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燕家長子燕天明五日前在那淮水文樓上吟了一首《風波亂》後,關於燕天明這千里之行的各種傳言自南淮開始逐漸擴散,讓無數接受了燕家犬子這個說法十年的人大跌眼鏡,當然沒有多少人發現散播這些傳言的源頭大部分都是燕家派出的洛州諜子。
這些事燕天明都不知道,自從柳依依走後,便一直悶在自己的院子裡修煉,既然打算了要去江湖走一遭,總得要有自保的能力。期間燕天谷來找過他,兩兄弟促膝長談了一夜,五弟燕赤煌日日纏着燕天明,燕天明無奈之下只好每晚去給五弟講故事,但是匆匆趕回的燕狂風卻一直沒有來見燕天明,這讓燕天明感到失落又傷心。
這一日秋高氣爽,燕天明**着上身,手持一柄長刀,雙手雙腳都綁着石塊,正在院子裡練刀,燕天明沒有練過刀法,刀法雜亂無章,看不出什麼法度。燕天明渾身大汗淋漓,踩在青石板上一步留下一灘水漬,院子裡密密麻麻都是腳印,足可見燕天明練刀強度如何之大。
燕天明神色嚴肅,每一刀皆是全力以赴,石塊在他的手臂腿上擦出血痕,他也渾然不知,一心沉浸在練刀中。
意識沉浸在傳承之地中,那一朵朵白霧幻化成無數運動的人影,這些人影皆持刀,耍着燕天明看不懂的高深刀法,速度又是極快,燕天明根本難以看清,只能把心神完全凝聚在這上面,盡力去尋找一絲絲的蛛絲馬跡,尋找雜亂又高深的刀法間那玄妙的軌跡。
萬千人影在腦海中練刀。
這萬千人影是燕天明下定決心練刀時出現的,燕天明一直不明白傳承之地到底是什麼來的,只是在他需要幫助時纔出現,那個威嚴的聲音曾經說只有達到了條件,傳承之地纔會一步步打開傳承之門,但什麼纔是條件?
燕天明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何不練槍而去練刀,只知道每次摸着刀時有用槍時所沒有的感覺,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知道這種感覺很自然,就像呼吸心跳一樣自然,有一種安定的感覺。
也許是因爲千里逃亡時一直是刀陪着他。
肌肉不住地顫動,十三道勁沿着玉陽功的線路遊走不停,速度卻有點凝滯,畢竟那十八條水龍的後遺症還未消除,身體虛弱,但是燕天明卻是強打着精神鍛鍊體魄,但沒辦法,提升實力比較重要,時間緊迫啊。
一陣噁心涌上胸口,燕天明動作一滯,乾嘔了幾聲,喘着粗氣,苦笑搖頭,元氣大傷的確不是那麼容易恢復過來的。
燕天明拍了拍有點恍惚的腦袋,拄刀小歇,意識依舊沉浸在那萬千耍刀人影中,刀影紛飛,雖然人影皆是白霧凝結而成,但是卻毫不影響這些人影的驚人刀勢,刀光凜冽如雷如雪,刀勢混雜在一起,讓燕天明心中不斷震顫,彷彿有萬千壓力襲來,臉色不由自主發白,難以忍受。
白霧突地一頓,萬千人影猛然爆散,重新化爲飄渺的白霧。
燕天明收回意識,雙腿發軟,顫悠悠坐倒在地,不住地喘氣,胸中煩悶欲嘔,這萬千人影雖然能讓他觀悟用刀之法,但卻無時無刻不在震撼他的心神,每當他堅持不住的時候,萬千人影就會重新化爲飄渺白霧。
燕天明苦笑了幾聲,解開身上綁着的石塊,顫悠悠擡起因爲過度練刀而發軟的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感嘆道:“看來我的天賦真不怎麼樣,那些人影的招式我都看了五天,竟然一招都沒有記住。”
雖然刀法沒有什麼長進,但是實力卻細微提升,第十四道勁正在緩慢地凝結,相比於其他武者一道勁要花費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才能凝結一道勁力的速度相比,已經算是驚人了,這是玄黃果和生靈玉還液兩者對燕天明洗經伐髓的效果,大幅改善了他的根骨,凝練勁力的速度連燕天明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快。
燕天明躺在地上歇息着,渾身痠軟,汗水浸溼了青石地面,思緒漸漸飄遠,想到了很快到來的金秋宴,不禁長長一嘆氣。
院門口響起穩重的腳步聲,燕狂風轉入院子,看了一眼隨意丟在地上的長刀和石塊,又看了看燕天明身上的汗水,目中略有驚訝。
燕天明急忙站起身,一個月沒見爹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站着。
燕狂風的目光最後落在燕天明左眼刀疤上,輕輕一嘆,道:“十年後才把武藝撿起,爲時已晚了。”
“能變強一點也是好的。”燕天明猶豫了一下,問道:“聽府裡下人說,朝中有人以我爲由,彈劾爺爺。”
燕狂風點點頭,淡然道:“的確如此,彈劾的最兇的還是那劉子建之子劉落英,每日參兩本,你爺爺懶得理他們,寫了一封摺子命人送回明陽,說的大概就是你這一路爲我大洪拔出了多少乾國諜子,功過相抵,朝中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傢伙們也無話可說。”
燕天明點點頭,沉默不語。
燕狂風猶豫了一下,道:“探子回報,你要徐管家護送的少女已經快到穎城了,一路平安,哦,順便說一下,私通乾國的穎城城牧許半山被人殺死了,城中潛藏的六十七名諜子也被盡數拔除,大皇子殿下向陛下舉薦了名叫林坤的幕僚暫代城主,聽說他曾經幫助你偷偷摸摸過州關。”
燕天明渾身一震,聲音難抑憤怒,“這個畜生,怎麼當上了城牧?”
“你與他有仇?”燕狂風濃眉一皺。
燕天明點點頭,長呼出一口氣,冷冷道:“這樣也好,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那個誓言我一直記在心裡,這一趟就了結了吧。”
燕狂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沒有深究,頓了一頓,問道:“你瞎了一隻眼,還習慣嗎?”
“習慣肯定不習慣,只是瞎了就瞎了,也只能逼着自己習慣了。”燕天明淡淡一笑。
燕狂風嘆了一口氣,仰頭望天,怔怔出神,良久方澀聲道:“是爹害苦了你。”
燕天明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父親竟然和自己道歉,在他的印象裡,父親一直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苟言笑,和爺爺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從來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和別人說話,而且這十年來爹爹從來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看。
燕天明摸了摸頭,眼睛有點酸澀,十年了,爹爹幾乎都沒有怎麼和他說過話,今日恐怕是說的最多的一次。
燕狂風走到那株桃樹前,細細撫摸粗糙的樹身,嘆氣道:“這些年苦了你了,你若是真想去入朝爲官,那便去吧,我也不攔着你了,你爺爺也不會不同意的。”
“我會去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出門一趟,短則半年,長則兩年。”燕天明道。
燕狂風撫摸樹身的手一頓,也沒回頭,問道:“爲什麼?”
“走了千里,才知道我還是太狹隘了,想走一走江湖,看一看風景,殺一些人。”
“不行,”燕狂風轉頭,微怒道:“江湖險惡,豈是你能想象的,就你這麼點微末實力,去那步步殺機的江湖與送死何異。”
“爹,男兒志在四方,因艱險便退縮,怎是大丈夫所爲,大伯三伯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死在沙場上,何曾有過怨言?我燕家又何曾有一個孬種?”燕天明摸了摸左眼刀疤,平靜道。
“這如何一樣,你實力如此低微,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光有一口豪言壯志有何用?你已經瞎了一隻眼,若是把小命也給扔了,要我怎麼去和你娘說?!此事再也休提!”燕狂風怒氣蓬勃,話一出口,便知不妙。
燕天明頓住了,默然良久,澀聲道:“爹,我娘究竟在哪裡,爲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見我一面。”
燕狂風怔怔而立,嘆道:“天明,還不到時候!”
“又是時候未到,到底什麼時候纔是你說的那個‘時候’,我已經二十歲,卻連孃親一面都沒見過,爹,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燕天明語氣難抑憤怒,心情激盪不止。
燕狂風沉默着,燕天明也沉默着。
只有身旁那株兩人曾經一起種下的桃樹還在隨風搖曳。
一名白眉白髮白鬚白氅的老者來到了燕府的門口,在門口站住了。
“那燕天明沒死,也沒落下頑疾,而且似乎還擁有了暫時可以匹敵煉氣境內元的實力,還僅僅看了一次就偷學了老夫的一袖風……”
上官陽戈摸了摸鬍鬚,高深莫測一笑。
“這小子有點意思。”
彷彿感覺到了危機,燕府中響起兩聲驚天虎吼,一黑一白兩頭巨虎一掃懶洋洋的神態,猛地站起,渾身炸毛,向着燕府大門的方向連連低吼。
燕府後山竹林石洞中,邋遢老頭猛地睜開眼睛,嘿嘿笑道:“終於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