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庫魯的這句話說出後,場中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張御卻彷彿很不在意道:“那你們憑什麼來做這件事呢?”
埃庫魯盯着他道:“我知道你們東廷人人很多,但是我們還有很多祭祀,作爲一名神裔,我想你明白,那不是凡人依靠數量可以對付的。”
張御看着他道:“從你們堅爪部落的人數上看,你們的祭祀大約有一百多個,不會再多了,”他一指扎努伊察,“你們的這個族人去過瑞光,應該知道,放在東廷都護府裡,這個數量實在算不上什麼。”
扎努伊察試圖瞭解過都護府實力,比如“神尉軍”、比如“玄府”。
他並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矛盾,在他看來,都護府毫無疑問擁有着強大的神衆和數目衆多的祭祀團,也是如此,堅爪部落纔沒有對詹治同等人如何,僅是將他們囚禁起來。
喀莫祭祀看了看埃庫魯,站出來道:“我們還有偉大的‘託洛提’。”
張御語氣平靜道:“我們天夏鎮壓和殺死過的神明有很多,多到難以計數,‘託洛提’同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堅爪部族的人聽到這句話,神色都是一變,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場所有人感覺到,有一股恐怖的威勢忽然籠罩下來,此時此刻,似乎有一個凡人難以觸及的存在正在看着他們。
這股感覺籠罩下來的時候,外面值守的堅爪部落族人也是同樣感受了,他們都是紛紛跪下,朝着不同方向叩首,口中不斷呼喊着“託洛提”。
張御卻是不爲所動,這個神明的神壇纔剛剛修築起來,其真正的祭壇應該還在叢林之中,不是部落遭遇到近乎覆滅的危險,對方是不可能消耗力量過來找他的。
現在這些能感受的恐怖威勢,實際上是直接投照在心神上的,若是長時間的維持下去,的確能夠影響一個人的心靈,進而讓人瘋狂或者畏懼。
事實上這樣的能力並不算弱,但像他這樣有心光守禦的人,這種威嚇那幾乎就是如清風拂面了。
而且通過這樣一個接觸,他也是試出了一個重要信息。
現在的託洛提,已經不是之前的“託洛提”了。
三年前他感受的託洛提,沉悶,保守、多疑、力量強大,如同一頭蟄伏起來的年老獅子、而現在給他的感覺,狡詐、隱忍、嗜血、耐心十足,就像一頭身處壯年,仍保持着進取心但又異常謹慎的頭狼。
這無疑說明,這個神明已經有過改變了。
堅爪部落和他們所供奉的神明並非是一般所想的神明統攝一切的方式,而更多的是一種合作共存的關係。
神明庇護他們,爲部族抵抗那些來自上層的力量,而堅爪部落則爲其提供足夠的獻祭,讓其力量得以壯大,
可若當部落和神明的意願不一致時,那麼很可能就會發生某種變動。
事實上,只要對祭祀的控制得力,大酋首改變神明也是很容易的,這種改變,不是找另一個神來替代,而是在保證其根本力量的同時,強行扭轉其性情和本來。
這可以是神明自願的,也可以是祭祀強行推動的,這樣雖然會導致神明力量的損失,但從長遠來看,對部落的發展卻是有利的。因爲被改變的神明,可以最大程度和新的領導者的意願保持一致。
伍師教在神明的威勢到來時,心中也是一驚,但好在後面沒有什麼事,他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相比下來,安初兒和餘名揚等人看起來好像什麼影響都沒受到。這是因爲張御在學堂上就告訴過他們,只要神明不是走到你面前,那麼只要你自身不動搖,那麼他就無法摧毀你。
埃庫魯冷着臉道:“天夏神裔,你貶低我們的神明,這讓我很不高興。”
張御坐在那裡,身形筆挺,道:“無論你是否高興,無論你是人還是神,要與我們天夏說話,那就必須尊崇我們天夏的規矩,你願意接受,那我們就可以繼續談下去,如果你不願意接受,那麼就離開。就這麼簡單。”
他說這句話時,完全是用天夏語說的。
埃庫魯看向扎努伊察,後者連忙把這句話翻譯出來。
伍師教聽得冷汗直冒,勉強維持鎮定,筆下記錄不停,生怕一言不合就鬧翻。不過他想來張御熟悉對方,這應該是某種策略。
但是張御這一次絕不是什麼故意表現的強硬,而是他真真切切是這麼想的,對付這樣的部族,你絕不能後退一步,也不能有任何軟弱。
別以爲你的退讓就會讓對方收手,假若堅爪部落發現通過展示自己的武力就能得到更多,那他就會一直這麼試探下去,從而索取更多的東西,直到你退無可退。
與其如此,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一步不退。
與這樣的對手打交道,絕然不能把自己的認知和邏輯套用在對方身上,而應當完全把對方看成信奉弱肉強食的野獸。
在他們看來,你的力量強,你就可以讓比你力量弱的人低頭,你說得話就更有道理。
就像剛纔的血陽帝國的餘孽一樣,因爲他們表現的更弱,所以就沒有資格再插手進來。
埃庫魯神情嚴肅道:“那麼你們天夏的規矩是什麼,我想聽一聽。”
在他的理解裡,東廷人是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而天夏則是衆多東廷神明所在的地方,所以當聽到這是天夏的規矩後,他顯得異常鄭重,因爲代表了神明的態度,是直接來自上層力量的意志。
張御道:“都護府可以給你們糧食和茶葉,但你們必須用自己的付出來換取,比如我們要和北面的血陽餘孽交戰,我們或許會就會用糧食來換取你們的祭祀和族人來爲我們出力;比如你們清理了荒原上的靈性生物,那麼可以拿這些屍體來向我們換布匹和瓷器,總之,你們出力多少,我們就給你們多少東西。”
埃庫魯聽到這裡,胸膛中似乎有股怒火要冒出來,但他像又想到什麼,捏了捏拳頭,忍耐了下去,沉着聲音道:“天夏神裔,你的條件我聽到了,我們需要考慮。”
張御點了點頭,道:“請快些做出決定,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在這裡耽擱。”他站了起來,回頭又說了一句,道:“其實我一直認爲,與你們談話,用鋼鐵和槍炮,比用言語來得簡單的多。”
說完之後,他就直接走了出去。粟築和他的兩名弟子立刻跟上,安初兒和餘名揚等人也是毫不猶豫一齊跟着走了。
伍師教一驚,這是談崩了麼?此時他也不敢多問,也是連忙帶着學宮人走出來。
埃庫魯看張御一行人走出屋棚,他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憤怒,看着反而很平靜,他把兩隻手肘支撐在木樁上,十指相互交叉扣着,遮住了一半的臉,凝視着外面。
而兩旁的祭祀,此時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好一會兒,埃庫魯忽然道:“噶莫祭祀,你知道‘安圖科人’麼?”
喀莫祭祀一想,道:“大酋首,我聽說過他們,似乎是以前聖山下的一個大部落。”
埃庫魯目光移向扎努伊察,後者立刻站起來道:“喀莫祭祀,現在的東廷人中有不少就是‘安圖科人’,東廷人現在的王,就是一位東廷人與安圖科女人的後代,他擁有數之不盡的財富和龐大的軍隊,並得到了他們神明的支持。”
埃庫魯道:“聽到了麼,其實我們也可以變得和如今的‘安圖科人’一樣強大,甚至成爲東廷人的主宰也不是不可能。”
喀莫祭祀道:“大酋首,那我們該怎麼做?”
埃庫魯道:“扎努伊察告訴我,東廷人的王有一位姐姐,如果東廷人的王願意把她嫁給我,那麼我可以答應那位天夏神裔的所有條件。”
至於之前他爲什麼沒提出這個條件,那是因爲他想通過武力展示來讓對手屈服。
就像一頭野獸闖入另一個野獸的領地,通過展示利爪和尖牙來威嚇對手,試圖把對手驅趕出去或者乾脆狠狠撕咬下一塊血肉。
只是他發現,自己現在並無法憑藉這些來嚇倒對手,心中又覺得開戰的代價太大,那麼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當然,這只是在他看來的退讓。
喀莫祭祀道:“這個辦法很不錯,如果成功,大酋首那就是東廷人的王族了,說不定也能繼承東廷人的王位,只是……東廷人的王會願意麼?”
埃庫魯咧嘴一笑,道:“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我可以幫助東廷人的王征戰,可以幫助他看守疆土,可以幫助他鞏固權勢,我想他會願意的。”
在場的祭祀都是點頭,在堅爪部落中,女人大多數情況下的確只是一種貨物,他們也理所當然的認爲別的地方也是這樣。
扎努伊察其實能感覺到,都護府裡好像不是這樣,女人好像可以擁有很高的地位,但他限於眼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埃庫魯見沒人反對,就重重一拳敲在身前的木樁上,道:“那麼,去把那位天夏神裔叫回來吧,可以多給他一些尊敬,說不定我以後想成爲東廷人的王,還需要他們的神明支持。”
在座的祭祀們都是露出了輕鬆的笑。
可就在這時,衆人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不對,朝着四面看了看,很快就注意到,地面好像震動了起來,木樁上的茶杯都在隱隱跳動。
衆人都是露出了驚疑之色。
“地震?”
屋棚外,一個部落蠻人戰士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趴在地上,指着外面大喊着什麼。
埃庫魯神情一下變得嚴肅起來,他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出了棚屋。
由他的視線望過去,在雨雲散去,光芒初展的平原之上,一支龐大的軍陣出現了在那裡,它的兩翼向外展開,一眼難以望見盡頭,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浪一樣滾滾壓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