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策馬離開了駐地後,很快感覺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儘管來人只是徒步,可疾跑之下卻是絲毫不遜他座下奔馬,甚至還在一點點與他接近之中。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假如照這麼繼續下去,情勢又沒有什麼太大變化的話,那麼差不多在一個夏時後,自己就會被其人趕上。
屆時雙方的衝突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想安穩撤退,就必須設法解決這個人。
只是在此之前,要儘量先遠離濟河,免得其人還有幫手。
方纔在分頭跑動時,他有意識的選擇了往東走,這並不是回瑞光的路,而是去往安山山脈的方向。
他一開始撤退時,見到對方那從容不迫的樣子,就猜測在北面歸途上很可能還埋伏有人手,而往這裡走,因爲前方是一片曠野,自然就可以避開攔截。
他調節了一下呼吸,開始緩緩調整自己,這一戰是必須要打的,他有夏劍在手,再加上一手劍術,就算對方具備心光護持,只要把握住機會,也一樣可以斬破。
不過這僅是他自身所具備的優勢,鬥戰之前,不但需要做到知己,也需要設法做到知彼。
他現在並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又擁有哪些手段,所以有必要試探下。
他一伸手,將馬匹的後袋拿到了前面來,並自裡取出了一把弩機,還有一個捆紮起來的皮箭鞘,裡面插着五支做工精緻,泛着黝黑色澤的銳利弩箭。
這東西是那些助役放在裡面的,屬於每匹馬上的標配,本是方便他們獵殺荒原上游蕩的野獸的,不過對人也一樣有用,某些情況下甚至比火銃更好用。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現在還沒有到相對平坦的曠野裡,這裡的地形還是有一定的起伏的,有少許的遮掩的作用,正好方便自己出手。
於是他持弩上弦,靜靜等待着機會,可就在他轉過一個土丘,準備下一刻試上一箭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追在後面的人並沒有跟上來,而朝着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略覺詫異,可心下一轉念,隱隱猜到了這是什麼原因,便將弩弦歸位,重新放入到袋子中,抓緊這個時機策馬往前奔走。
一夜奔馳,一直到了天明時分,纔在一條溪流旁邊停了下來,再從馬料袋裡取出一把秘製的豆子餵馬,這東西可以讓馬儘快恢復精力,補足消耗。
餵過之後,他任由馬去喝水,自己則來到一片空地上,拿出那個桃定符給他的骨哨,屈指往天中一彈,此物立刻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嘯,待那東西遲遲掉落下來,他又一把接住。
等了一會兒,背後似有風聲飄過。
他若有所覺,回過身來,見桃定符已是持劍站在那裡,道:“師弟尋我,可是要拜託我做什麼事麼?”
張御問道:“方纔是桃師兄引開那人的?”
桃定符笑道:“不過是一些小伎倆罷了,能欺騙他一會兒,至多中午前,他又會追上來的。”
張御合手一揖,道:“多謝師兄了。”
桃定符擺了擺手,道:“我還要靠你找修煉功法,可不希望你現在就被那人殺了,不過……”他神容轉肅,“我也就出手這麼一次了,師弟你該是知道的,我們真修通常都會避免摻和玄修之間的事,方纔那麼做已經是破例了。”
張御的確心裡有點數。
在那位舊修老師門下修持時,他曾聽一位同門提起過一句,似乎是真修、玄修之間有過一個什麼約定,所以真修一般不會出現在玄修所在的地方,也不會在沒有受到冒犯的情況下與他們起衝突,所以就算他要求桃定符兌現承諾,去對付這些修習渾章的修士,這位也是一定會拒絕的。
不過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不能直接出手,卻不等於不能在別的地方給他提供幫助,他略略一思,道:“師兄可能看出,追攝我的那名玄修有些什麼手段麼?”
桃定符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師弟如果想知道,這就不如算是爲兄答應你的一件事如何?”
張御點頭道:“如果師兄認爲這樣較爲合適,那也並無不可。”
“還是不用了。”桃定符卻是擡起持劍的手一擺,果斷否定了自己這個建議,道:“我只是說笑罷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訴師弟你好了。”
張御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微帶鄭重,心思一轉,也是猜到了幾分其人的想法。
舊修既講機緣也講歷練,桃定符爲找尋自己功法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場對自身的磨礪。許下的諾言越重,付出的代價越多,則越有可能尋到那一份機緣。
要是許下的諾言輕輕鬆鬆就完成了,那既是對己心的不誠,也是對修行的不誠。
當然這只是舊修的看法,新法修煉者並沒有這種認識,也從來不信這個。就算是舊修,具體到每個人,對待不同的事,看法也是截然不同,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不過他知道,因爲這等作爲不但有舊修所堅持的緣法因果,更多還涉及到老師屢屢提及的道心,可以看作是一種自我肯定,自我修煉的過程,所以在某些方面還有一定道理的。
桃定符此時想了想,道:“我與那個人也沒接觸過,具體瞭解的也是不多,但可以給師弟你幾個建議,無論是玄修還是真修,與敵手對戰,最重要的就是‘觀人’,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張御若有所思,“觀人麼……”
“‘觀人’不止是用在接戰之前,在鬥戰中也是一樣需要用到的,假如你學會了‘觀人’,並且合理運用,那麼也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桃定符笑了笑,“世上人千千萬萬,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有時候你並不需要知道對手有多強,只需要知道他有多弱就可以了。”
說到這裡,他就收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張御思索了一下,要是換一個人在此,聽到這番言論,很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感覺這裡面好像什麼都沒說。
可是舊修說話,就這個風格。
他不可能去給你闡述明白一切,任何東西都要你自己去悟,能悟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
對此他早是習慣了。不過桃定符的這幾句話在他看來其實已經表達的足夠清楚了,並且還暗示了一些很是重要的信息。於是合手一揖,道:“多謝師兄了。”
桃定符很隨意的一擺手。
張御這時又想了想,問道:“師兄,你可知道我那幾位逃開的那玄府同門如何了麼?”
桃定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你那個蔡師兄,也就是那個蔡蕹,很可能與那些追殺你的人是一夥的。”
張御面上沒見任何意外,語氣平靜道:“猜到了,蔡師兄叫我們離去,自己上前阻擋的時候,雖然表面上看來慷慨激烈,可是他的情緒很穩,心裡並沒有決死一戰的信念。”
桃定符看了看他,忽然一笑。
張御見他發笑,擡起頭,投以問詢的一眼。
“沒什麼。”桃定符再是笑了笑,道:“師弟你還是這麼有冷靜有智,我記得你才拜入老師門下的時候,那時候才十二歲吧?就是現在這副樣子。”
張御淡聲道:“師兄你說錯了,我並沒能拜在老師門下。老師也不會承認我是他的弟子,最多隻是一個學生罷了。”
桃定符仰起頭,目視上空,感嘆道:“我也一樣啊,老師到現在還沒找到一個真正的弟子,本來我以爲會是師弟你,可是沒想到你最後也沒能通過老師的傳法考驗。”
張御這時走馬匹邊上,輕輕拍了拍,隨後翻身上鞍。
桃定符望向他,正色道:“師弟,真的不需要幫忙麼?其實我可以用法術助你一把,使你儘量遠離此處,等那人追上來的時候,或許你就能跑到較爲安全的地方了。”
張御道:“不必了,謝謝師兄了,這件事還是我自己來解決。”他在馬背上合手一揖,就重新縱馬向東,出去一段路後,側首看了一眼,身後只有一片曠野,桃定符的身影已是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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