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遁光離開玄府後,只是須臾之間,便就來到了同樣位於巨州的巨宮石附近。
這處大石是巨州之地的極有名的勝景之一,當日他初到青陽之時,也曾到這裡來遊覽過,並還曾以紙筆描摹過。
此刻他自天望下,就見下方大石呈方圓之狀,腳下四根巨柱托起,猶如臺案高舉於羣丘之上。
而巨宮石上端,則是站有一個皮膚蒼白的黑袍道人,看着英俊挺拔,神氣孤傲,身外飄蕩着絲絲縷縷渾沉黑氣。
他見過霍衡的畫影,一眼便認出是其人,便從空降下,緩緩飄落在了其人前方不遠處。
黑袍道人上下看了看他,道:“張道友,我等你許久了。”
張御目光迎上,道:“尊駕是霍衡?”
霍衡笑了笑,道:“那也只是過去之我罷了。”
張御方纔在上空望來還不覺異狀,可是到了近前再觀,才發現此人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之感,這說明面前之人根本不是本人到此。
也是如此,他也必要再上前動手,因爲這沒有意義。
他道:“尊駕此前留下諸般痕跡,不外是引我前來,如今我已親身至此,尊駕有何話,可以明言了。”
霍衡道:“張道友,我請你來此,我只是見你天資卓絕,不忍你走入歧途,故才現身,想引你上得正道!”
張御凝視其人,道:“正道?混沌之道麼?”
霍衡呵了一聲,道:“混沌之道雖是惡名在外,那只是世人之偏見罷了,世上那些庸才本是不堪造就之輩,卻偏又不自量力,非要行此道,自然落得個神智混亂,自身不存的下場。
殊不知,混沌之道難就難在存我存神之上,此比求那“真、玄”兩道更是艱難,絕不是世人所以爲難般易求之法,只有如你我這等天資絕世之人才能真正明瞭此道之真義。”
他看向張御,目光之中帶着一絲欣賞,道:“我瞭解過張巡護你之過往,你修道尚不及二十載,然則今時今日的修爲,卻是凌駕在一衆同輩之上,與世無雙,也難怪玉航那般人物,在成就之前尚且拿捏你不得。”
張御淡聲道:“尊駕言過了,那不過是一場論法罷了。”
霍衡道:“你不必謙言,我是知道玉航的,這人看似謙誠君子,實則內心十分虛僞,要不然他也不會在你斬殺黃孟古之時不出面了。”
他不屑言道:“換作是我,爲了求道法圓滿,早便上前一搏了,而他後來言與你論個平手,也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以其人之性情,若是能勝你,一定不會輕易放手,這般說不過是沒把握拿捏你罷了。”
張御道:“看來尊駕對我之事知之不少。”
霍衡立在那裡,負袖而言道:“不止是張道友,天下英才,我都是有所關注,不過自道友與玉航論法之後,我便一直在留意張道友。”
張御眸光微閃,道:“這麼說來,那頭混沌怪物當是尊駕特意找來的?”
霍衡道:“那是一場試探罷了,通常精進甚快之人,往往道心有所缺失,我本以爲你修行之速不下於我,或許道心不堅,然則事實證明,卻是我多慮了。”
說到這裡,他滿是讚賞之色,“張道友,你不覺你我很像麼?遍數你之過往,你在同輩之中可謂出類拔萃,難逢敵手,而修行一道更是於你全無滯礙,想我過去亦是如此,看到今日之你,我卻想到昔日之我。”
張御看着他道:“我與尊駕不同。”
霍衡搖頭道:“不,張道友,你怕是自身還未意識到自身的真正才能。”他伸手對上一指,“張巡護,似如你我這般人,本就該凌駕在衆道之上,如大日一般光耀萬古,根本不用去掩飾委屈自己!”
他振聲言道:“前人能行之路,我輩可行,前人不能行之道,我輩亦可行!”
張御淡聲道:“我之道亦與尊駕之道不同。”
霍衡卻是不惱,反而笑了一笑,道:“你現在所遇到的,你現在所想的,我都明白,因爲你眼下所面對的,我當日亦是面對過。
只是你若要行玄修之道。那卻是可惜了。
你知我當時爲何行有一半又退回來麼?那是因爲我看到了,此法縱是能成,也不過那些真道之輩相彷彿,而我本超脫之人,豈能沉濁於世間,與此輩爲伍?
也唯有混沌之道,方能凌駕於衆道之上!”
張御看了看他,這人好大的口氣,按其人所言,當日退出不修玄修,只是因爲玄法並未能超邁真法,便修成了也是與一衆真修等同,而他不屑於與那些真修做同道,所以才選擇了投入了大混沌。
霍衡道:“張道友,現在我說服不了你,不過也是,似你我這般自視極高之人,又怎會被他人一番言語輕易所打動?”
他語氣之中無比肯定道:“不過你一定是會改主意的,你遲早會明白,唯有混沌之道,方是真正上法,能化無盡之玄妙。”
說話之間,他半張臉及半邊身軀卻是緩緩飄散開來,變化爲一縷縷黑煙,聲音也是越飄越遠:
“你什麼時候願入混沌之道,或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可喚我名,縱是玄尊阻你,我亦可出手助你脫困!張道友,我等着你。”
隨着他整個身軀都是化去,那一縷縷黑煙也是飄去雲端,可嫋嫋餘音卻仍是不絕傳下:“天理諸道有時盡,萬化乾坤終須滅。慧靈生真執常在,不闢混沌不入劫!”
張御目光看向其人原本所在之地,見那裡留下了一團如火燒灼過的黑痕。
他又往空看去,這人最後言語之中似連玄尊亦是不放在眼中,很是明顯,此人已是邁入到那一層次之中了。
而玄府之中,惲塵正藉着大青榕之助觀望巨舟這邊情形,青陽輪已是放了出來,在身邊時不時旋轉一下,看去異常活潑,好似隨時準備飛躍出去,惹得他只能不停以法力撫慰。
惲塵雖然隱隱約約張御和霍衡二人,但卻聽不見兩人到底在說什麼,不過他知道此人厲害,故是隨時準備出手相援,直至見到霍衡消失不見,心神也是不禁一鬆,隨手第一時間拿個法訣,把青陽輪收了起來。
明善道人這時走入殿內,來到他身邊,對他打一個稽首,道:“玄首,衛道修方纔出去了。”
“嗯?”
惲塵先是隨意應一聲,隨即反應過來,神情嚴肅道:“去了哪裡?”
衛高並非囚犯,就算出去,明善也用不着特意與他來說,除非是有什麼變故。
明善道人對跟在身邊的一名弟子道:“你來說。”
那弟子有些惶恐道:“方纔涵州消息送至時,衛道修曾是詢問,弟子想着玄首說什麼事都不必瞞着衛道修,故是給他看了……”
明善道人接言道:“衛道修此刻已是朝涵州那裡去了,就怕有什麼變故,所以來向玄首稟告。”
惲塵揉了揉額角,方纔他主要把注意力投注在巨州方向,涵州那裡他雖也收到消息,但是也只有放一邊,沒想到衛高跑到那裡去了。
只是當了幾年玄首下來,他倒是非常沉穩,想了想,道:“不用着急,待我先往那處觀望一二。”
從遞信時間來看,衛高已是離去一刻有餘,要是真有事情,此刻現在趕去也是來不及了。
他坐定下來,把身上氣息放出,很快便與上方大青榕溝通上了,意念一轉之下,霎時便將整個涵州都是盡收眼底。
隨後他便見得,玉璧龍泉附近一處高崖之上,衛高一個人正站在那裡。
見他並無事,惲塵心下放鬆許多,可他依舊不放心,這位畢竟是玄廷派來的下任玄正,而且爲人也是不錯,他可不想其人出事了。
他法力再轉,垂在涵州的大青榕氣枝微微一動,便有光芒放出,眨眼凝聚出一具氣化法身,往下飄落而來,很快來至衛高身邊,待站定後,他喚道:“衛道友?”
衛高此刻似在思索着什麼,聽到喚聲,回過頭來,見到是他,忙是執禮,道:“玄首。”
惲塵這時留意到他腳下一團黑跡,心下一驚,道:“這是……
衛高搖頭道:“無事,我方纔在此見到了那霍衡,我本以爲祭出師門法器便能將之擒拿住,可沒想到,這不過只是一個過往留痕罷了。”
惲塵點了點頭,他是知曉衛高背景來歷的,莫看這位不顯山不漏水,可是能來青陽擔任玄正,身上說不定也攜帶着師門所授法器。
他道:“衛道友無事便好。”
衛高轉過身,對他一禮,語聲歉然道:“今番是衛某莽撞了,還勞動玄首親來過問,實是愧疚。”
惲塵安撫他道:“哪裡話,我也知衛道友之心意,不過此人詭異莫測,道友還需小心爲上啊。”
衛高認真應下道:“衛某理會的,以後當不會有此事。”
惲塵見此便不再多言,打一個稽首,身軀微微一虛,便化無數光點散去了。
衛高則是擡手揖禮相送,隨後又一次轉身朝向地上那黑色留痕,站在那裡怔怔看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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