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灌滿美酒,隨風飄香。李鳳歧鼻翼微張,挺脖奮力迎湊,就着桃夭夭手裡吞嚥。眨眼葫蘆空了一多半,酒漿入肚,精神爲之大振。他轉向孤萍,道:“昨日走得匆忙,遺失了此物,多謝師妹替我帶着。”
歐陽孤萍沉着臉,道:“昨天你偷偷潛入普善島,放走了三千邪徒,是也不是?”
李鳳歧啞然打個哈哈,手指張開的嘴巴,示意桃兄弟快往裡灌酒。黃幽道:“那些人中了冥霜鎖魂術,法力全失,動彈不得。李師兄幫他們解困,將冥霜引入自身經脈。我們來遲半步,師兄就要爲邪教惡徒捨身成仁了。”話裡微帶責備,心裡卻很佩服。
原來峨嵋九門各擅所長,風雷門專司攻擊,其法術具有極強的殺傷力。冥霜鎖魂屬風雷精深道法,破堅之利更爲可怕。但此法太過艱深,風雷首徒何九宮都未煉成,神妙威力僅存於傳聞——據說冥霜鎖魂術一經施放,對方元神無法出竅,由冥界霜凌凍鎖,從內到外禁錮軀體,至於何年何月重獲自由,全憑施法之人的意願。如用外力強行解縛,霜凌則將全部傷害轉嫁給解救者。李鳳歧爲金輪教徒解開困厄,等於讓冥霜侵入百骸,換了別人早已凍斃。他卻連續承受了三千餘次重創,仗着天王盾抵抗寒傷,雖命陷垂危,但神功卓絕,委實令人驚佩。黃幽感懷了半晌,道:“李師兄,你......你真不值得。唉,不值得替惡人受苦。”
衆人默默圍成個圈,面對石頭上的那個醉鬼,不知他是濫施仁善呢,還是自虐成習。歐陽孤萍道:“金輪教大小頭目全數落網,一宿工夫放個精光,倒也乾淨麻利。敢問大善人李師兄,你是如何‘妥善’安置他們的呢?”
李鳳歧道:“還能如何安置?都是有妻兒老小的普通老百姓,信了邪教才四處亂跑,我自當送他們回家,下半輩子吃盡苦頭,也算是贖罪受罰了。”
孤萍道:“哦,我可又不懂了,回家怎會是吃苦?”
李鳳歧道:“家室之累,生計之艱,凡夫在世如磨盤底下的米粒,飽受碾壓,焉得不苦?何況......”孤萍道:“何況什麼?”李鳳歧道:“更何況耳邊還有個碎嘴子老婆,拉長苦瓜臉成天問東問西,比老母雞都聒噪,唉,正是苦上加苦,他媽的苦不堪言。”
孤萍一窒,明知他是討自己便宜,欲待分辨“我的臉哪點象苦瓜?”畢竟說不出口,氣的乾瞪眼。桃夭夭勸道:“大哥養養神吧,休要與人爭執。”
黃夢龍道:“劍仙門的純陽真氣煉至化境,或可稍抵冥霜的寒傷。但受傷又復勞頓,往返西域千百次,鐵人都會散架。眼下恐有性命之憂。”
小雪聽他說的嚴重,心裡針刺般難受,近前幫着護理大師兄。桃夭夭想使大哥寬懷,強笑道:“短短一夜,往來西域千百次,大哥你的道法天下無敵,那唐連璧遠遠比不上。”
忽然有人應道:“未必。”聲音清晰,彷彿近在身側。蘭世芳驚道:“唐師兄!”回首遙望,一片霜雲貼地飄來。雲開處,青龍珏閃耀,唐連璧白衣素影,腳下微塵不起,走得好象很輕很慢,一瞬間已站在大石之前。
桃夭夭瞋目怒視,想到大哥是被他的法術所傷,欲待上前斥問。李鳳歧伸臂制止,又輕輕推開小雪,對唐連璧道:“鴻冥劍第九重,你已見識過了,覺得怎樣?”
唐連璧道:“萬里救人命,如風似雷,亂塵大師的傳人青出於藍。”這本是李鳳歧給他的讚語,略作改動,依樣奉還,說不清是誇獎還是譏諷,繼道:“駕御鴻冥劍送三千俘虜歸家,青海川陝來去五十八趟。鴻冥劍的速度,大致與遁甲六合縮天術相當。”
李鳳歧皺起眉毛,眼底閃過一絲驚異。
昨夜擺脫冥霜束縛後,金輪教徒們邪氣大減。那些人頭腦昏沉,天良復甦,憶起離家多年,父母妻小存亡難測,剎時羣情悲慼,相互哭號訴苦。李鳳歧躲在暗處運用天王盾,一面消減自身傷勢,一面暗中窺探。
那些教徒早年多爲牧民農夫,或十幾人同族,或幾百人同鄉,一開口辨得鄉音,紛紛呼朋喚鄰,分羣聚集。李鳳歧暗中看的真切,隨即駕劍光送其還鄉。他浪跡天南海北,熟知西域的地理,一次遣送多人,倒也事半功倍。若遇無親無家的孤老,或者神志昏迷的病漢,便送往川陝各地的養老堂,棲流所,福田院等處收容。奔忙一整夜,安頓完畢,前後總共跑了五十多趟。
這事做的十分隱秘,衆教徒恍恍惚惚,始終不曉何方神聖顯靈施救。而唐連璧說出具體路線,折返的次數,顯然目睹了整個過程。李鳳歧凝思回憶,想不起有人跟蹤,笑道:“唐老弟,好手段,自始自終跟隨我同行,我竟毫無知覺。你是監視我呢,還是打算瞅準機會把酒鬼幹掉?”
桃夭夭也明白了,暗暗心驚“大哥捨己救人,帶重傷奔波萬里之遙。姓唐的居然悄悄跟隨,袖手旁觀,如同兀鷹等待病牛倒斃。此人手狠心冷,比龍家大太太未遑多讓。”
此時還魂針效力發足,李鳳歧氣色轉好。金線灌輸陽光,吸足陰寒,散發碧油油的色澤。燕盈姝收起法寶,道:“冥寒的創痛暫時止住了,但李師兄經脈錯位,另有四種毒氣交激衝突,極難降伏,除非魔芋大夫......”忽地打住話頭,言下之意,魔芋大夫也難說十足把握。
蘭世芳道:“另外的毒......是毒傷?”
燕盈姝道:“據我診察,毒氣分作炎陽,陰風,冰塵,焚天四種,應爲金輪教四大護法的......”
剛說到此節,唐連璧衣袖微抖,一股勁風穿繞李鳳歧胸肋,“唰唰唰”布片飛舞,上半身的衣裳破碎飄零。
李鳳歧道:“喂,喂,青天白日的,幹嘛撕老子衣服?”揉了揉醉眼,叉手叉腳拉開了架子,嘴裡囈語連篇:“隨便吧,諸位既有窺私之癖,本人樂意免費展示。唉,想前年瓊月班小湘蘭紅遍京城,傳聞她屁股上紋了朵白牡丹,圖樣精美堪比名家手筆。偏偏小湘蘭不肯輕易示人。引得滿城浪蕩子弟捧着銀子爭着來看。我也興沖沖的送了五十兩銀子,先看了她左邊屁股,沒有,再付五十兩看右邊屁股,也沒有,問她怎麼回事?她說白牡丹是白的,與她的屁股同色,故而難辨,前世有緣分的才能見着。他奶奶的這不擺明騙人麼?可見花錢刺探人家的隱私,實是不折不扣的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