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榕前輩對我沒有惡意…可要扯上大黎山,龍屬與狐族先時關係不好,這事情現在還要我來傳達…興許這也是兩族之間改變關係的一次嘗試。”
他仔細回憶白榕的話語,心中漸漸清晰:
“兩族緩和關係固然是最大的矛盾東方遊身死…可關係不好可不是憑藉宿敵生死來緩和的…狐族很是積極,龍屬也極給面子,很可能是外界壓力所迫…”
“他們若有共同的敵人,這一次嘗試又要以觀察落霞山隱秘爲樞紐…讓我這個與落霞山有深仇大恨的魏李作紐帶,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李周巍面上笑容得體,金瞳之中沒有半點厲色,心中卻越來越敞亮:
“是落霞山逼迫兩者化敵爲友…那爲何時至今日才行動,是否因爲落霞山做了什麼…或者要做什麼…”
碧水鱗獸行駛極爲平穩,殿中樂聲陣陣,靈果清香,美酒盪漾,李周巍卻如同身處風暴中心,空中風雲際會,霞光盪漾,落霞、龍、狐,還有許許多多不知潛藏在何處的勢力…
“我李家和最弱的狐族比起來比螞蟻也大不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落霞山知道麼,那位又是如何看待…”
鼎矯再三保證,今日之事不會被任何人算到,李周巍卻從來沒有聽到心裡去,甚至全部當做客套話,擔憂卻沒有放下半點:
“先前請我入蛟宮,江南紫府豈能不知?我家的人尋狐數次,就在周邊的紫府豈能不知?甚至我離開湖上,在南海上了碧水鱗獸,衆目睽睽之下同樣不是什麼瞞得住的事情!”
“這事情哪裡要算?前因後果一推,豈不是知道得七七八八了!鼎矯到底在保密些什麼…僅僅是入淵麼!”
李周巍面對着上首笑容親切的龍太子,心中沒有半點放鬆,靜得像一片湖:
“這位太子的級別比尋常紫府還高…他固然是結交我…難道沒有其他圖謀…”
李周巍聽說過這【虺元靈水】的名頭,海內也有一道【清元靈水】相類,自家用來修行瞳術,頗爲珍貴,這頭卻有整整一匣子。
“畢竟是龍,這一路來的宴席歌舞沒有一次是重複的,蝦蚌蟹蛇樣樣皆有…在這方面龍屬是真花了心思。”
這位龍太子第一次見面取的就是古靈器,尋常之物哪能入眼呢?【虺元靈水】都不過是用來照明這靈物,李周巍遂正色點頭:
“我不過跑了一趟,不曾多盡力,實在愧領了,情誼記在心中,多謝殿下!”
鼎矯見他不推辭,才皺起來的眉頭鬆了,笑吟吟點頭,轉去看白榕,輕聲道:
“這【玄矝紫火】是鸞鳳長輩早年前去西海遊歷之時機緣巧合得來,前些年有隻火鸞來我這裡遊玩,便將此物送給了我。”
東方鼎矯舉了杯,這羣紫衣女子跳起舞來,袍子底下帶着些紫青色的蝦尾甩來甩去,顯然是羣蝦妖化形,舞蹈頗具特色。
“不過是用來照明【伏掠金】的靈水,底下鋪上薄薄一層便可一裝就裝了一匣,足見龍屬之富有…”
面前的迷霧之中始終沒有真正的線索,這烏甲妖將已經將石盒呈上來,奉到面前,掀開盒蓋,一點亮光浮現,在盒中盪漾。
李周巍舉了舉杯一片歌舞之中談起話來,鼎矯有心結交,白榕、李周巍則有心應答,主賓盡歡,一片樂融融。
白榕明顯頓了頓,似乎【玄矝紫火】的珍貴程度超乎了他的預料,頗有喜意地應下,鼎矯大悅,拍了拍掌,殿外快步進來一羣紫衣女子。
李周巍聽了他這話,默默運轉體內的上曜伏光,雖然靈識不能看到面前之物,卻能感受到這法光的蠢蠢欲動。
“這靈物確實是好東西,恐怕是太陽一道中難得又特殊的靈物,否則以鼎矯的脾性是斷然不會拿出來的…”
“來。”
“兩家長輩早有商議,我也不多說,白榕收下即可。”
鼎矯更是說龍屬用這東西洗角,算不上稀罕物,全然沒有一點可惜,着重取了這看不見的伏掠金來說,輕聲道:
“這東西是太陽一道的靈物,有些獨特,可以放入昇陽、巨闕、氣海之中,用於輔助修行法光,對絕大部分的法光都大有裨益!”
“可我思來想去,我龍屬乃是水族統帥,【玄矝紫火】我等用不上,放在我龍屬遠遠不如你狐族的作用大。”
殿外的水流飛速流淌化爲一片碧紅色倒影,碧水蛟獸正極速往東海而去,天空中陰雲密佈,涌動的雷霆在雲朵之中穿梭。
“匣中乃是【虺元靈水】,我龍屬用來洗額頭雙角,人屬則常常用來修煉瞳術,【伏掠金】唯獨在這一類靈水之中能夠呈現出倒影,用這靈水一照,好方便找它。”
東方鼎矯笑了一聲,揮手止住大殿之中的歌舞,輕聲道:
“明煌,此物乃是【伏掠金】,乃是太陽之精掉入深海所成,視之不見,識不能察,縱使是明明白白放在面前,除非修成神通,否則也看不出一星半點。”
李周巍用靈識掃了一掃,只覺得面前的一匣子水靈氣逼人,那片倒影卻毫無由來,找不到出處。
李周巍沒有異狀,將目光投去,發覺這盒中正盛放着一匣子透明清澈的靈水,顏色淡得幾乎看不清,一點亮黃色的倒影浮在水面上,再無他物。
……
望月湖。
平崖洲上的大殿空曠,幾位修士匆匆忙忙路過,李絳遷一路從階上快步而下,他這兩年眉眼長開不少,一路順着長階而下,身後的幾人跌跌撞撞地跟着:
“殿下!”
這兩人年紀都不小,白髮蒼蒼,按照身上的服飾看都是教習先生,李絳遷卻步伐矯健。從一衆侍衛底下嘩啦一聲溜過去,頓時將兩人甩得遠遠的。
兩人只好停下,長吁短嘆。
李絳遷年歲才大些,漸不愛聽蒙學之物,逃課是常有的事情,往這方向看,定然是找李闕宛去了,內殿兩人不得入內,自然只能停下。
“昔年感慨殿下聰慧…怎地如今不愛學了…反倒是闕宛善學,大有仁德心…”
“是啊…”
兩人嘆了一聲,不得不退一下,李絳遷卻一路邁步子狂奔,踏到了殿中,把大殿的門嘎吱一聲推開。
便見殿中桌案規整,架上的書籍擺得整整齊齊,他把門一開,金燦燦的光照在面前的女孩身上。
“闕宛!”
李殊宛已經歸入湖中,複名爲李闕宛,衣着也明豔起來,氣色好看許多,眼睛明亮,發上釵着一朵小桃花,捂嘴笑了一聲:
“遷哥又逃來了…明日不得被數落幾句!”
“那有什麼,他們幾個也就嘮叨幾句,只要不告到大人那裡,也拿我沒辦法。”
李絳遷從袖中取出竹盒,啪嗒一聲放在案上,把盒子掀開了,幾點雪白的糕點正點綴其中,李闕宛謝了一聲,卻皺起小小的眉毛: “遷哥,幾個先生講的都是人倫大道、仙凡斷絕和團結望姓、梳理諸脈的道理,你以後是要當家的,怎麼可以不聽呢?”
李絳遷吭笑了一聲,含笑看着她,把自己幾本功法抽出來,一邊搖頭道:
“那是漆工之言,聽一遍夠了。”
《天離日昃經》和《候殊金書》是紫府功法,自然不能隨隨便便放在這大殿中,早就收好了,兩人也早就記在腦海之中,不必多讀,能拿出來研讀的不過是些修行的秘要。
李闕宛聽了這話,不解地看向他,問了一聲,李絳遷一邊把功法書卷翻開,找到自己上次作的筆記,一邊隨口道:
“凡是仙族仙門,皆如宮殿,這些人講的都是殿上的金漆,用以裝點門面,各家有各家的道理,就用各家的漆,或亮或暗,都是漆而已。”
他擡眉看了一眼對面的女孩,遲疑了一刻,改口道:
“也許重要罷,只是我聽膩了。”
李闕宛卻沒有輕輕放過,沉思了一下,搖頭道:
“遷哥雖然厲害,可是我卻不認爲只是漆…這些話也不是裝點門面…話既然說出來了,我家的民衆就有依仗。”
“也許對遷哥兒來說用什麼漆不重要,可是百姓擡頭只能看見漆的色澤,這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她的話讓李絳遷頓了頓,他正色看了一眼對面的女孩,皺眉道:
“可民望不過是可以隨意擺弄的東西,一道法術一道神通就可以了…他們怎麼想不重要,也沒有意義。”
“你看那北方釋修,百姓何其苦困?從生到死何其迷茫?那過的日子放在江南都是差的不能再差了,可他們一心一意只想着下一世,對法師崇拜至極,哪有什麼不好的名望可言?”
李闕宛沉默了一刻,那雙眼睛悄悄望了望對面的李絳遷,輕聲道:
“可他們怎麼活,這很重要。”
李絳遷思索一刻,遂恍然答道:
“是極…這畢竟是我家根本之事。”
這女孩抿了抿嘴,明白李絳遷是想到符種上去了,欲言又止,仔細想想,暗暗笑起來:
“好像也沒有區別,只論行跡,誰看心思呢?遷哥聰穎,我不能及,只要他有心,將來誰也不能欺負了去!”
李闕宛嘿嘿地笑起來,一想到能同李絳遷這般人同心協力,好像未來的路都平坦許多,翻了書繼續讀,李絳遷卻暗暗瞄了一眼她:
“她天賦異稟,我可要好好相處,無論何事,有個天才幫着,再好不過!”
兩人雖然爭論一陣,卻好像怪異地對彼此都更看重親切了,李絳遷心中暗暗思量:
“我和她都聰明且天賦高,兩個天生立場相同的聰明人是難有矛盾的。”
兩人專心讀了片刻,外殿上來一人,傳了兩聲。
“四殿下來了。”
這自然指的是李承淮之子李周洛了,算得上兩人的四叔,李絳遷收了東西,連忙起身出去,正出了內殿,正逢上李周洛略有不安的踱着。
“四叔!”
李絳遷明顯大方的多,李闕宛還有些不熟悉,靜悄悄跟在後頭。
李周洛禮貌應了,很是爲難,輕聲一嘆,搖頭道:
“湖上出了事情,我父親昨夜一夜忙活,老大人都去了青杜商議,一大早就把我趕到這裡來了…在這裡等着,幾個兄弟都會過來,這是要白猿前輩接我等去青杜。”
“哦?”
李絳遷年歲雖然小,卻很有想法,只問道:
“這是什麼事情。”
李周洛跟在父親身邊許多事情也熟悉些,嘆氣道:
“東岸發現了一隻凡鹿,雖然不能言語,行動卻如人,拖着幾個人一路叩首流淚到了山下…鹿蹄沾了一些墨水,竟然還能寫字。”
李闕宛一聽這新鮮事,睜大了眼睛來望,李周洛輕聲道:
“我父親研究了一夜,家中的幾個築基都不能通獸語,好在白猿前輩是妖物,有些熟悉辦法,問了一夜,才知道究竟。”
“這鹿原先是一凡人,在東岸討日子,父親好賭,方纔過世,家中窮困潦倒,妻子又臥病在牀,便一路出去,想要進山打兩頭鹿來救急。”
“這獵人這才進了山,運氣不錯,獵了兩頭鹿,興沖沖回來,想要救妻子,誰知半路遇見個和尚…”
李周洛浮現出些憤色,搖頭道:
“這和尚怒他殺生,這獵戶立刻苦苦哀求,和尚卻說他爲了一條性命去害兩條,就這樣施法將他也變爲一條鹿,說的是讓他自己也嚐嚐被追獵的滋味。”
“這…”
李闕宛浮現出現迷茫之色,李絳遷面色卻一下陰沉下來,低聲道:
“哪來的禿驢…倒把天下殺生之人全變成野獸好了,空衡法師何在?可有消息?”
李周洛面上浮現出焦躁之色,搖頭道:
“這纔是麻煩處,空衡法師看過了…說是施法之人修爲極爲高明,從這鹿身上看不到半點法力痕跡,道行絕對還要勝過法師。”
李絳遷皺眉,李闕宛等到他兩人說完,這才輕輕問了一句:
“他既然變成了鹿,那他臥病在牀的妻子呢?”
“她…”
李周洛搖頭道:
“本就重疾纏身,又許久不曾進食,找到之時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