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