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光城北,神尉軍駐地之內。
一座高闕之上,鄧明青站在這裡遙望着瑞光城,他表面看上去五十歲的年紀,他眼神凌厲中帶有一絲深沉,讓人不自覺感覺畏懼。
身爲神尉軍尉主,他與燕敘倫不同,生活十分簡樸,每天也只是用一些粗茶淡飯,出入都是步行,而且身上衣着都是最粗陋的苧麻衣物,腳下穿着自己的編織的草鞋。
就算他現在的居處,也僅是一間十分狹小磚屋,僅能放下一張牀榻和一張矮几,與瑞光城中的一些平民相比,都是大有不如。
有親信侍從走了上來,到他身邊,小聲道:“尉主,高處風大,早些回去吧?”
鄧明青頭也不回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
親信侍從手中展開一封書信,道:“赫軍候方纔來書,說是他們已是按照尉主的吩咐和那些異神談妥了,也已定下了約書,算下日子,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去往神眠之地的路上了。”
鄧明青頜首道:“看來只要有利可圖,那些異神與凡人也沒什麼區別。”
親信侍從道:“就是赫軍候說及,林楚那一隊人至今沒有消息傳回,而且不知道爲什麼與斷了感應牽引,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鄧明青目光閃爍了一下,道:“看來是林楚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小心思了。”
親信侍從試着問道:“那要不要通傳赫軍候一聲?”
鄧明青淡淡道:“不用去理會,正事要緊,只要事機一成,不管應重光的神袍落在誰那裡,最後都是會回到我們手中的。”
親信侍從道一聲是,他想了想,又道:“尉主,屬下就是有些擔心那些復神會的人。”
鄧明青目中露出些許冷嘲,道:“我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不過現在少了他們,這盤棋還活不了,等一切塵埃落定,到時候再一併收拾好了。”
這時他緩緩擡頭,深沉的目光看向瑞光城的臺地方向,“戚毖,你下來會怎麼做呢?”
玄府之中,項淳在下了決定後,就離了事務堂,急匆匆來至啓山洞府之前。
負責守門權姓道人在此攔阻住他,道:“師兄,玄首在閉關,你不能進去。”
項淳從袖中取出一枚符令,遞給他道:“我有急事見老師。”
權姓道人拿來看了一下,爲難道:“師兄,按理說你有急見令,我當放你進去,可是這兩日老師有過提前關照,誰都不見……”
項淳焦急道:“權師弟,今天我面見老師,這是有關都護府生死安危的大事。”
權姓道人不禁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洞窟內裡傳來一陣陣輕輕的磬音。
權姓道人面上一鬆,將符令交還給項淳,隨後讓開一步,道:“師兄,老師出關了,你請進吧。”
項淳對他一拱手,他大步走入裡間,來到了內府門前,見金石大門已開,便整了整衣冠,一路走進去,見戚毖坐在案後,他便上來一揖,道:“老師。”
戚毖道:“很久沒見過你這麼急了,出了什麼事?”
項淳神情凝重道:“老師當初在神尉軍安插的那個眼線,這幾日有重要消息傳回來了。”
戚毖露出回憶之色,道:“喬小子啊,有二十年了吧……嗯,不是什麼重要事情消息他是不會傳訊的,也不會讓你這麼緊張,說吧,什麼事?”
項淳深吸一口氣,道:“老師,神尉軍已與血陽古國的異神勾結到了一處。”
戚毖卻是面色不改,道:“說具體一些。”
項淳稍稍定了定心神,道:“那傳訊上說,神尉軍三大軍候離開隘口駐地後,卻沒有像自己所聲稱的那樣去阻擋蛛神,而是深入了安山,與一衆血陽餘孽會面,並將神眠之地的所在告知了它們,還欲幫忙它們一同竊奪神血陽衆神遺留下來的力量和權柄。”
他擡起頭,情緒十分不安道:“可是之後呢,神尉軍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異神的幫忙,他們接下來又要幹什麼?弟子只是想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戚毖想了想,問道:“這些人現在哪裡?”
項淳道:“傳訊上說,他們現在正在往神眠之地行進。”
戚毖沉吟片刻,道:“神眠之地麼?我看過你之前來時留下的書信了,那尋找應副尉主神袍的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項淳忙道:“張師弟正在那裡找尋,只是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戚毖道:“你認爲他能找到麼?”
項淳猶豫了一下,道:“張師弟此前做事從來都沒有讓玄府失望過,想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戚毖不置可否,道:“這件事可暫且不談,照你的說法,神尉軍那三個軍候,還有那些異神,現在都是在一處了?”
項淳道:“應該都在,按老師眼線所傳遞的消息來看,所有神尉軍都是一起行動的。”
戚毖考慮了一下,道:“若是這樣,倒是好解決了。”
項淳忙是一躬身,道:“請老師示下。”
戚毖冷聲道:“神尉軍三軍候擅自與血陽餘孽勾結,此等行徑已然稱得上是都護府叛逆,我當動用‘素義’消殺此輩。”
項淳吃驚擡頭,道:“老師要動用‘素義玄兵’?’”
戚毖沉聲道:“是該到動用的時候了。”
“素義玄兵”是玄廷賜給東廷都護府的護御兵器,天夏每一個都護府中,都有這樣一個玄兵鎮守。
過去這件東西經年累月飄懸在都護府的上空,只是濁潮到來後,無法再遙空御使,並且威力在逐漸消退之中,所以玄府只能將其收了回來,可即便如此,這件東西仍具備毀城滅國的威力。
項淳不解道:“可是老師,素義如今只有一擊之威了,老師不是準備用來對付朱闕的麼?”
戚毖搖頭道:“朱闕一直住在瑞光城裡,連軍營都不住,我疑他可能知道些什麼了,況且朱闕只要不曾作出對都護府民衆不利的事,那麼他就還是天夏子民,我是不會主動對他下手的,而且自當年受了濁潮衝擊之後,‘素義’一直有些不穩,需我每日加以安撫,可近來它卻是越來越暴躁了,也到了不用不可的時候了。”
他擡起首來,沉聲言道:“要是這一次能把這些叛逆和那些異神一掃而空,神尉軍也就是剩下一個朱闕了,若是他老老實實的,那麼我就當一切都未發生過,如果他還是一意孤行,我自是不會放過他。”
項淳這時忽然想到了什麼,急道:“可是,玄兵之威非同小可,張師弟若是此刻也在那裡,那一不小心……”
戚毖沉默了一會兒,道:“事有輕重緩急。”
項淳暗暗嘆了一聲。
他想了想,雙手一揖,鄭重道:“老師,弟子願持‘素義’前往。”
戚毖看了他一會兒,卻不出聲。
項淳奇怪道:“老師?”
戚毖沉吟了一會兒,最後道:“不必了,你做爲府中主事,許多事情都離開不你,這事……我會安排他人來做。”
項淳怔了一下。
“素義”這東西需得飛空投擲,現在府中能夠飛遁的也只有竇昌和他,而如今竇昌還在隘口沒有回來,他不知府中又能選誰去做此事?
只是戚毖既然如此說了,他也只好接受。
這時他又擡手一揖,道:“老師,還有件事,就是那季家兒郎,許師弟也是催了我許多次了。”
戚毖沉默一會兒,一揮袖,案上一枚玉簡飄下,落去項淳那裡,口中道:“我那法門並不是誰人可以修習的,所以我稍加改良了一番,你把這玉簡拿去給那季家小郎,不過這其中有許多礙難,路是自己走的,是否修行,讓他自行決斷吧。”
項淳接過玉簡,躬身一禮,道:“我會把老師的話帶到。”
戚毖點了點頭,道:“你去吧。”
項淳再是一禮,就轉身走了出去。
戚毖待他離開,便道:“陳嵩。”
“老師,我在。”
隨着聲音響起,一個青衫男子走了出來,他約莫四十上下,面目生的非常俊朗,眼角邊卻有很多皺紋,頭髮微白,依稀看得出年輕時候應該是一個十分瀟灑的男子。
他看着戚毖道:“老師,你把秘法傳給季節,這樣……真的好麼?”
戚毖淡聲道:“沒什麼好不好的,你這徒弟既然有這資質,那自然有資格修行此法,你如果不放心,就回去自己教。”
陳嵩苦笑了一下,道:“算了吧,在外面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戚毖看了看他,道:“剛纔話你也聽見了,這次投擲‘素義’,你代我去一次吧。”
陳嵩神色一肅,拱手道:“弟子領命。”他放下來,又道:“只是老師,密林之中濁潮濃重,弟子去那裡恐怕會迷失方位,找不到準處。
戚毖道:“沒關係。你去庫房之中把我留在那裡一盒心蟲拿去,同一巢所出的心蟲便是遠隔萬千裡,也能有所感應,只要喬盞在那裡,你就能憑藉這此蟲互相之間的感應找到他的位置。”
陳嵩遲疑一下,道:“可若這樣的話,‘素義’一旦擲下,老師所說的那位喬兄弟怕也活不下來了。”
戚毖沉聲道:“你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他加入神尉軍,就是爲了這一刻。”他頓了頓,“御使‘素義’的法門我已是傳授給了你,我也不再多交代了,你現在就拿上東西出發吧。”
陳嵩雙手一合,躬身一揖,肅聲道:“弟子遵令。”
戚毖看着他走了出去,沉默一會兒,擡頭看了看上方,暗忖道:“這次若能將這些叛賊消殺,當能震懾心懷異志之輩,都護府的內鬥也可稍加緩止,東廷也能儘量減少一些損失,若能維持到濁潮消散,烽火重燃,我也算不負當年顏師之所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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