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渺神色變幻,許聽潮稍稍沉默,便道:“師叔可欲迴轉一觀?”
猶豫片刻,李渺終究還是搖搖頭:“不必,徒增爭執而已。”
豈止是“爭執”?若兩人迴轉,必然與各派老怪兵戎相見!之前他們出手都甚有分寸,無論對上何人,都是傷而不殺,但事情既然已經做下,再回去無異於當面打臉,弄出一兩起命案來也並非不可能。
雖然兩方生了爭執,但畢竟還有些交情在,誰都不願鬧到那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者,就算各派尚且存下另一份足夠建造接引仙陣的靈材,但等到建成也是數年之後的事情了。他們能在巨人界集齊兩份,鳳凰界卻是貧瘠,沒個數百年上千年根本做不到此事。
此番奪陣,李渺又知曉鳳凰界必然得手,而接引仙陣單隻一座並無任何用處,因此滯留本界的各派十有八九不會再建,與鳳凰界本宗的聯絡斷絕大半,已成定局!
李渺種種考量,許聽潮並非全然清楚,但也不願過多摻和本宗的事情,既然這位師叔說不用,那就索性如此了。
“接引仙陣事關重大,還請師侄護送一程!”
李渺難得拱了拱手,許聽潮一點頭,心念動處,飛梭已然挪移而走,倏忽不見了蹤影。
兩人先回了鈞天上院在妖域上的山場,乘坐大挪移乾坤陣到得東極洲夸父族領地,而後許聽潮又陪同李渺到了太清別院,方纔分別。李渺自去完善仙陣,許聽潮卻順道去尋幾個交好的同門小聚了一番,兩日後,方纔動身迴轉。
“師叔,鳳凰界怡樂堂兜梓穰前輩求見!”
許聽潮剛回到佈置在妖王峰上的仙府,便有弟子當值弟子前來稟報。
“哦?”
被禍害得如此悽慘,這老怪竟然還會找上門來,着實讓人意外。
許聽潮也沒有疑惑多久,便說道:“請他到悅來峰,我隨後便至。”
那弟子領命而去,許聽潮也不耽擱,除了仙府,架起一朵白雲,往悅來峰緩緩而去,心中思忖這老怪的來意。
羣峰之中,雲海之上,多有弟子駕馭法器慢悠悠地飛遁,見到許聽潮這位長老師叔,都是隨意地打招呼,半點也不見拘謹或者害怕,許聽潮也一一回應。雖然他面色淡然,心中卻甚是歡喜,畢竟是自家基業,這般欣欣向榮的模樣,着實教人振奮。
不旋踵,已到了那悅來峰上。兜梓穰早已在新建的如歸殿中客位坐定。
這老道生得白白胖胖,好似一渾圓的麪糰,面目也甚是和善,幾個奉茶的人、妖兩族女子看得有趣,都在偷偷打量。這般舉動,如何瞞得過堂堂虛境中人?但他卻是笑盈盈地正襟危坐,絲毫不以爲忤,直到許聽潮到得峰上,方纔站起身來,搶先迎出門去。
“許師侄,別來無恙乎?”
兜梓穰一副知交好友的模樣,讓許聽潮很是詫異,不明白這老道哪根筋不對。且不說前些天結下的仇怨,便是在乘坐元磁極空梭前來本界的途中,也曾因他試圖捕捉青鸞族那小青鸞霽月生出過齟齬。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老道如此模樣,許聽潮也不爲己甚,淡然一笑道:“勞師伯久等,小侄之過也!請入殿中敘話!”
言罷,伸手肅客,除了有些文不對題,舉止言語並無任何倨傲差錯。
兜梓穰暗自驚異,這小子全然不似在太清門中聽來的那般不堪,也沒有當年半分在飛梭中的半分跋扈。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如此表現,正合說事!
兩人入殿中坐定,弟子奉上茶來,相對飲了一回,許聽潮便放下玉盞,道:“師伯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兜梓穰一怔,卻是不曾料到他竟然如此直接。愣住之後,便是歡喜,這小子如此沒有城府,此番前來八成能夠成事!
團團的胖臉上,笑容更多了幾分,而後做出一副無奈狀,只他道:“實不相瞞,老道乃是上門求饒來了!”
許聽潮神色微動,似這般,倒與方纔猜測吻合,略略沉吟,才說道:“此事幹系重大,小侄須得請門中長老前來,還請師伯稍待。”
兜梓穰心中一跳,如此一來,自己方纔的盤算便要落空!鈞天上院之中,很有幾個難纏的人物。似那邵元修便高出自己一個輩分,年歲極大,雖然原來在太清門中聲名不顯,但卻是個老於世故的人物;再如青鸞一族的主事之人元上,也並非好相與;除此之外,尚有仙府中培煉丹藥的祁堯,客卿長老唐季甫,遠在東極洲上的陶萬淳,以及皇甫睿、江半落兩個因子女而貴的仙門蔭親!便是那血妖,也不似許聽潮這般容易說話!好在血妖和陶萬淳都遠在東極洲上,此次應當不會過來。
這老道十分惋惜,但卻不能阻擋許聽潮行事,只好笑着應下。趁殿中服侍的弟子前去邀請諸位長老的時候,先說起旁的事情。
“老道當年糊塗,見貴派弟子霽月很是討人喜愛,便欲收入門中好生教導,不曾想卻惡了師侄,着實不該,還請師侄萬勿見怪!”兜梓穰面色頗有些尷尬,翻手取出個青紋錦囊,“這些物事,便是老道的賠禮,還請師侄代爲轉贈。”
許聽潮似笑非笑,當年他可不是這般說的,反倒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將那小青鸞當做懵懂禽獸,硬要捉去豢養。如今這老兒竟將姿態放得如此地下,之前“求饒”之說,倒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過就算如此,許聽潮也不打算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只道:“師伯既有此誠意,何不親自與細柳、元上兩位長老說?他夫婦二人片刻即到。”
兜梓穰面色微微一僵,便恢復了之前笑盈盈的模樣,連道:“應該的!應該的!是老道糊塗了!”
這般模樣,反倒讓許聽潮心中一動,如此羞辱都能忍得下來,這老道所求非小!當年霽月一事,這老道雖然最終退讓,但事發的時候,說話卻很有些張狂,此刻更是各派推舉的主事之人,言行關乎各派臉面,如此隨和得近乎諂媚,委實大異尋常!
不等他有旁的想法,兜梓穰又開口了。
“老道尚有一件私事,還望師侄能夠成全。”
許聽潮聞言,心中便有了計較。這老道與毒聖門毒閻羅交好,當年擒捉霽月,那毒閻羅也曾出手,卻被自己收走了七枚本命法寶紫紋蠍針!本命寶物干係重大,斷然不能隨意丟棄,這便宜師伯所說,八成與此事有關。
心中如此想法,口中卻淡然道:“師伯請講!”
果不其然,兜梓穰聞言,便站起身來,施禮道:“老道那好友毒蟲兒沒個分寸,當年出手太過狠毒,多有得罪之處!老道此番代友致歉,還望師侄大人有大量,莫要與他計較!”
許聽潮亦是站起身來,側身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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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伯行此大禮,折煞小侄了!”
“我等修行中人,最忌毀人法體,壞人修行。區區虛禮,如何受不得?”
許聽潮嘿然一笑:“師伯既知此爲虛禮,又何必試圖以此來鉗制小侄?小侄也不瞞您,若有朝一日與毒閻羅相逢道左,說不得便要好生算一算諸般仇怨!究竟何事,師伯還是直說了吧!”
兜梓穰聽得眉頭連跳了幾跳,最終卻呵呵笑出聲來:“果真瞞不過師侄!”
這老道一抖袖袍,取出個三尺長一尺寬的白色玉盒來,用真氣託了,送到許聽潮案上。
“師侄請看,這套飛針用來換取毒蟲兒的本命寶物,可足夠了?”
許聽潮也不說話,重新坐下,屈指彈出一道五色氤氳的清氣,將玉盒打開,只見其中整齊放置了四十九枚白森森的七寸飛針,根根粗如綠豆,光潔閃亮,銳氣逼人!
此等飛針,單獨一枚便算得珍貴,更何況這一套數量足有四十九?毒閻羅那紫紋蠍針劇毒無比,拿在手中也是無用,品質也比不上眼前這一套,若能換得,自是好事。
許聽潮略略思忖,便揮手將之收了,一陣清光閃過,案上留下卻是七枚被重重封禁的烏沉毒針。
“紫紋蠍針在此,師伯請取走!毒閻羅之事,小侄便也不計較了。”
兜梓穰見許聽潮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此事,心中卻是隱隱作痛,那套太白金針,乃是他好不容易纔從西神都中尋來,雖然不是仙府奇珍,但卻勝在奇詭鋒銳,倘若使用得好了,效用半點不差,單單用來交換這七枚毒針,卻是虧大發了!不過若非如此,也不見得能消去這小子心中的恨意!寶物縱然可貴,但終究比不上一至交好友來得重要。
思及此處,兜梓穰便笑着謝過,將七枚紫紋蠍針收了。
鈞天上院其餘長老還不曾到來,這老道便與許聽潮說些零碎的事情,絕口不提兩天前接引仙陣被搶奪一事。
盞茶功夫,邵元修才踏入如歸殿中,一番寒暄自是不免。
這老道的到來,彷彿是個訊號,不久之後,細柳和元上、祁堯和唐季甫、皇甫睿、江半落便先後到來,細柳元上出雙入對纔是正常,祁堯和唐季甫攪合一起,卻是同爲丹道宗師的緣故。初次之外,許聽潮還將白靈素和孔致皋、白悵和蕭冕四人一同請來。
坐定之後,兜梓穰真個就當年霽月一事向細柳和元上致歉,並送上賠禮的物事。
對這老道的行徑,細柳依舊很不高興,元上卻哈哈一笑,算是將事情接過。
兜梓穰要的就是元上的好感,細柳如何想法,便不算多重要,且他雖然面色不好,其實心底也算接受了他的歉意,不過女子終究是小心眼兒了些。
一番動作,鈞天上院之中已有許聽潮和元上、細柳三人與自己化解了干戈,其餘人等,便是想要攀扯上關係,暫時再也無從下手,因此兜梓穰覺得時機已到,便說出了此番來意。
“老道此來,卻是爲了給我等大大小小七百餘派求一條生路,還望諸位道友高擡貴手,允我等方寸之地,以作棲身!”
殿中衆人默然半晌,邵元修才道:“各派自在妖域之上開山立派,何出此言?且此事當與太清門分說,師侄卻是找錯人了。”
兜梓穰並不滿意這般一推乾淨的說法,肅容道:“邵師伯言重了。在這巨人界中,鈞天上院方爲翹楚,有朝一日,各洲各派,天地生靈,無不仰貴院鼻息而存,我等諸派不來相求,又該往何處去?”
這一記馬屁拍得衆人心中舒爽,邵元修卻不鬆口,只道:“然則太清門畢竟爲本宗,本院行事,須得顧及宗門令諭。”
兜梓穰哈哈一笑:“師叔休要誑我!”邵元修作色,他卻視而不見,只大聲道:“師侄亦從鳳凰界而來,如何不知貴院與太清門貌合神離?太清門仗了尊長,多有欺凌之舉,此番也是因我等各派作亂,方纔不得不刻意親近!而我等舍卻那接引仙陣,太清門內患不再,如何還會對貴院假以辭色?”
這等蕭薔內事,畢竟爲忌諱,因此兜梓穰說到此處,便自住口。殿中鈞天上院幾人,都是面色微變!
兜梓穰趁機道:“貴院根基雄厚,遠在本宗之上,假以時日,必定遠較之強盛。太清門勢大,我等招惹不起,貴院如同旭日勃發,前途一片光明,我等諸派如何還會去做那螳臂當車之舉?此番來求,卻是正心誠意,還望貴院憐憫!”
言罷,這老道起身團團施禮!
皇甫睿,江半落,孔致皋,白悵和蕭冕等元神趕緊起身還禮。白靈素見狀,也欲起身,但見到細柳和許聽潮都端坐未動,便自忍住,只是面上頗多忐忑,不知自家這般做法是對還是錯。
除了孔致皋三個妖修,衆人卻都不曾注意到她的異常,兜梓穰一番話,讓人覺出各派之大決心!竟然連接引仙陣這等緊要無比的物事都能捨棄,也不知是否早有謀算。
沉默一陣,邵元修方纔開口讚道:“師侄好大手筆!”
兜梓穰苦澀一笑,道:“當不得師叔稱讚。師侄等所作所爲,不過‘求存’二字而已。鳳凰界遭受諸般劫難,貧瘠已久,修行之人想要更進一步,機緣渺茫。與太清門會盟,攻伐全界,不過爲了以一界之力供養己身,求得修爲更上層樓。之後謀劃失策,與太清門爭奪利益,也是爲此。謀求接引仙陣,借恭賀貴院開派之機渡來此界,還是爲此。此番捨棄仙陣,矮身以求,依舊爲此!還請諸位成全!”
這老道又是一禮,自邵元修以下,殿中衆人卻盡數起身還禮。
不管他來意若何,這般舉動卻讓衆人動容,大道渺茫,天地無情,但凡修行之輩,哪個不是感同身受?
兜梓穰見狀,大喜過望!知曉自家的說辭已然打動衆人,此事大有可爲!
且不去管這老道如何想法,許聽潮同一幹長老傳音商議一陣,便有了計較,於是說道:“不瞞師伯,本院與太清門爭執起時,便是各派鳳凰界本宗被盡數打壓那一刻。以太清門的勢力手腕,此事決計不會長久,因此與各派化解干戈,也算當務之急。”
兜梓穰面色變幻,頗有幾分難看,但也知許聽潮所說不假,只得嘆息稱是。
“但各派須得依從幾事!”
許聽潮神色轉爲肅穆,兜梓穰無奈,儘管心中惴惴,也只能硬着頭皮道:“師侄請講!”
許聽潮卻不懂得顧忌他的感受,徑直道:“如今魔獍八界會同鬼車界參與入侵,各派須得將之擊退,並負責看守那虛空通道,如此方能有在妖域和東極洲上開山立派的機會。且安定之後,看守虛空通道必得無有疏漏,倘若事有不協,本院勢必將出手!”
兜梓穰暗暗叫苦,將九界聯軍擊退,談何容易?但他也知前番做法着實惡了鈞天上院,如今能求來這般機會,已屬不易,因此也不敢反駁,只得應下。不過他也不打算全然遵循,道:“還請師侄命九地血府莫要再來侵擾!”
原來當初魔獍八界不及各派勢大,血妖便讓血府老人回去糾集門人,拖住各派一部分精力,雖然不曾真個開打,但也能達成目的,讓其變得與魔獍八界勢均力敵。
此番議定,血府便不須再做那等陰損的事情,許聽潮一口應下,而後又道:“各派建立山場,須分散妖域和東極各處,彼此相隔不得少於七千萬里!否則本院登仙門大典時,將不再邀請各派前來參與!”
兜梓穰聞言,卻是又喜又憂,喜的自然是鈞天上院竟然還遵循之前在開派大典上的協議;憂的自然是這般分割,諸派不免成爲一片散沙,若想再合力相爭,必然多受掣肘!
儘管如此,棒子甜棗卻都得接下。
兜梓穰應承之後,再次嘆息相求道:“妖域和東極洲上人煙稀少,還望貴院能允許我等從幽雲洲上遷移些許人口,以維持宗門延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