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廷執當下喚了明周道人出來,對其仔細吩咐了幾句,明周道人打一個稽首,便即下去傳命了。
張御見此,便知此事當無反覆了。廷上選定萬明道人爲東庭繼任玄首,他並不覺得如何意外。其實便不選他所舉薦之人,也是輪不到正清的。
正清畢竟依舊堅持着自身的道念,玄廷無疑也是清楚這一點的,僅此一項,就讓玄廷無法對其完全信任。
其人這次能歸返,主要還是與上宸天一戰,需要其人這一份戰力。
玄廷雖然沒有那等將其用過就拋卻的打算,可顯然也不可能將此人擺在較爲有影響力的位置之上的。
這位其去鎮守外宿可以,可東庭地陸乃是四大向外開拓的府洲之一,是一個還在繼續成長的新生洲域,是不可能將這般重要之地交給其人並任其施加影響力的。
並且還有一點容易遭人忽視的地方,正清道人的師弟岑傳,其已然擔任了昌閤府洲的鎮守,正清道人要是再去了東庭,那就是四大府洲居其二了。
這等事只要玄廷有得選擇,那就不會去如此做的。
此時此刻,雲海某處宮閣之內,萬明道人正在訓天道章之中講道。
他講道從來都是深入淺出,簡單易懂,不拘你是什麼層次的修道人,都是能夠聽得明白。這也是他身爲玄尊,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故才能如此。
但是玄尊有不少,可像這般的肯俯下身段把這些去對下面弟子講清楚的,卻沒有幾個。
每回講道之後,別人來問,他也是一個個耐心回答,以一人之身應付百千之數的問對,尋常人是不成的,可玄尊卻毫無難度,瞬時就能明白你所言之意,並予以回言,且只需一具分身就能應付此事了。
這時他忽有感應,便見一道亮光,明周道人出現在此間,對他打一個稽首,道:“萬明玄尊有禮了。”
萬明道人便在訓天之中告歉一聲,令一名弟子代爲主持講道,這才離了訓天道章,起身回禮,道:“原來是明周道友,可是有什麼關照麼?”
明周道人道:“今次玄廷廷議,張上尊提言萬明玄尊爲東庭鎮守,故明周前來一問,不知萬明玄尊對此可有異議?若有,則可申言。”
萬明道人有些意外,道:“張上尊?東庭鎮守?這鎮守那不是張守正麼,莫非……”他心中一震,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明周道人道:“此事玄廷還未宣頒,不過已可告知萬明玄尊,張上尊已從原來的東庭鎮守升任爲玄廷廷執。”
萬明道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多謝明周道友告知。”
明周道人道:“此間有一份玄廷問書,還請萬明玄尊過目。”說着,將一份問書遞過。
萬明道人將此接了過來,翻看了一下,上面便是表述了玄廷議言由他來繼任東庭玄首之事宜,不過這等事要是他本人不願,那麼是可以拒絕的,只是日後他若要再想被授予名位,那可能會因此受到阻礙的。
明周道人看着他道:“不知萬明玄尊的回言爲何?”
萬明道人認真考慮了片刻,慎重言道:“萬明願意受任此職。”
明周道人打一個稽首,道:“明週會將玄尊之言回稟廷上,過後玄廷議過,自會有正式傳詔送至。”
萬明道人拱手一揖,道:“勞煩道友了。”
明周道人與他別過之後,便即回去覆命,廷上諸廷執見無有波折,此議便就定下。
而下一個廷議,則是討論正清道人所去之地,這一事沒有多少反覆,諸廷執都是認可其人去往外層,最後定下其人去了北方七宿的虛宿鎮守。
接下來,諸廷執再是議了一些瑣碎事宜,待得議畢,磬聲響動之中,諸廷執對首座道人行有一禮後,便即各是散去。
林廷執卻是稍緩一步,對首座道人道:“首執,張廷執已列席廷上,關於他升任廷執之事可否宣頒了?”
首座道人道:“可按禮宣頒。”
林廷執應了下來。
而張御這一邊,他見廷議已是結束,本待是回返守正宮,風道人以訓天道章傳言道:“張道友,可能一敘麼?”
張御頓住腳步,迴應道:“自是可以。”
風道人行步上來,他一揮袖,一葉長舟到了腳下,自雲海之上緩緩渡至眼前,伸手一請,道:“張道友請。”
張御一點頭,便踏步上去,頓感一股勃勃生機瀰漫開來,隨着風道人也是走了上來,便見一股青氣上行,在高處結成頂廬,身前並有桌案生成,風道人請了張御坐下,呼喚一聲,雲海之上,自有值司星辰的神人下落,爲他們傾茶倒水。
風道人道:“道友來了上層之後,還未在雲海之上游覽過吧?”
張御道:“確實不曾。”
他在上層,多數時候處於修煉之中,很少出外遊玩,這也是因爲他與其餘廷執不同,有還有分身鎮守東庭,並且身爲守正,天夏哪裡都可去的,不需要事先通傳。
風道人道:“我天夏在此開闢上層之後,便將古夏之時的景緻一一在雲海之上覆拓化演,可以說是與那時景物一般無二,諸位真修同道也便是在這諸多勝景之中潛修。”他伸手一指,“看哪裡,此便演化出了來的古夏之時的瀛萊三山。”
張御望過去,見雲海之中,有三座山巒若隱若現,壯觀絕秀,雄奇巍峨,頗爲一股仙靈意境。
風道人這時又略帶感慨道:“過往那些真修,正如這些景物,隱於雲海深山之中,與凡世遙隔,故是風某一直以爲,自立天夏之後,真法之道早已是疏離凡間,此刻當是我輩玄修嶄露頭角了,開闢新途之時了。”
張御對此沒有否認,風道人的說法有一定的道理。
放在古夏、神夏之時,道法本來就是少數英銳纔可修持的,而此輩在擁有了莫大威能後必然會與凡世脫離,因爲雙方追逐的東西便不一樣。倒是後來天夏的誕生,這裡面忽然有了一個較大的轉變,開始向下顧看了。
他對這裡的原因也很感興趣,因爲原本的宗派之制其實非常穩固,穩固到已經可以如孤陽所言那般萬世不移了。
究竟爲什麼會突然之間發生這等改變呢?
可是金冊之上記載模糊不清,從脈絡上看,只能說這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有意識的改變,而這個改變也是契合了中下層,所以使得上下得以通融,直到如今這個過程還在繼續着,玄修也算是應勢而成。
風道人此刻又道:“我玄法若要想發揚光大,只在下方着力卻還不夠,玄廷今日扶持於我,明日就可棄我,而今廷上廷執,唯有張道友與我,力甚薄弱,唯有再得一位玄修廷執,同進共退,如此才能穩固。”
張御能明白風道人的憂慮,這源於他們本身就是被玄廷提拔上去的,再加上上宸天已是覆亡,玄法的作用似沒有以往那麼大了,所以急着想要鞏固根基。
但其實並不需如此,若說玄廷原本扶持玄法是出於某一種目的,可經過三百多年的傳繼,玄法已然融入進了整個天夏,併成爲不可分割的部分了,
只要道念大策不變,那麼就不用擔心太多。
就算是有意識的打壓,也是一個長久的過程,那有的是時間對抗,而想要短時內將之剝除,那必然造成極大動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這時道:“道友可曾想過,玄法爲何而存麼?”
風道人想了想,道:“在風某修道之時,曾以爲玄法是爲了能對抗外敵,但後來想到,或許是能予人以入道之門。而爲何要如此,風某曾有一個猜想,那或許真法之道到了某處極致,靠自身難再往上,故是需要更多的修道人。”
張御微微點頭,風道人這番想法與他所思也是相近,從最初的道法源流可以看出,是衆生之智蘊生了道法,而後來從中脫穎而出之人成就了道法之盛。
但是可以看到,追逐道法越往上走,便越是稀少,他猜測可能是極少數人憑着自身已經很難再往上走了,或許需要更多人成爲同道,才能繼續向上尋道,這也倒過來迫使上層大能俯身下顧。
不過這只是假設,只是他憑藉眼前的表象所做出判斷,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這還有待驗證。只從關朝昇的話,還有霍衡的話來看,事情恐怕並沒有這麼簡單。
他道:“我曾與諸位道友說過,我推動玄法,乃是因爲玄法能使世人多一條通往上境之路,而非是在於玄法本身。”
他看着風道人,道:“只要這份道念真意不改,並能爲世人所接受,越是往後,則我輩同道便越多,而若是人人皆存此念,那不拘你修得是何道法,都是無關緊要了。”
風道人深思片刻,他慢慢點了下頭,並鄭重道:“我知曉道友之意了,風某以爲,後來之人當是更勝前人,真法所遇之阻,玄法當不能走同樣之歧路……”
正說話之間,忽聽得一陣陣悠揚磬聲傳來,此聲徘徊雲上,不停動盪清穹,久久不絕,他看了看,道:“這當是玄廷向諸域頒宣張道友升任廷執一事,故奏此樂。”
張御聽着這音聲,緩緩言道:“此是玄聲亦我聲,由來天道是人道。風道友,大道路上,你我當是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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