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離午時尚早,燕天明被公主趕走,也不想去天寶廟參加金秋宴,去了免不了一頓口誅筆伐,惱人的很,於是慢悠悠下了山,隨意僱了一輛馬車回了明陽,前兩日本想在明陽城中好好逛一逛,沒想到遇到了洪祿平,只得不了了之,現在得了一日空閒,正好可以彌補一下。
明陽城作爲一國都城,自然恢弘壯麗,皇宮位於南面,明陽東西北各有三門,總共是九個城門,那洪遠門是正門,面朝北方,而紅山在明陽西南側,燕天明從明陽西面觀瀾門進城,進城時看到城牆下坐着一名老者,坐在一個小馬紮上,面前地上鋪着麻布,麻布上擺着一個個畫架,畫架上放着一幅幅自己的畫作。進城出城的人來來往往,偶爾有人上前一觀,興許是這名老者的畫作太過不堪,這些人無不是搖頭而走,老者既不出聲叫賣,也不沮喪嘆氣,始終保持着微笑。
老者身子消瘦,興許是耐不住這秋涼,穿上了破舊的皮襖,頭上還戴着洗的泛白的淡藍色棉帽,雙手縮在懷中摩擦取暖,一身尋常田舍老翁的裝扮。
燕天明看了兩眼,進了城。
興許是金秋宴吸引了不少人前去觀看,除了那些文人才子外,還有許多平頭老百姓也去了爬紅山,希冀着能一睹當今聖上的風采,以後也好與人炫耀炫耀,所以明陽城中不復往日熱鬧,路上行人不足平日六成,大開的坊門也無多少人來往,倒是東西北三處集市一如既往地熱鬧,小販叫賣,商鋪拉客,露天的茶棚裡坐滿賓客,燕天明這才感覺到這座洪國都城的市井氣,一國都城只有巍峨氣象還不夠,這些煙火氣也是少不得的。
燕天明心情大好,一掃適才被洪雨瓊氣出來的一點鬱悶,尋了個賣早餐的鋪子,向忙碌着翻攪熱氣騰騰湯鍋的中年老闆點了一份豆腐腦,與一個三口之家坐在了一桌,放了點辣椒油在豆腐腦中,呼啦呼啦吃起來,雖然東南口味比較清淡,但是燕天明自小就喜歡辛辣重味的食物,東南清淡的菜餚吃了二十年還是不喜歡。
同桌的一家三口應該住在明陽城中,男人身穿價格不菲的袍子,女子腕上帶着次品翡翠手鐲,夫妻兩人對同桌的燕天明笑了笑,便去喂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吃早餐。
小女孩驚訝地指着燕天明放了辣油的豆腐腦,奶聲奶氣問道:“大哥哥,放了辣油好難吃的。”
“還好,辣油驅寒。”燕天明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對夫妻倆善意地笑了笑。
“哥哥,爲什麼你的眼睛上有刀疤。”小女孩吮着手指問。
“哦,那是不小心弄的,看起來是不是很嚇人。”
“不會啊。”小女孩歪了歪頭,不知道哪裡可怕。燕天明摸着小女孩的頭哈哈大笑,突地笑聲一頓,右目中精光一閃。
“大哥哥?”小女孩覺得眼前這眼上有刀疤的大哥哥的手很粗糙,但是也很溫暖,摸在頭上很舒服,感覺到燕天明動作一頓,於是奇怪問道。
“沒什麼,只是剛纔看到幾隻蒼蠅而已。”燕天明將豆腐腦一點不剩的碗一推,站起身來,付了三文錢,轉身而走,背向小女孩揮了揮手,“哥哥走啦。”
那小女孩的母親這才把小女孩摟在懷中,附在女兒耳邊低聲微怒道:“妞妞怎麼這麼傻,那人眼上有刀疤,一看就不是好人,媽媽不是教過你怎麼辨別壞人了嗎?”
“可是,那個大哥哥不像是壞人啊。”小女孩擡頭用迷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孃親。
“妞妞傻啊,壞人這兩個字又不是寫在臉上的,人心隔肚皮,懂了嗎?”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燕天明遠去的背影微微一頓,便又再次往前走。
燕天明慢悠悠踱着步子回到驛站,從自己所住的馬車的車轅下暗格中拿出一個長條形包裹,背在身後,又慢悠悠踱着步子出城了,走的還是西邊的觀瀾門。
燕天明一出觀瀾門,便發現城牆下有不少人圍在一處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個地方恰巧是進城時看到的那個賣畫老翁坐着的地方。燕天明撓了撓頭,擠了進去,目光頓時一眯。
三名衙役正站在老翁面前,畫架被拆的七零八落,那些畫作被人踩了好幾腳,畫上留着幾個烏黑的腳印,老翁的小馬紮被人踢倒了,原本就破舊的皮襖被扯爛了,洗的發白的藍色棉帽掉落地上沾染上了塵土,老翁斑白的頭髮亂糟糟地耷拉着,還留着鼻血,正佝僂着腰默默地撿着地上的被人踩了的畫作,一語不發。
明陽城外不許任何攤販擺攤,違者是要被拉去衙門打十個板子或者罰銀十兩的,三名衙役不顧老翁正在撿着畫作,上前架起他,老翁雙腳凌空,卻沒有掙扎,只是本就渾濁的眼中更是渾濁了,老翁自然沒有足夠平常家庭生活小半年的十兩銀子,又身體消瘦,恐怕捱上兩三下板子就一命嗚呼了,那三名衙役可不理會這些,把人抓回去纔是他們的工作。
燕天明走出人羣攔住衙役,當先的一名衙役皺了皺眉,喝道:“不要擋着公人當差,快快讓開。”
老翁看着燕天明,燕天明也看着老翁,淡淡道:“我要買畫。”
燕天明不顧衆人訝異的目光,在那散了一地的畫作中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幅腳印最多的畫作,來到老翁面前,問道:“老人家,這幅畫多少錢?”
“三十文。”老翁顫巍巍回答。
燕天明看着佈滿了烏黑腳印只能算是兒童簡筆畫的畫作,搖了搖頭,“太便宜了,如此的丹青妙筆,我覺得十兩銀子纔夠。”說罷掏出錢袋,倒出一塊銀子,想了想,又掏出三十文,一併遞給了老翁。
衙役皺了皺眉,卻也沒有阻止。
老翁捧着十兩三十文愣了半晌,回過神來燕天明早已走遠,笑着搖了搖頭,將手中十兩交了罰金,收拾好了一地狼藉,揹着包裹進了城,回頭望了燕天明遠去的方向一眼,開了口,聲音蒼老,“真是個有趣的娃兒。”
燕天明走出了明陽,又來到了紅山山腳下,循着登山小徑慢慢爬山,日頭漸漸爬到正中,燕天明也來到了山腰處的亂石坪。亂石坪是紅山山腰突兀出來的一塊方坪,與其名一樣,佈滿了嶙峋亂石,亂石坪久無人蹤,石頭間都已經長出了嫩芽小草。
燕天明站在亂石坪中央,拿着手中長條形包裹,背對着身後林子,淡淡道:“你們跟了我一路,現在還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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