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地面淨化停當,四名道童將函輿輕輕放落中間,前面簾子仍未掀啓。彷彿輿中尊者清絕至聖,外面的景物不值得他一瞥。遊星鬥道:“人家愛惜蝦兵蟹將,收進老窩照護有加,我們該當何如?怎生髮落五臺派何兆基那幫人?”輿中尊者發話:“無能鼠輩,何足掛齒,放他們自生自滅去吧。”何兆基和周尚義等羞愧難堪,喪氣到了極點,畏畏縮縮退向場外,又不肯就此離山,站在長春麓邊上朝試煉場翹望,猶如一羣鬥敗的野狗,還等着機會分些殘羹冷炙。
遊星鬥又問:“最勝該怎麼辦?他被峨嵋劍氣傷的不輕。”
最勝和尚趴地抖瑟:“弟子出師不利,有辱師門,請師祖重重責罰。”
輿中尊者道:“畸零子,你收的蠢徒弟,自然該你管教。”
拿拂塵的道童應諾:“謹遵師命。”舉步走到跟前。最勝和尚腦門碰地,衝他哀號:“弟子天生蠢笨,弟子蠢如豬狗,弟子罪該萬死,是弟子自己用錯法術,墮了師門威風,師傅勿要手下留情。”
峨嵋衆徒大感驚訝,最勝既爲金輪教主殊勝佛的師兄,身份本領何其之高,他師傅怎會是個掃地除塵的童子?眼看方纔豪強霸道的大法師匍匐在地,一個瘦弱孩童昂立當前,兩廂對比顯得十分滑稽。又聽最勝和尚口中自貶自辱之辭不絕,雖是師長問責,但此戰因李鳳歧突現而逆轉,原非最勝方略失當,如此告罪不太懦弱了麼?殊不知他們這派門風高傲,不可一世,失敗者惟有自示卑弱,聲言敗績與師門無關,方可換回師長的寬宥。
畸零子緩緩擡起左臂,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去了你的掛礙珠。”手腕微抖,佛珠纏上前臂。最勝和尚立時蜷成一團,周身骨骼“咯咯”作響,功法被廢的苦楚驚魂蕩魄,連張口慘叫的意志都已喪失。畸零子道:“掛礙珠要這麼用纔對!”五指一張一縮,掌底多了條人影,對面黃幽忽地放聲狂呼。
那人影竟是黃幽的魂魄,被畸零子以奇譎莫名的法術抓出,黃幽的肉身緊隨騰空,掣電般飛來與魂魄融合。仙界多有整合靈肉的道法,一般都用肉身招引魂體,如招魂術回魂術等等。蓋因肉身比靈魂沉重萬倍,以重馭輕方合常理。畸零子反其道而用之,用魂魄招來肉身,拿魂之力實已煉到匪夷所思的境界。況且黃幽身爲遁甲首徒,遁走閃躲的功力舉世罕有,一抓之下便即受擒,對方手法該是何等精確!衆人思之大駭,眼見黃幽毫髮無損,在掌下動彈不得,均知畸零子此舉是向峨嵋示威——遁甲首徒都難逃掌心,旁人更加不用說了。李鳳歧急施天王盾罩護,終究慢了一步,被畸零子強大的氣場阻在外圍。
一剎那,氣氛凝重,衆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畸零子的手掌離黃幽頭頂半尺高,懸而未落,冷然道:“無名小卒,殺之污手。”屈指一彈,黃幽滾回原位,騰地跳了起來,怒叫:“你個乳臭未乾的鳥道童,趁人之危算什麼屁本事,你奶奶的,有種再抓我一回看看。”他受命搬運各派人衆,真氣消耗過半,敵人襲來無力閃避,以致當衆丟醜受辱。這啞巴虧吃的憋氣,過後怎不暴跳如雷。李鳳歧道:“站好位置別亂動!”將天王盾傳入衆人身軀,時刻緊附不鬆。方靈寶取丹藥給黃幽服下,耗損的真氣回覆如常。
此時最勝和尚的苦痛逐漸寧息,運氣自察,僅是“掛礙珠”功法被廢了,心裡稍感安慰,爬起來站到那幾名童子後面。畸零子回身稟道:“劣徒已伏罪領罰,請師傅示下。”輿中尊者道:“很好,滅掉峨嵋派的差使,你一併辦了吧。對付峨嵋勞師動衆,法聖未免小題大做了。”
畸零子俯首領命,將拂塵插入後背,轉過身來道:“喂,你們識趣的給我靠邊站,叫亂塵,百里文虎滾出來領罪。”
一聽這話,峨嵋衆徒氣往上衝。黃幽還罵:“鳥道童滿嘴放鳥屁!快叫你師傅爬出那烏龜匣子。”李鳳歧情知勢緊,應避免糾葛節省精力,揮掌命黃幽暫退,正色道:“崑崙峨嵋兩派無冤無仇,你師徒因何上山生擾?有什麼企圖都挑明瞭罷。”
畸零子打量他幾眼,道:“玄門首徒勉強算個人物,聆受法諭倒也夠格。那你聽好了,本派祖師尊號法聖,乃崑崙先聖鴻鈞道祖親傳弟子,因查得峨嵋派法學淺謬,揚邪誹正,特委託我師尊清理山場。你等若聞此諭,須立刻交出所有道法笈冊,騰出虛無三峰,離開蜀境,再不能用峨嵋派的名義招搖撞騙。”
他說一句,峨嵋衆徒便增一分怒色,只待首徒下令驅敵禦侮。李鳳歧托腮沉吟:“果真如此,法聖貪圖玄門法義秘笈,以前玉銀童也曾跟我談起過……法聖幹麼不自己潛入山中偷取?哼,定是自恃大宗師的身份,寧肯強取,不肯偷竊了。”皺着眉苦思,搖搖晃晃好象昏了神。往常每逢心有感觸,他總要痛飲兩口,這會兒往腰裡連摸幾次,卻次次摸空,內心的迷亂行諸於色。歐陽孤萍知道他酒癮犯了,小聲道:“我們退進玄真界好麼,那裡設有符……”李鳳歧昂起頭,問道:“你師祖是法聖,那你師傅是誰?你師傅叫什麼?”
畸零子道:“你也配問我師傅的名號。”
李鳳歧瞪眼道:“有,有什麼問不得!”眼珠發紅,兩腳打晃,酒鬼犯癮的衰樣可憐又可鄙。蘭世海不忍再看,喚道:“大師兄!”
畸零子道:“問得,但須一件物事交換。”李鳳歧道:“什麼物事?”畸零子左掌倏張,喝道:“你的性命!”掛礙珠轉動,李鳳歧的魂魄應手擒到。便在衆人失聲驚呼的那瞬,李鳳歧的軀體跟着飛近,掌中劍氣如虹,迎面直刺敵首,只聽碎金裂石的一聲響,畸零子倒退兩步,瞋目大喊,尖銳的嗓音中滿是驚怒之意,同時左手攤開,掛礙珠灼熱的粉末四散飄舞。
那掛礙珠是搜魂奪命的法寶,配以同名法術施用,如果達到最勝和尚的級別,即可鎖住敵魂,禁錮肉身,最高級如畸零子所示,能夠遠距離直接抓獲對手的魂魄。此術取名“掛礙”,是因人心時常生起雜念,牽掛名利,愛人,權位,美食珍寶等等,宛如行走棘林四面扯絆,心緒分散魂體遊離,嚴重時就是常說的“魂不守舍”。掛礙珠專門針對這種狀態,對手心裡哪怕有一絲半點放不下,便受法術箝制,更別說酒鬼失心發癡,那混亂的魂體形同白送了。敵方主將忽生此症,畸零子正求之不得,立時將李鳳歧定爲首要的捉拿目標。
哪知李鳳歧放曠日久,竟是第一名無牽無掛之人,裝出昏態誘敵下手,只爲藉機接近敵身放劍。他自創的“分元破魂斬”可將元神分成千百零碎,主體仍堅守體內。畸零子抓來部分魂魄,李鳳歧原身緊隨而至,輕鬆穿越外層氣牆,照樣能自主的施發劍氣。發功之距不過數寸,鴻冥劍命中掛礙珠,登將法寶震碎,畸零子左臂劇痛,真氣亂滾,掌心燙如火燒,“掛礙珠”的功法就此被破掉了。他修爲深湛,遇挫不顯敗象,左手連續畫圓,一道道太極形狀的氣圈遞推向前,劍氣再難刺進毫釐。
李鳳歧一擊未獲全功,迅疾馳向天邊,口中大喊:“擺真武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