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風起雲涌,這一夜,刀光劍影,這一夜,血染建業。
楊廷的自殺,徹底把原本有些沉寂的各方激活。聽聞此訊的當朝天子司馬睿震怒,宣佈召集衆臣急速覲見。
太極殿西堂內,一身白衣的皇上負手而立,神色甚爲平靜,內廷總管,中車府令馬凌正跪地說着什麼。
“陛下,如今那亂軍可真是翻了天啦,朱雀門一代全都着了火,亂軍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唉喲喂,老奴手下的孩兒們要不是功夫好,恐怕就沒法子跟陛下您覆命了,陛下,您可要給老奴做主啊。”
司馬睿神色依然平靜,道:“楊廷那是怎麼回事?朕還沒想把他怎麼的,他怎麼就抹了脖子?“
馬凌白白胖胖的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綠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轉,道:“回皇上的話,那楊廷啊,平素就是膽小怕事的人,陛下讓他管着禁軍,原本就是要讓他給陛下分憂,彈壓這京城的地面,修理那些宵小,他可倒好,這家公子不敢惹,那家少爺不敢動,平日裡老是在公侯將相們家裡串來串去,到處作揖賠罪,丟盡了禁軍的臉面,這次事發,他畏罪自殺,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司馬睿回過頭來,依然英俊儒雅的臉上有着少年人沒有的滄桑和上位者纔有的威嚴,他淡淡道:“馬凌,真是這樣麼?畏罪自殺,嗯,不錯,會不會。。。有人殺人滅口?”
馬凌額頭立即見汗,他忙叩頭道:“陛下,陛下,老奴對陛下赤膽忠心,天日可表啊,陛下。”
司馬睿奇道:“馬凌,你這是何故?朕當然信的過你了,不然,當初也不會聽你的保舉,讓那楊廷當了禁軍左司馬了。”
馬凌一聽,嚇得跪着上前,抱住司馬睿的腿,哭喊道:“陛下,老奴冤枉啊,老奴只是見那楊廷還算機靈,也知情識趣,就跟皇上推薦了,是老奴老眼昏花,看錯了人,可是,老奴真不知道他這是何故啊。”
司馬睿的眼神轉向銳利,冷冷道:“馬凌,朕把你從掃地內侍擢爲內廷總管,中車府令,你看你做的好事,哼!”
馬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皇上,老奴真的冤枉啊,今晚的事老奴真的一無所知啊,老奴雖然平素有些貪婪,可是自問對皇上的忠心,滿朝文武,捨我其誰啊。”
司馬睿冷哼一聲,道:“忠心你倒還是有點,朕問你,楊廷給了你多少賄賂?”
馬凌眼角瞥了司馬睿一眼,訥訥道:“他。。他在老奴六十壽宴上送了老奴十萬錢。”
“十萬錢?”司馬睿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淡淡問道。
“老奴該死,他還送了老奴一套烏衣巷的內宅,還有幾個歌姬。”馬凌又磕頭如搗蒜道。
“嗯,總算說實話了。”司馬睿滿意的點點頭,旋即皺眉道:“馬凌,那烏衣巷住的是王導,王敦,庾亮他們這些江左豪族,你跑過去湊什麼熱鬧?”
馬凌送了口氣,心說這次大概沒事了,忙道:“陛下,那烏衣巷的宅子簡陋是簡陋了點,可是那是身份啊,誰能在烏衣巷住着,跟王家在一起,那可是莫大的榮耀啊。”
司馬睿無言的點點頭,道:“馬凌,你當內廷總管也有年份了,收錢定然不少吧。”
馬凌只覺背脊又涼了,以爲司馬睿還是揪住不放,可是司馬睿擺擺手,道:“朕讓你說就說,不必顧慮。”
馬凌猶豫半天,才小聲道:“歷年來大小孝敬,老奴也拿了些,總該有三百萬錢吧,陛下,您要相信老奴啊,老奴要錢也只敢悄悄數着開心,可不敢花啊。”
“錢不花,你留着幹什麼。”司馬睿笑道,“不過,這些人,朕打仗養軍,修宮造園,都跟朕哭窮,對了,送你的都是什麼人?百官都送麼?”
馬凌抹抹額頭,道:“大都是外地進京的太守郡守,武將基本沒有,還有就是那些江東豪族,根本就瞧不起老奴,也沒送過。”
“哦,原來是這樣。”司馬睿若有所思。
“那個,皇上,老奴收的那些錢?”馬凌試探問道。
“哦,那些錢啊,最近朕的內庫也比較緊,你就給朕200萬貫,不多吧,朕可很體諒你了。”司馬睿陰險的笑道。
“呃,不多不多,孝敬皇上是老奴的本分,那老奴多謝皇上寬宥。”馬凌雖然肉疼,可畢竟這事也算大事化小,還是滿意的磕頭道。
“恩,記住了,以後他們要再送,來者不拒,不過,你得跟朕級個帳,年末朕要查的。”司馬睿一本正經道。
馬凌都快哭了,古往今來,何曾有這般的天子,跟手下分贓賄賂。
可是嘴上,他還得稱讚司馬睿遠見卓識,不拘一格,寬宏大量,自然把司馬睿拍的笑眯眯的。
末了,馬凌突然問道:“陛下,現在百官們已經都到了,奏章按陛下的吩咐,都壓下來沒批,百官們都跪在大司馬門門口呢。”
司馬睿恢復了他特有的淡然,道:“都來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鄭王殿下,丞相王導,中書令庾亮,鎮東大將軍王敦,進京述職的豫章太守謝鯤等都在外面,等候陛下傳召。”
司馬睿似無意般問道:“謝鯤?他也來了?”
馬凌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道:“老奴明白了。”
司馬睿淡淡道:“讓諸位大人們別跪着了,到正殿等着,朕稍後就到。”
“老奴遵旨。”
看着步履有些蹣跚的馬凌小跑而去,司馬睿嘴角微彎,那一絲笑容實在令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