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震懾羣仙的同時,桃夭夭已護送琰瑤環降下地面。隨後幫李鳳歧調氣,助龍百靈安神,察問十二劍等人的傷情。他心裡記掛同伴安危,門派爭端就拋在了腦後,甚至連宓文妃到了峰上也沒留意。而琰瑤環體質單薄,從元始峰飛到璇璣峰,數千裡雲路飄搖,落地時幾乎疲累昏厥。經魔芋大夫調治,方纔逐漸回覆了精力。那邊班良工稍微緩過些勁,掙扎着爬回峨嵋派陣營。侯天機揭開戰神五號的胸甲,黃幽和方靈寶攙他出來。幸有麻姑阻敵在外,峨嵋衆徒暫獲喘息之機。自然宮前殿風波晏息,地上散佈碎磚斷樑,燕盈姝帶領神農弟子奔走其間,抓緊時間給玄門高手治傷。後面的道宗弟子,海島仙派,峨嵋幼徒及各派眷屬,暫時騰不出手照護他們。三十餘間精舍已成瓦礫,廢墟里坐着幾百老幼,不動彈不哭叫,木呆呆的象是嚇傻了。桃夭夭正想近前察看,琰瑤環抓住他手腕,沉聲道:“你跟我來!”又向龍百靈道:“靈兒,你扶我走路!”
龍百靈神志漸明,服下神農門補氣養元的靈藥,精神也大見好轉。然而心中預感不祥,遲疑着站不起身,琰瑤環挽緊她的胳膊,悄聲道:“十六年的苦難,馬上就到頭了,我們娘倆定要相互支撐到最後。”臂膀纏繞,暖暖溫情似穿透了衣衫肌膚,龍百靈既感動又驚惶,象被無形的提線牽扯,不由自主的往前邁步。
琰瑤環領着兩個少年,徑直走到武陵龍家前方。周圍氣氛忽而凝重,仙凡大衆屏息注目,暗覺沉寂裡醞釀驚變,將比此前所有的鏖戰激鬥都更令人震撼……忽然間,宓文妃開口道:“真是有膽量啊,私逃的小妾滿竟敢世界招搖。瑤環妹妹,我只當攻上元始峰才能見到你呢。”
琰瑤環道:“我離開龍家來到峨嵋,還不是拜文姐姐所賜。”站定腳步,回首道:“桃夭夭,記得自己發過的誓麼?”化聖池邊“我是你兒子,你是我母親,兒從母命天經地義。”的字句,依稀迴響耳畔,桃夭夭凜然道:“記得。”琰瑤環道:“那好,你聽我的話,現在就把那女人殺了!”一指宓文妃。桃夭夭早料到此節,跨步上前,掌中劍光閃現,豈料目光與宓文妃相觸,一腔狠勁倏地無影無蹤,宇宙鋒高高舉起,就是沒法向她揮落。
宓文妃笑道:“母子天性相親,兒子怎會殺死生母,你這條計未免太笨。”琰瑤環道:“常言說得好‘生處不大養處大’,誰是他真正的母親,可要他自個兒說了算。”兩人對答幾句,平靜宛似聊家常。桃夭夭聽了卻象五雷轟頂,耳朵裡嗡嗡作鳴。忽然一隻手摸上肩頭,慈柔的話音響起:“孩子,你要想仔細啊,是誰含辛茹苦養育你長大?是誰教你識文斷字讀詩詞,外面受人譏嘲欺辱,又是誰給你擦掉眼淚,摟着唱着哄你破涕爲笑?”
桃夭夭轉過臉來,怔怔的望着琰瑤環,從她雙眼中看到暖意流淌,宛如洗掉迷塵的清泉,一幕幕舊事隨之浮現:寒夜孤燈,瑤環坐在牀邊,給他縫製暖和的虎頭小棉鞋。他縮在被窩裡,看着小老虎長出了耳朵,牙齒,黃白的花紋。晴日明亮的窗臺下,琰瑤環手捧書卷,一遍遍教他念“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呀呀的童聲與溫藹的解說應和成趣。每次外邊受了委曲,氣呼呼的問爲什麼別人叫自己“野種”,琰瑤環總是強裝笑顏,盡力寬慰,卻不知何時淚水已打溼面龐.......多少日日夜夜,諾大龍家府宅,相依爲命的只有眼前這女人,她不是母親誰又是?桃夭夭氣血如潮涌,猛地跪倒跟前,大叫:“娘!”琰瑤環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望向宓文妃道:“這孩子自小極重情義,他的性格脾氣,我可比你這‘生母’瞭解的多。”語氣裡滿是得意的味道。
宓文妃面色陡變,宛似籠上了蒼白的寒霜,森然道:“你敢跟我耍這種陰招。”瑤環道:“唉,自己造下的孽,自己該遭報應。你捨棄親子十六年,還指望他認你麼?母子天性雖親,可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扶起桃夭夭,板着他面朝宓文妃,道:“孩兒,我們如何受辱受屈,你應該銘記在心。罪魁禍首即在面前,現下便是找她算總賬的時候。”另一邊龍百靈惝恍悱惻,想走近勸解,卻被瑤環夾住臂彎,掙動發聲的氣力轉眼消空了。
峨嵋弟子和仙凡諸衆同樣驚疑。歐陽孤萍低聲道:“這兩個女人都在使壞,把母子親情當作相互傷害的利器,天下竟有這等冷血狠毒之事。”蘭世海道:“要不要提醒師尊?”李鳳歧搖頭道:“怎麼個提醒法?整件事離奇詭譎,前因後果都不清楚,貿然插手只會越攪越渾,況且……”目光閃爍,掃過龍家人羣,緩沉的道:“老天沒眼人有心,當孃的哪能忍心加害兒子?兩位‘母親’必是受人利用。幕後主謀沒現形,咱們還得耐着性子察辨。”
桃夭夭恍恍惚惚的邁開腿,耳聞瑤環“殺了那女人”的催促,腦子裡念頭紛雜,一忽兒想“宓文妃怎會是我的生母?我是在做夢還是發瘋了?”一忽兒又想“如果是真的,那靈兒她……她是我親妹妹?!”馬上否定了這想法“不對,假若宓文妃是我親孃,靈兒是我親妹,豈可將她許配給我做妻子?但若不是親妹,靈兒又是我什麼人,她跟宓文妃是什麼關係?啊,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越想越是混亂,腦汁象是成了漿糊,魂魄似已飛出軀殼,茫然四顧,觸及琰瑤環悽絕的眼神,登時打了個寒噤。多年間切切痛恨,耿耿於懷,不正爲這悲苦悽慘的神情麼?遭受何人的摧殘迫害,琰瑤環平日從不明言,只借着柔柔關懷,細緻體貼,暗將仇恨刻入孩子的骨髓。“媽媽這樣和善,爲何會吃這麼多苦,受這麼多的責罰?”“僕人們都說太太嫉妒媽媽長得美,所以讓她戴着面具,永遠不給龍老爺看見。”“媽媽的臉是被太太毀了,還寫下污穢醜陋的怪字,龍太太罪大惡極!我長大了絕對放她不過!”……一層層循序漸進,任由桃夭夭自去體悟,自去思索因由,自去將愛恨比照對立。瑤環給予他的愛越多,他對龍太太的恨意越深,天長日久,兩種情感都化成了磨滅不掉的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