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函谷表情有些怪異地看着小芝精,然後對郭岱說道:“你原來喜歡這種類型的?看不出來。”
郭岱沒好氣地解釋了一番來龍去脈,最後說道:“總之這個東西我還有用,正好你在,看看能不能爲他解除禁制?”
關函谷輕輕撫摩手中斷離鉤刃,說道:“我動手倒不是太難,只不過我另有辦法……這個小芝精本就是受長生芝氣機所感而通靈,由他來接引長生芝現形最好不過。”
“長生芝?是跟我一樣的嗎?”小芝精指着自己問道。
關函谷笑道:“你個小東西倒是看得起自己,長生芝乃仙靈九寶之一,僅是與水源接觸,便可使得一株瀕臨枯萎的杏樹再度發芽,長成參天巨木。沒想到泉水滋養山川,竟也出了你這麼個小東西。”
“等等,你不是說長生芝便是青衡道的仙杏嗎?”郭岱急忙問道。
關函谷答道:“原本是兩樣東西,但仙杏生長千年,根系直入地底,已經死死纏住長生芝,我要取寶便非毀仙杏不可。”
“你知道毀去仙杏樹,會給青衡道和西境帶來怎樣禍數嗎?”郭岱有些發寒地問道。
關函谷直視郭岱說道:“你不像是會關心青衡道死活的人。”
“我只是覺得你爲了奪取長生芝,將局面搞得太亂了。”郭岱言道:“會有很多無辜之人喪命於此。”
“哦?這時候突然良心發現了?”關函谷眼神往小芝精那裡瞟了一眼,說道:“如今亂局並非我刻意爲之,霍天成公然傳授蘊靈訣,就已經是亂象開端。我不過是往一堆乾柴裡澆了油,點火之人可不是我。”
“那你要我幹什麼?”郭岱嘆了口氣,說道。
關函谷撫着刀刃,說道:“郭岱,你體會過死亡的滋味嗎?”
郭岱正露出一絲不解,關函谷手中斷離鉤一掃而出,交錯縱橫的飛芒襲身而至,根本不讓郭岱有絲毫反應機會。
剎那間,飛芒穿體而過,郭岱一臉錯愕茫然,一句話都沒說出口,軀體四肢碎裂墜地,大好頭顱咕嚕嚕滾到關函谷腳邊,讓他隨意踢開。
小芝精見狀,當即嚇得哇哇直叫,嘴裡喊道:“仙、仙長!嗚哇哇——你這個大壞蛋!”然後舉起肉呼呼的手臂,小拳頭打在關函谷腿上,卻絲毫撼動不了對方。
關函谷看着郭岱那碎了一地的屍體,平整光滑的切口沒有噴涌出一地鮮血,只有幾滴凝稠的藕色漿液緩緩流淌出來,根本不像死人身軀。
“小東西,你想替郭岱報仇嗎?”關函谷低頭笑道,看着小芝精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你口中的仙長,到底是爲了什麼才救你,自己知道嗎?”
“我、我……”小芝精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是爲了重塑肉身,水精玉芝是一味不可或缺的靈藥。”郭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小芝精轉過身去,發現郭岱那碎裂的身軀居然自行拼接起來,發出筋骨接續的悶響聲,就像一個毫無生命的人偶。
“你、你……”小芝精嚇得坐在地上,不敢動彈。
關函谷看着重新站起身來的郭岱,彷彿方纔所受碎體之傷全然不見,拍了拍衣服上塵土,恭恭敬敬地朝關函谷揖拜,說道:“拜見主人。”
“嗯,你倒是比郭岱有禮貌多,不是成天你你你的。”關函谷言道。
此時此刻掌控混元金身的不是他人,正是宮九素,他若無其事地對小芝精說道:“郭岱若要重塑肉身,除卻自身五氣之外,還需要攢簇五氣的靈藥,水精玉芝便是其中之一。他救你是爲了將來一日煉成丹藥。”
小芝精好像看見鬼似的,不敢靠近關函谷,又不敢湊近“郭岱”身邊。
宮九素沒有理會小芝精,向關函谷問道:“主人方纔爲何要斬殺郭岱?”
“我不高興。”關函谷言道:“郭岱已經讓我失望很多次了,今番謀奪長生芝,他居然還這樣搖擺不定,確實不是幹大事的材料。”
“或許自從主人施下禁制後,郭岱便覺得行事捉襟見肘,難免躊躇。”宮九素說道:“但他自己並不清楚,若是混元金身遭受致命傷,《九宮太素圖》會將我喚醒,重新掌控金身,以免不測。”
“你的出現確實在我意料之外,有你守住混元金身,比交給郭岱放心。”關函谷說道。
“那郭岱要怎麼辦?他的元神仍在。”宮九素問道。
關函谷冷哼一聲:“讓我生氣的便是這個,真是朽木不堪雕琢!躡雲飛槎上,我跟談了這麼久;福勝城中,我以天視法眼指引他;現在又讓他在仙杏樹下感應長生芝……一連三次點撥,竟是依舊無法讓正法元神清明常駐。事不過三,脾氣再好的師長也該當頭棒喝了。懶驢不抽不拉磨,讓他退守元神定境,若能達到清明常駐的境界,你自當有感應,到時候你再考慮要不要將混元金身還給他。”
宮九素平靜答道:“我會還給他的,可要是他守不住元神定境,那後果會怎樣?”
“客居魂靈無所依託,就此輪迴而去,這點你應該清楚。”關函谷言道:“混元金身已經基本將郭岱原本肉身爐鼎異化殆盡,你早就是金身之主。是他還抱持着凡夫庸人的妄想,以爲身體裡多了一個能說會道、啥都知道的老爺爺,世上哪裡有這等好事?”
“可主人你不就是這樣嗎?”宮九素語氣平靜地問道。
“要不我跟郭岱換換?”關函谷冷笑一句,然後俯下身子將小芝精提了起來,說道:“我想想要如何處置你這個小東西。”
“仙、仙長,我……我什麼都沒聽見。”小芝精晃動着不甚雅觀的身子。
“看來你還挺通人事的嘛,以前沒少靠着討巧賣乖唬騙人吧?”關函谷晃着手裡的斷離鉤,說道:“剛剛我將郭岱斬成碎塊那招乃是運使五氣凝鍊成鋒,倒有點像青衡祖師的五方琉璃切,要是砍在你身上會怎麼樣?”
“不要不要不要!!”小芝精連連擺手:“仙長你要我獻出津液嗎?不要砍我,我自己能弄出來。”
“這都什麼話?好好的玉芝凝露被你說成什麼了?不僅相貌猥瑣,連話語都這般不堪。”關函谷一把將小芝精扔進那符陣中央,說道:“我給你一場難得仙緣,你就坐着別動就好。”
話聲落,關函谷劍指引動符陣變化,洞窟上方萬千根系中,瓊光玉輝勾連如漩,緩緩向符陣捲來,一股沛然生機被符陣吐納。
“主人是想將仙杏生機全數吞噬嗎?”宮九素問道。
“錯了,讓你開開眼界,這是移形轉氣之法!仙杏樹不過是外相,我借符陣之力轉移生機本源,這樣才能顯露出長生芝的本來面目。”關函谷一邊維持符陣一邊說道:“但此法施展不易,我原本打算讓混元金身承受這股轉移的生機本源,可惜郭岱實在讓我不喜。正好他給我送來這個小東西,就讓他上了。”
宮九素此刻掌控混元金身,絲毫沒有錯過莫大福緣的惋惜悲傷,淡然望着上方根系說道:“這個地方似乎很早就被鑿建出來了,並不是主人臨時開鑿的。”
“當然,我哪來這閒功夫?”關函谷問道:“你猜猜這是誰的手筆?”
“沈天長。”宮九素幾乎是毫無遲疑地答道:“沈天長以前想必就是在此地修煉,借仙杏生機滋養形神。難道他沒有發現長生芝的存在?”
“也許有、也許沒有,說不清楚。即便他沈天長髮現了,也不願意拿仙杏枯萎的代價來換長生芝,你可以說他短視、也可以是爲了宗門設想。”關函谷說道。
“既如此,我可以確定一件事了。”宮九素說道。
關函谷問:“說來聽聽?”
“沈天長已不在人間。”宮九素說道:“此間破綻實在太多,杏壇會能夠舉辦的前提,根本在於沈天長能夠放下對仙杏的掌握。妖禍亂世的當下,以沈天長的作爲判斷,他甚至要在仙杏樹下鑿建秘密洞府,又怎麼會輕易將仙杏拱手於人?能留給嫡親子弟就不錯了。加上養生居無人看守,秘密洞府廢棄,青衡道淨字輩各行其是,我能夠確定,沈天長已經不在人間。但是看青衡道的作爲,似乎他們也不能確定沈天長到底是飛昇成仙還是殞落羽化。”
“這份推演之功,可比郭岱的瞎想瞎猜好多了。”關函谷感嘆道:“你想知道沈天長在哪裡嗎?”
“還請主人指點迷津。”
“在皇都。”關函谷說道:“不僅是他,連同伽藍尊者、宇文九錫、文風侯、青照子、顧瑾,都在皇都。”
宮九素聽見這些名字,臉色並沒有露出震驚之色,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正法七真,除卻重玄老祖以外六位俱在皇都,主人這是在與天下爲敵。”
“如果讓郭岱跟我調換,你覺得他會怎麼想?”關函谷笑嘆道。
宮九素直言道:“他會崩潰的,原來重玄老祖口中的邪修,竟是同爲正法七真的另外六人,連天外妖邪、中境妖禍都是這六人造成。這麼說來,當初圍攻重玄老祖的,自然也是他們了。”
“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重玄老祖其實也不是太擅長鬥法,就是輩分大而已。”關函谷說這話時毫無避忌。
“聽主人的意思,這六人似乎還沒有死?”宮九素說道:“皇都當年是最早淪陷之地,即便後來偶有反攻,但都難以接近皇都近畿。”
“我曾前往一探,但皇都一帶已化作異空秘境、萬物冷寂,外人無法進入,他們六人縱使未死,也要竭力護住形神。”關函谷言道。
“他們如此算是自食其果。”宮九素說道:“他們招來的東西,是他們也無法理解與掌控的存在。自異空黑漩出現在皇都上空,就註定他們的失敗。”
“他們的失敗,卻要讓衆生承受代價。”關函谷聲音低沉:“宇文九錫還就算了,其餘幾個跟正朔朝無冤無仇,要做這種事之前,肯定有過長遠推演。可即便如此還能夠欺瞞他們的,說明這背後還有更大更深的佈局。這牽連的恐怖存在,已非人力所能抗衡,仙靈九寶是我唯一所能仰仗的了。”
“自從他們圍攻重玄老祖開始,便註定這條墮落之路不得回頭。”宮九素說道。
“你倒是會說。”關函谷劍指一引,瓊光玉輝盡數被捲入符陣之中,籠罩着小芝精,已然看不清他的身形。
“呼!我累了,你幫我拿吧。”關函谷一屁股坐在地上,倚在開壇作法的桌案旁,神色疲倦至極,可見施展此等法術十分艱難。
宮九素一點頭,縱身一躍,身形飄然凌空。他取出腰間短劍,朝洞窟頂上一送。兩尺短劍頓時生出百丈青虹,將洞窟穹頂來回擊穿,劍鳴似龍吟。
眼看萬鈞巨巖與無數根木要往下墜落,宮九素兩臂一張,一層法力凝成的厚土壁障籠罩住整個洞窟穹頂,不使其崩頹墜落,足見法力之高深。
百丈青虹浩威掃蕩,千萬根系纏繞中,顯露出一柄暗紫紅色的如意,菁華內斂、毫不起眼,夾雜在木石中落下,被宮九素一眼覷準,飛劍一送一卷,這柄如意便落入手中。
“主人。”宮九素緩緩落地,將如意雙手捧給關函谷。
關函谷將這柄如意接過,上下打量一番,整柄如意其實就是一支靈芝模樣,彷彿未經人工雕琢,天然長成這個模樣。
“這不愧長生芝的名頭。”關函谷握着長生芝吐納一番後說道:“御器感應,自有無邊生機涵養形神,法力轉瞬恢復。以後要施展什麼大法術,全靠他了。”
“主人,此地恐將崩塌,我無法支撐太久。”宮九素說這話時雖是面不改色,但洞窟穹頂已是支離破碎,以法力凝結成的厚土壁障也難以承受整座山峰崩頹重壓。
關函谷一揮長生芝,符陣中被瓊光玉輝包裹着的小芝精被收入芝頭,化作一枚靈珠。聽他說道:“走吧,上面估計已經打得天昏地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