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匠是一個典型的媚上之人,上面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並不過問原因。
而且此人喜好享受,熱衷於權力地位,可他的技藝卻是十分出衆,在這方面,天機院中對他的評價是非常高的,這是因爲他知道自己的技藝纔是自己權與利的來源,所以不吝在這上面下苦功。
也是因爲如此,當年那些造物人就有不少交給了他來打造,畢竟大匠人數稀少,要技藝過得去,同時還能對上恭順的,也沒有幾個人。
這位只是用了一夏時,就把自己記憶之內天機院打造的造物人全都給寫了下來,然後恭恭敬敬呈交上來。
張御拿來一看,都說字如其人,可在範大匠這裡卻是不同。
其人字體大氣端莊,闆闆正正,怎麼看也是與其表露在外的行止不符。
呈書的內容十分詳實,具體到每年的日期,時辰,具體安排等等,都是毫無疏漏的寫在了上面,倒是無愧於其人大匠的身份。
這大多數造物人看去只是用來做替身的,可現在到底哪個是替身,哪個是正主,卻未必能搞得明白了。
張御待看了下來後,便問道:“範大匠,這一次你去往玉京,你是要去見什麼人麼?”
範尚忙回道:“罪人有一位師兄,現如今就在天工部內一位上官身邊任職,早在青陽征伐霜洲之際,罪人便料到霜洲必敗,過後很可能會被牽連出來,故是拜託這位師兄替罪人某一個職位。
前番罪人師兄有書信至,說是已然打通了門路,又聞交通霜洲之事可能已是泄露,故是這次就想着去往玉京任職,也順便,順便脫身……”
說到這裡,他也是心痛不已,要他師兄謀職位也不是容易的,這些年來他謀取到的不少好處大半都投到這裡面了,可他最後卻沒能去到那裡任職,這些財貨無疑是白白打水漂了。
張御道:“你脫身之前,是誰給你通傳消息的?”
範尚回道:“是韓大匠,他早便在數月前就要我快點離去,說實在的,以往我雖與霜洲交通,可也是單獨與那裡之人往來,還真不知道韓大匠也是其中一個,”他痛心疾首道:“我本還以爲他是一個老實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張御心思一轉,他倒也沒指望能從這裡找出太多東西來。
就如之前那位來接霜洲翁、龔二人的師匠汪中平,這個人雖然奉命而來,可是之前支使他的人卻與他只是書信往來,而且在前往霜洲之前,已然全數卸脫了天機院的職位,便是抓着其人不放,至多讓天機院受些責處,絲毫動搖不了其根本。
就在此時,一名修士走了進來,拱手道:“玄正,有客來訪。”隨後他嘴脣動了動,傳聲說了幾句。
張御聽了之後,便道:“範大匠,今次就到這處,有什麼我會再來問你。”
範大匠一下站了起來,道:“不敢,不敢,罪人隨時敬候,玄正有什麼要問,或是什麼需要罪人做的,也請儘管吩咐。”說話之際,他就躬着身,就在一個護衛的押送之下退了出去。
張御看着他離去,現在他這裡扣留關押着四位大匠,這些大匠技藝非凡,只是關押或許有些浪費,或許能夠有所利用。
他雖然要對付的很可能是一些造物人,可他對造物本是身卻並不排斥,能是好用他一樣會用,他不喜的是那些不受控制的物事,這和邪修私下血祭獲取血精是一個道理。
他對那等候在那處的修士言道:“請那位來此。”
修士一個躬身,就走出去了。
稍事片刻,一名身着襴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起來,端手對着張御一禮,道:“張玄正,巨州一別,已有兩載餘,可還記得當日故人否?”
張御起身還有一禮,道:“原來是狄郎君。”
這位狄崇狄郎君,當初他到巨州巨宮石前遊覽的時候,曾在那裡與之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其人自報家門,是望州盛郡人。
別人不清楚,可他卻知曉的,狄氏與天機院牽連頗深,望州一些民間的外甲就是由其所經營,而狄崇本人的妻室姓朱,與洲牧算是連襟。
他請了其人坐下,狄崇與他寒暄了幾句話後,便對着座上拱了拱手,道:“我這次是受人之託,專程來向張玄正賠罪的。”
張御並不見絲毫意外,在其到來之時,心中已是有所預料了。
狄崇嘆了口氣,道:“我這個小舅子,雖非紈絝,可爲人迂腐,又好打抱不平,這回也是受了人挑唆,纔來玄正這裡質問,回去之後,我夫人好生說了他一頓,只是他面皮薄,不好意思過來向玄正致歉,也就只要由來前來代勞了。”
張御心中有數,朱錯是多半是不願前來認錯的。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因爲後者也就是說了一通自以爲是的話,連威脅的層次都夠不上,狄崇根本犯不着爲此親自跑一趟。
他言道:“這只是些許小事罷了,狄郎君,你此來當不止是爲了此事吧?”
狄崇道:“瞞不過玄正,那我便明言了,玄正近來可是抓了天機院的幾位大匠麼?”
張御道:“莫非有人想請狄郎君說情?”
狄崇自嘲道:“我有多少分量自家清楚,哪敢置喙玄正做事,只是……”
他神色一肅,“有人託我給玄正帶一句話,天機院之事牽扯甚大,玄正能放手便放手吧。”頓了下,又言:“還有,這一次張玄正相助兩府攻下霜洲,兩府願意合力上書玉京,爲張玄正請功。”
張御看着他,淡聲道:“哦?兩府爲我請功,好大的手筆,那不知道這次託狄郎君帶話之人,又是哪一位呢?”
狄崇搖頭道:“我不便說他名字,但這位對玄正絕然無有惡意,”他從袖中取出一封名貼,“若是玄正有什麼地方需要用到在下,可命人將這名帖送到盛郡。”
說完之後,他站了起來,雙手前後一合,很是端正的一揖,道:“話已是帶到,在下也該告辭了。”
張御自座上起身,端手相送。
待得狄崇走後,負責看守的修士走了進來,拱手言道:“玄正,方纔那位狄郎君送來了不少禮物,就擺在了院內。。
張御淡聲道:“都退回去吧。”
他明白狄崇的意思,不外乎是天機院牽扯到諸方利益,這裡恐怕還有來自上層的壓力,兩府之中肯定有人會給他設置阻力。
不過這又怎樣呢?
現在他站在這裡,對方只敢派人來和他說話,卻沒有什麼其他動靜,那就是因爲他在法理上完全是正確,同時手中還掌握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兩當兩者結合在一起的時候,那更是難以撼動。
除非以同樣的力量將他壓倒。
所以接下來,他料對方一定會在這方面使力。
狄崇出了檢正司,回到自己的造物飛舟之中後,有一個文吏正坐在此間,問他道:“狄郎君,不知道張玄正是如何說的?”
狄崇搖了搖頭,道:“張玄正不是那麼容易說動的。”
那文吏瞭然點頭,道:“沒關係,我們對此也有所準備,能說動皆大歡喜,說不動我們也有其他辦法應付。”
狄崇嘆道:“何必如此呢?”
那文吏笑笑言道:“狄郎君,你不懂,有些事是無可退讓的,如果我們失敗了,那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到牽連。”
鳳湘嶺,杏川道人再一次來到了山腳之下,等了片刻,遠遠看見唐豐駕雲行了過來。
這幾天雙方都是一點頭便就開打,打到洲內軍士過來阻止就立刻收手,各自迴轉,當中沒有半點耽擱,也算有默契了。
只是這一次,他方欲拔劍,唐豐卻是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瞥了他一眼,道:“跟我來。”
杏川道人心下一動,他略覺遺憾,鬆開抓住劍柄的手,跟隨唐豐往山上去。
到了山嶺的道觀之前落下,他隨着唐豐往裡去,到了正堂之上,他驀然有所察覺,擡頭一看,卻見那裡坐着一個身形飄渺的道人,其人彷彿一直就在那裡,可他之前卻根本不曾察覺。
唐豐道:“此是家師。”
杏川道人神色一正,儘管對方與自己這邊是敵對,可是白秀上人隱隱然身爲真修之中同輩第一人,卻是值得他付出敬意,他雙手端起,執禮道:“上人有禮。”
白秀上人點頭爲禮,道:“杏川道友有禮,不知小徒屍身何在?”
杏川道人將一隻星袋托起,鄭重道:“在這其中。”儘管知道面前這個白秀並不是其本人,但是見到照影也是一樣。
唐豐上來將星袋接過,探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白秀上人道:“多謝張玄正交回我徒兒的屍首,道友回去之後且待我向他問好。”語聲十分平靜,聽不到半分惱怒之意。
杏川道人肅然道:“我一定把話帶到。”說完之後,他再一揖,就轉身往走。
白秀上人這時道:“杏川道友以劍磨劍,銳氣太足,剛則易折,不妨換一把劍,或有所得。”
杏川道人腳步微微一頓,而就就恢復平常步伐走出去了。
唐豐這時轉頭回來道:“師父?那張御欺人太甚,師兄的仇,師父不能不管啊。”
白秀上人緩聲道:“此人是一大變數,我先前對他還是太過小看了,你師祖的安排不容破壞,我當親自與他一會,你待我走一趟,將鬥貼交予他,在竺玄首離開青陽之前,這事必須先有一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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