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威鋥這才反應過來,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這漢子咽喉處也被神通生髮,復能開口,聲音還有些乾澀:
“威鋥拜謝真人,再造之恩,莫敢忘懷。”
李曦明笑着搖頭,只道:
“你這傷太重,尚未好透,我明陽本不是療傷之道,只是有些生髮萬物的本領,氣海是三府之一,不是我動動嘴皮子能療好的,只不過封住而已。”
李曦明自己的軀體是明陽凝聚,隨毀隨造,可丁威鋥氣海受損,除非再有一枚地望血石、天一淳元一類的寶物,是絕不能自己療好的,天一淳元是紫府元水,李家自然沒有,地望血石倒是還餘下半塊。
可李曦明卻沒有動用這寶物的心思:
“氣海受損而已,又不是氣海一府破碎,地望血石大材小用,只須找個善療傷的紫府,動動神通的功夫,不可浪費。”
李家不用血氣,地望血石便更顯珍貴,更別說地望血石功效還更多,李曦明很是珍惜,開口道:
“氣海我自有手段,只是你的雙目後來生髮,沒有仙基滋養,還要煉上一段時間。”
“屬下拜謝。”
丁威鋥沉聲拜了,他個頭當真比尋常人大許多,如今束縛皆解,膀大腰圓,燕頷虯鬚,如同一隻匍匐着的雄虎。
李周巍看得心中甚喜,掂量了袖中的【白影金扣】,將他扶起,朗聲道:
“白江溪上一戰,孚鬥要殺我,你力戰我家族叔,竟能略佔上風,我便記得你這人物,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你這一身『殿陽虎』厲害,承叔知道了,一定欣喜。”
丁威鋥是個俊漢子,先時是自以爲廢人,沒想到李家會救他,眼下明白過來,好話歹話自然懂得聽,拜道:
“見過家主,丁威鋥昔年爲舊主效力,不識尊駕,多有得罪。”
一旁的老頭曲不識與他也是好友了,聽得心頭急切,暗道:
“這孩子,浮雲洞都滅了,還舊主不舊主的,髒話醜話扯不下臉皮說,畢竟江北長大……”
李周巍卻沒有多說的,扶他起來,李曦明看着頷首:
“威鋥且去梔景山候着罷。”
他負手起身,甩了袖子,消失不見,李周巍卻比衆人都要喜悅些,拉着這漢子的手到了殿前,低聲道:
“威鋥勿憂,待你傷好了,江北白江溪地界,還須你來鎮守。”
白江溪地界可不止浮雲洞一家!丁威鋥頓時一愣,駭色只愣在眼中,不曾流露,李周巍便曉得這漢子城府也不淺,笑意盈盈。
丁威鋥只沉聲道:
“多謝家主…我只怕在山中冒犯了真人,不知可有什麼忌諱…”
“我家真人性情隨和,威鋥自在些即可。”
李周巍指了人將他送離,曲不識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這老人不善鬥法,勘查地脈,蘊養靈田卻有一手,李周巍不識他性情,不想留在洲中,只吩咐道:
“浮雲洞地界一片狼藉,我家族叔已經回去了,曲老熟悉浮雲洞靈田,先行去幫襯罷。”
曲不識可鬼精着,一聽這話,撲通一身跪下了,下泣道:
“曲不識一生狼狽,在浮雲洞也是個人人可捏的軟柿子,竟然能得仙族看重,委以重任,今後唯真人、家主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李周巍只遣他下去,心中鬆了許多,老嫗江壺子還在一旁看着,她一身清氣,年歲又大得很,李周巍語氣也尊重些:
“老前輩何處去?”
江壺子咳嗽了一聲,答道:
“老身沒多少活頭,只望在東岸諸家中尋一座小山安家,做些符籙營生,了此殘年。”
李周巍點頭,卻不想輕易放過,笑道:
“老前輩一身符術,豈能這樣失傳?可有留下道統的打算?”
李周巍這麼一說,江壺子還真遲疑了,好幾息才點頭,李周巍遂道:
“既然如此,我便在湖周諸姓中尋來有符道天賦的修士,老前輩都看了,收上十個八個,擇優異者傳道。”
江壺子溫吞地應下,李周巍便讓她自行離去,溫遺、溫山兄弟也拜謝告退,殿中只留下一衆練氣,這些人自然沒什麼好說的,李周巍點出還算乾淨的幾人,送到曲不識手中辦事,其餘通通押下去了。
殿中爲之一空,李周巍吐了口氣,看向李明宮,遂道:
“姑姑…江壺子不知來歷,還須多看着。”
“我明白。”
李明宮點頭,這場法會中她的收穫最大,金羽宗的【六角赤焰盞】不簡單,實力上漲了不止一籌,李周巍思量一陣,複道:
“溫遺、溫山兄弟雖然修爲不濟,卻不知底細,在西岸山中還須多觀察…”
李曦明一夕突破紫府,李家成就仙族,不但可以大膽收築基爲客卿,曲不識、丁威鋥等人也難有二心,家中人手頓時寬裕起來。
“姑姑…”
他還未說完,兩人同時訝異擡起頭來,一齊望向殿外的天際。
李周巍化作的天光幾乎是下一息就浮顯在半空中,明燦燦一片,湖上的所有築基乃至於練氣後期修士同時擡起頭,看向西方。
西方的天際明暗交界,浮雲與漩渦般匯聚,雲眼之中一道乳白色的光柱直衝天際,染得西方通明一片。
李明宮稍慢了一步,踏入半空之中,認了一息,略有訝異地道:
“有紫府衝擊金丹失敗了。”
“不錯。”
李周巍遙遙望着,答道:
“是長懷山方向。”
東方的朝陽正一點點升起,天地之間爲之一清,似乎有種厚重的,壓抑在心間的東西消散了,遠方的東西更爲清晰,晨霧瀰漫,靈機清甜。
李明宮擡頭去望,發覺體內的法力滾滾而動,李周巍金眸閃動,訝異道:
“江南一地的靈氛…變了…”
江南的靈機三十餘年前就是【上惡靈藏】,有助於土德、魔修、府水、血氣修行,甚至還壓抑古仙修,不過與李家干係不大,紫府金丹道不算古仙道,服了血氣的近年修行還快些。
李周巍感受着天地的清靈氣上浮,見着李明宮道:
“按理來說靈機才變化了三十餘年,當下正是最巔峰之時,竟然已經變化…”
李周巍點頭,回答道:
“長懷山修士隕落,事情非同尋常,須問一問真人…”
他遣了人去梔景山,與李明宮一同落在庭間,李周巍正要開口,復又皺眉,金色瞳孔霎時放大,厲色涌現,眉心處的【上曜伏光】微微亮起,盯住殿門。
下一刻,流光般的大昇長戟在他手中浮現,握在手中,李周巍冷聲道:
“來者何人?!”
李明宮不曾察覺,慢了半拍,也一同擒出火焰,可她未曾修出瞳術,只退出半步,以火焰護身,防着傷了自己。
遂見灰光彈動,黑氣浮現,殿前現出一男子來,眉弓略高,眸色灰黑,眉眼帶笑,生得一副平平無奇模樣,身着褐色袍衣,腰間繫劍。
他這才現出身形,忙着擺手,只笑道:
“多年不見,明煌法術越發厲害了!”
“小弟!”
李明宮欣然而笑,散了火焰,快步向前,喜道:
“原是你出關了!怎地不見異象?”
此人正是李承淮!
李周巍同樣神情一鬆,厲色散了,手中的大昇長戟消失,拱手告罪,李承淮意氣風發,只笑道:
“長姐!你卻忘了我修行的是上巫『勿查我』,此仙基隱蔽身形,藏匿氣息,靈識不查,目力遺蹤,以符咒辨真假,哪裡來的異象?”
他稍稍一頓,觀察了兩人面色,笑道:
“觀你二人氣色,家中如今是穩住了?”
李承淮閉關很遲,正逢上李家舉步維艱的時候,那時李周巍還屢屢在浮雲洞手中逃命,故而心中憂慮,這才一出關就來了大殿,誰知李明宮噗嗤一笑,抿着嘴笑:
“小弟,族叔紫府啦!”
“噢…”
李承淮先是一愣,面色一陣紅潤,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幾息才道:
“啊?”
李明宮道:
“前幾日啊,諸家都來賀過了,數位紫府親至法會,可是大盛事,你若是早幾日出關,可要好好看看!”
李承淮只覺得不可思議,如墜夢中,低聲道:
“那我家…如今是紫府仙族?”
“正是!”
李周巍應了一句,李承淮難以自持,頓時大笑,喜道:
“你可不要尋我開心,浮雲洞呢?”
“浮雲洞早滅了!”
李明宮將前後一一道來,李承淮聽得嘴角怎麼也壓不住,長舒了一口氣,答道:
“我閉關時時記掛家中,調養了快一年才正式突破,本是舉步維艱,越發虛弱,好在遂元丹加持,勉強維持。”
“本來還有不少功夫,能否突破尚未可知,不曾想天地靈機驟然一變,無數靈妙浮現在心頭,如有神助,竟然一舉突破了!”
“原來如此!”
李周巍與李明宮對視一眼,立刻明悟:
“正是江南天地靈機變化所致,幾十年未必一遇…真是好緣法!”
李明宮感慨了一句,李周巍也頗有動容,答道:
“修行一道,緣法氣運,當真不容小覷!”
他嘆了一句,轉爲笑意,開口道:
“小叔既然突破成功,自然是家中的大喜事,明宮姑姑也不必留守家中了,正好前去江北…只是小叔還應拜見長輩,報一報喜訊,接手青杜事。”
“這是應當的。”
李承淮若有所思,立刻告退,前去拜見李玄宣,李周巍則取了信紙,揮毫寫起來:
‘還須往宗內去一封信,讓長輩知道這大喜事。’
李明宮在一側等了一陣,遂見一旁上來一老人,頭上光溜溜,鬍鬚皆白,身軀雄壯,安鷓言已經快一百七十歲,人到老來,反倒溫和了,只行禮道:
“稟家主,梔景山回報,真人早攜丁威鋥離去,不知去向。”
安鷓言是李家資歷數一數二的老臣了,李周巍向他點了頭,看向李明宮:
“姑姑先同我去一趟江北罷。”
……
“曾祖…曾祖大人不必送了…”
李承淮從殿中出來,李玄宣還是樂呵呵地牽着他的手,一路送到殿前,老人接連見了大喜事,面色都紅潤起來,年輕不少,拉着他的手不放。
“淮兒…你父親是四曦裡頭最懂事的…如今你成築基,他一定高興壞了…”
李玄宣止不住唸叨,李承淮默默聽着,卻見老人扯着他到了一旁,從懷裡取出枚錦盒來,輕聲道:
“淮兒,曦明成就神通,你父母回來看過,宵兒也拜見過我,只是你在閉關,又錯過了,只見了周洛…好聲聊了…給了周洛不少靈物。”
“你父親在我這裡留了一件【上羽夜衣】,上巫的法器實在太少,是他這些年專程找到的,他說了,你若突破成功…就留給你,若是不成,就留給周洛。”
李承淮瞥過目光,出了口氣,李玄宣則道:
“你母親私下尋過來,也留了東西給你,是一道【夜鬼密符】,是楊家的嫡傳寶物,我不知用途,只取來給你…”
這兩樣東西都在錦盒裡,李承淮沉默接過,李玄宣看得心疼,只道:
“這些年…你父親很多時候自身難保,他也不會說什麼話,你母親更是楊家嫡系,行事多有不便,你不要見怪…如今曦明突破,他又是究天閣主,纔有機會爲你謀利,卻不好同你說了。”
李承淮搖頭道:
“承淮不是爲了這些法器。”
李玄宣只拍了他肩膀,笑道:
“父子間沒有什麼說不開的,你看我…生時喪父,早年喪母,中年喪子,老來守着諸子之墓,你曦明叔雖成紫府,卻依舊有此憾…且珍惜罷…”
“如今你父子皆築基,尋常人羨慕都羨慕不過來…先去看看青杜事,過些時日,去趟青池罷。”
李承淮只將錦盒裝進袖子裡,澀聲告退,收拾了心情,默默在湖上駕着風。
他將李玄宣和李周巍話過了一遍,心中暗暗緊張:
“先看看青杜事…看來周洛處理得不甚好看吶…”
他不敢大意,立刻轉去了青杜,穿陣而入,遠遠望着殿中燈火閃動,依稀還有磨墨與翻動書頁的聲響。
李承淮輕輕敲了門,屋內之人朗聲道:
“可是族弟?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