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憶心拿起一支筆來,上面蘸着血紅色的硃砂,她在紙簽下面又寫下了“不要信”這三字,並尋到了那熟悉的感覺。
她能肯定,這是自己夢中所寫。
可是她做得是什麼夢?夢中的內容又是什麼,她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試圖用功法去回憶,然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礙着她,令她不得不放棄,可如此更是加深了她的懷疑。試問她是一個依靠着夢境來運法的修道人,居然連自身之夢境無法完全控制,這又豈是正常的?
只可能是外來的力量影響到了她。
想到這裡,她也是自我審視了一番,但是在運轉過程中,她卻有了驚訝發現。
“這是……”
她忽然覺得,自己對於入夢手段的掌握和理解隱隱然提升了幾分,好似平日阻礙在面前的迷霧一下被勘破了。與此同時,她甚至想到了如何調整自身的章印章書,可以剔除一些瑕疵和弊端,從而更好爲自己所用。
她若有所思,手中的筆則是輕輕晃動兩下。
她進入第四章書也是不短時日了,玄修修爲到此是一個關隘,每上去一點點都是很困難的。她也看到了張御留下的攀道章印,但是章印就在那裡,而內外各洲宿多少第四章書的玄修,卻沒有幾個敢真正去嘗試的。
好在現在有了昊界下層,很多玄修有了可以嘗試的機會。
不過她用不到這等手段,她的入夢神通之中可以使自己在夢中經歷數十上百年,這也是她獨有的手段,但是無論怎麼走,都覺得自己差了一點什麼,好像攀登高崖,到了最後幾步的時候,總是沒了力氣。
事實上,她的根底足夠了,可欠缺的是對道法的理解和感悟,這是大部分玄修的都缺少的部分,而一般來說,這些只能靠她自己慢慢的積累,去翻閱道冊摸索領悟。
但是如今情形不同了。康道人將自己一切感悟和道法都是交給了她們兩個人,而且毫無保留的自願奉送給了他們。
一個真修兩千載道行何等深湛,哪怕她接受的只是部分,也是使得她缺失的一面被彌補了上來,下來如果能完全將之消化,那麼上去更高境界就不是什麼渺茫的幻想了,並可能到了上境還有更寬廣的路可走。
她現在還不清楚這一切,但既爲自己的變化感到由衷喜悅,同時又有一些擔憂。
洞府之外略顯沉滯的腳步聲傳來,那名中年男子又一次走入了進來,他神情沉肅無比,道:“憶心。”
秦憶心起身一禮,道:“叔父。”
中年男子在席上坐了下來,沉聲道:“我又理了一遍記憶,我已經知道那個害死老師的人身份了。”
秦憶心沒有說話。
中年男子一伸手,祭起了洞府中的禁制,肅然道:“老師這次受害,乃是因爲撞破了一個人私下與元夏修道人勾結,而這個人……很可能是某位廷執。”
他吸了口氣,道:“不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這件事我們都不能置之不理,我們一定要爲老師討個公道。”
秦憶心想了想,道:“叔父,老師傳給的我們,一定都是真實的麼?”
中年男子一皺眉,眼神變得嚴厲起來,道:“憶心,你是懷疑老師麼?”
秦憶心道:“侄兒不敢。”
中年男子盯着她一會兒,道:“憶心,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練就了入夢就會對一切都感到懷疑,我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
不過你不該懷疑這些,你忘了老師過去是如何教導我們的麼?老師教授我們的那些刻字還在石碑之上留着,這些總不會是夢境吧?”
康道人在給二人好處的時候自也不會露出太大的破綻,證據就是他以往給二人留下了一些刻字傳書,這些都是真切存在的。
而這兩人也的確是他引上了玄修之路的,因爲他預見到了玄法日後可能興盛,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成爲主流了,所以提前落子,這般也是給自己留下一條日後可以融入進去的門路。
實際上有這等舉動不止是他一個,在得知玄廷推動玄法後,一些潛修修道人,也是會給設法在玄法找一二個隱秘傳承的。
中年男子見秦憶心沒說話,而是垂下目光,以爲她知道錯了,便又語重心長道:“憶心,你知道我們叔侄二人得了何等樣的好處麼?老師幾乎是將他畢生經驗和道行給了我們,除了至親至近,又有誰會做出這樣的犧牲呢?”
說完這些之後,他按了幾下,道:“可能叔父我的語氣有些重了,憶心,你自己想想,老師的事情必須是由我們來討回公道的。”說完之後,他站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秦憶心輕輕嘆了聲,她心中還是堅持有問題,但說不出在哪裡,可是叔父看去卻是不願意討論這些,她也不好反駁頂撞,於是心下決定暗自尋思對策,隨後求證。
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不禁又看了一眼中年男子離去的地方,這位叔父原來站起離席的時候,一向是習慣先邁右腳的,可是方纔……好似是先邁左腿?
清穹道宮之中,張御端坐於榻座之上,但是他的感應卻是彌布各方,方纔虛空之中所發生一切的事機都是落在他的眼中,便連霍衡的出現和退走他亦是感應到了。
康道人所爲之事,雖然是以窺神入夢的方式進行的,可其出手之際,仍是被他察覺到了一些變化。
因是掌握了聞印,現在只要對方功行不及他之人,一旦有針對他的謀算他立會生出感應。就算是功行相仿之人,不加遮掩手段,也是有可能被他提前發現的。
故以聞印爲憑,只片刻之後就找到了秦憶心叔侄二人身上。
只是一眼看了下來,他就對兩人的情形一清二楚了。但是他並沒有去幹涉,未來變數無窮,又豈是其人完全能操弄的?
在他感應之中,若是任由事情繼續下去,最後的結果並不見得會完全走向壞的一面,而反還有可能走向好的一面。就算事機真的偏向不願意看到的方向,他既然看到了,自也有辦法扭正回來。
而在此時,朱鳳、梅商二人也是押送着陸道人,將之帶到了守正宮中。而張御命印分身則是時刻坐鎮於此地。
二人押着陸道人進入大殿,便先與張御見禮。
禮畢過後,朱鳳道:“守正。我二人已是奉命將陸竹同帶了回來,康繆此人則是自墮混沌,化身成爲了混沌怪物,我二人不得已,只能以守正所賜法符將之當場除卻。”
張御頷首道:“兩位辛苦了。”
他又看向陸道人,此人此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低着頭不敢看他,他道:“陸玄尊,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陸道人緩緩擡頭,慚聲道:“此回是在下鬼迷心竅,受了康道友蠱惑,前去投了元夏,只是一時糊塗,還望廷執寬宥。”
張御看着他道:“只是一時糊塗?你最後明知道康繆是要轉求混沌之道,你卻不加以勸阻,實則你知道此事幾乎不可能成,但仍存有一絲僥倖,故而願意嘗試,再說便是因此失機,死的也不是你,若是成了,說不定你還能脫身,是不是?”
陸道人神色不禁一變,這句話當真是戳中了他的隱秘心思,他突然伏拜在地,道:“是陸某錯了,還乞廷執恕罪,容陸某日後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張御看他片刻,道:“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出現一旁,道:“廷執有何吩咐?”
張御把袖一拂,道:“你把此人帶了下去,並將此人罪狀一併送至武廷執處,由他處置吧。”
明周道人道:“明周領命。”他轉望一邊,一道光氣之門憑空打開,就由一股無邊吸力出現,將陸道人整人吸扯了進去,隨後又轟然合閉。
張御這時又看向朱鳳、梅商二人,道:“你們二位此回做得不錯,元夏到來,引得人心變幻,也難免有一些人見元夏強橫,故是意志不堅,想要投靠過去,這兩人不會是最後一例,近來你們要多加留意了。”
兩人道了一聲是,梅商這時道:“廷執,我們近來發現,那自上宸天投過來的常玄尊頻頻出入元夏駐地,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張御道:“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朱鳳、梅商二人打一個稽首,就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們也絕口不再提常暘之事。既然張御沒叫他們對此人如何,那就是另有打算的,所以他們沒必要多去做什麼,心中清楚就好。
張御在二人走後,思索片刻,便是憑空擬了一封書信,遞給一旁的明周道人,道:“將此交給首執。”
明周道人接了過來,打一個稽首,便領命而去。
張御則是看向雲海方向,在那裡潛修的修道人很長時間都不受玄廷管束了。本來按照他的意思,這個時候,是先要審理一遍,定個規矩,然後放出去做事的。只是之前出使元夏,他重點不在這裡,暫還顧不上此事。
而現在卻是抽出手來了,正好在下一次廷議上提出此事,不過屆時有一些人恐怕不會很樂意,但是沒關係,他在這裡等着這些人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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