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愷說道:“這個我也疑惑,有機會你不妨問一問聖上,得到答案告訴我。”將問題原封不動送還給我。
我出了會神,“總之一句話,聖上很早以前已經知道你心懷叵測,對不對?”
“對。”
“好,那你就是我在聖上跟前晉身的階梯了。”
張愷皺眉,“什麼意思?”
我淡淡笑道:“你稍後就會明白,”我心念轉動,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和驍果營的李孝本,有沒有來往?”
“沒有,怎麼了?”
“沒什麼。”看來聖上今次遇襲,和張愷應該沒有關係,“我出來那陣,夏東海吩咐我,務必要在十一時之前回成象殿。”
“行,你回去吧,記住,”張愷陰冷笑道,“我料理你全家,就像捏死幾隻螞蟻一樣。”
“我知道了。”
我離開明秀殿,原路折回成象殿,推開大殿正門,卻愣住了。
大殿內四下空無一人,但是四邊迴廊上的宮燈卻亮着,琉璃瓦燈罩裡,明燭高燒。
我記得很清楚,我出門那陣,燈火是熄滅的,彼時大殿內黑漆漆一片,聖上在內殿寢宮休息,翟讓和夏東海在寢宮外研究平面圖。
成象殿只住着聖上、夏東海、翟讓和我四人,今天夜間外出的人只有我一個。
毫無疑問,大殿這邊的宮燈,是特意爲我點的,方便我回內殿休息。
這是誰做的?翟讓還是夏東海?
我心中百味陳雜。
次日清早,我照例端了清水去寢宮伺候聖上洗漱,替他擦手那陣,裝作不經意問道:“聖上身子好些了麼?若是好些了,我今天就煎張大人開的湯藥給你服。”
聖上沒作聲,沉吟了陣,說道:“煎吧。”
我擦到他腕間,試探着問道:“聖上,奴婢斗膽,想替你診診脈。”
聖上露出興味笑容,“你會診脈?”
我乾笑不已,“看過這類醫書,沒操練過,不過反正也沒壞處,讓我試試看?”
聖上笑道:“隨你。”
我翻轉聖上手腕,五指輕輕釦緊他右手尺脈,閉上雙眼,細細感知脈搏上的微弱差異,良久說道:“聖上最近有沒有覺着背後虛寒?睡眠輕淺,有點點聲響,就會心悸不已,但又不會醒過來?”
聖上笑出來,“有。”
我接着說道:“聖上是不是曾經被人驚嚇過?”
聖上沒做聲,玩味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覺着背後寒冷,時常心悸,那是因爲你心陽不足,一般而言,喜傷心,憂傷肺,恐傷腎,腎臟虛弱,就會影響心陽,聖上是否經常夜半醒來,彷彿是心緒如潮,但是又覺神思混亂,理不出半點頭緒?”
聖上目露驚訝之色,我心下暗喜,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症狀,當下膽氣大壯,“再來,進食的時候,時常覺着胃口小食即飽,咀嚼吞嚥,會覺得右邊胸口上方,距離頸項有一掌距離附近,肌肉牽扯,會有疼痛感?”
聖上深思問道:“這些你怎麼知道?”他漆黑眼珠定定注視我,“你從張愷那裡聽來的?”
我淡淡說道:“聖上,兩件事需要向你說明,首先,我從來沒有向張大人打聽過你的病情,其次,”我若有若無的笑,反問他,“你告訴過張大人這些症狀麼?”
聖上笑出來,“碧瑤,你學會將我軍了,不錯,我確實從來沒有告訴過張愷,我有上述症狀,”他撫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含笑問道,“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我平靜說道:“我診治出來的。”
這話並不完全屬實,我並不十分懂得診脈,今次能夠說中聖上症狀,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我熟讀《瀕湖脈學》裡邊的脈象診斷常識,但最主要的卻是因爲,我對聖上足夠上心,時時刻刻關注他,他的神態、舉止、一顰一蹙,喜笑歡然,都一一記在心上,並感同身受。
“但是你之前說,從來沒有給人診過脈。”
我笑出來,“聖上,我沒有經驗,不表示我不懂得診脈,另外,”我深吸口氣,“我還可以告訴你,張大人開的藥方,不對你的病症,他說你身子虛寒,是因爲元氣不足,所以開溫補藥方給你,那是錯誤的,你覺得虛寒的根本原因,是因爲你曾經遭受過意外的驚嚇,傷了腎臟,使你心陽受損,應當服用的不是溫補藥湯,而是山茱萸、逍遙散或者是酸角中的任何一種,調養三個月左右,就會有好轉,當然,”我輕巧的笑,“你也可以繼續服用張大人的藥方,選擇權在你。”
我站起身,背對着聖上,將巾帕投進銅盆清洗。
聖上會如何選擇?
他會否識破我的用心?知道我有意要踩在張愷的身上,獲取他的信任?
是的,這就是我想到的晉身辦法,聖上既然一早已經知道張愷心有二圖,我索性趁機攻擊他一番,表明我的立場。
聖上眼中波光閃動,“碧瑤,你覺得張愷其人如何?”
我擰乾巾帕,若無其事轉身,替聖上擦拭臉頰耳畔,“我和他接觸有限,自覺是沒有話語權。”
聖上笑道:“我讓你說,你就說。”
我沉吟了陣,字斟句酌說道:“張大人的人品如何我是不知道,醫品方面,好似是馬虎了些,不怎麼盡心就是了。”
“你是這麼認爲的?”
我笑道:“暫時是這麼看,不過也可能我是錯誤的,張大人也許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診治方式,畢竟我伺候聖上也不過是這兩天的事,他替聖上診治,怕是已經有數年的了吧。”
聖上冷笑,“是,張愷確實是有他自己想法,這一點我很早以前已經知道。”
我心下一動,接口問道:“他有什麼想法?”
聖上卻笑,轉眼之間,面容又漠漠如常,“這個你不需要知道,碧瑤,你今天替我診脈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張愷。”
我愣了片刻,“爲什麼?”
聖上只是笑,溫言說道:“我是爲你好,張愷這個人,不好應付的,我不想你死於非命。”
我沒作聲,指尖輕顫,夏東海說得對,聖上心中想着許多事,還會分神替我設想,他對我着實是不錯。
“至於張愷的藥,”聖上悠然笑道,“雖然不對我的病症,但也傷不到我的身體,所以繼續服用,也是無妨的。”
我趁機問道:“聖上爲什麼這麼肯定?”
聖上卻笑,“碧瑤,我今天的精神很好,稍後你陪我到行宮四處轉轉看。”直接將我那問題略過了。
我頗是失望,面上卻不露聲色,我早有心裡準備,聖上的心防,不是那麼容易被攻克的,這需要一個過程,“聖上想去哪裡轉悠?”
“不知道,你有什麼好建議給我?”
我沉吟了陣,笑着說道:“奴婢在調入成象殿之前,一直住在九成殿偏殿裡邊,在那裡生活七年有餘,負責成象殿宮禁的驍果營千牛左直長,是奴婢的二弟。”大弟過身之後,李孝本提拔二弟頂替了他的位置。
“好,我們就去九成殿看看。”
“是這就去呢,還是服過湯藥再去?”我沉吟了陣,補充說道,“我說的是張大人提供的藥包。”
聖上酣然笑道:“先服湯藥,另外知會東海一聲,讓他先去九成殿清理宮人,順便去尚藥局,拿一些山茱萸,如果尚藥局的人問起,就說是他自己要吃的。”
我擯住呼吸,又驚又喜,眼中淚光盈盈。
聖上笑如清風www.Qingfo.Cc,接着說道:“東海是個武夫,多半不懂得熬湯水這類瑣事,他拿回山茱萸之後,你受累替他熬成湯水,送去給他喝,順便給我一碗,明白麼?”
我連着吸了幾口氣,按耐躁動心情,“我明白了。”
聖上到底還是採納了我的建議。
這天上午,聖上服過湯藥,張愷來成象殿替他診脈,我在旁邊候着,聖上伸出左手,捲起袖口,張愷掃了一眼,驚異問道:“聖上,這是什麼傷口?”他指着聖上左臂上的蛇齒齧痕。
聖上笑着說道:“沒事,前幾天寢宮鑽出一隻老鼠,趁我熟睡時候,咬傷的。”
張愷瞪大了眼,“寢宮中有老鼠?”
聖上半真半假笑着說道:“是啊,我也沒想到,當時也不覺得疼痛,醒來時候卻嚇了一跳。”
張愷拐彎抹角說道:“聖上寢宮如果有宮女壓帳,老鼠哪裡敢這麼猖狂?”
聖上笑道:“是吧。”
張愷略喜,“那要不要臣找個牢*又警覺的宮女來伺候聖上?”
聖上只是笑,輕描淡寫說道:“不用。”
張愷沒再作聲,開始替聖上診脈。
聖上笑道:“我的脈象怎樣?”
張愷沉吟了陣,說道:“脈象穩健,心脈堅強,看起來是在逐步好轉當中,不知道聖上自我感覺如何?”
“比前陣子好很多,事實上,”聖上漆黑眼珠閃現幽光,“我覺着身體每一處都十分舒適,相信你一時半會兒之間,應當是不需要再在我跟前出現了,”他悠然的笑,閒適問張愷,“你覺得呢?”
張愷面容寂寂無波,“臣聽聖上安排,不過,丹陽宮中的主藥經驗尚淺,對聖上病歷也不熟悉,因此臣斗膽請聖上允許,讓臣繼續留在丹陽宮中,以備聖上不時之需。”這要求有理有據,又合情合理,應對十分得當,顯然聖上的驟然發難,並沒有使他自亂章法,這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聖上笑道:“隨便你。”
張愷說道:“臣告退,”他起身之際,又轉問我,“田氏,我之前給聖上抓的藥包,應該已經服完了吧?”
我面不改色說道:實還剩好多。
聖上在我身後眨眼,隱隱有些笑意。
張愷轉對聖上說道:“聖上脈象雖然穩健,但是身體到底還是虛虧了些,臣稍後讓醫博士送些補身的藥包過來,懇請聖上繼續服藥。”
聖上不置可否的笑,漫不經心說道:“行吧。”
張愷又轉對我說道:“以後每天傍晚時候,我會讓醫博士送藥包過來,聖上有什麼變化,你可以告訴他,讓他轉告我。”
我點頭,明白他這是在暗示我,以後要如何傳消息給他。
張愷退出成象殿之後,我找到夏東海,把聖上吩咐他的事說給他聽,隨後問他:“昨天夜間大殿的宮燈是你點燃的?”
夏東海輕咳了聲,“不是特別爲你,只是順便。”
我笑出來,“老實說,我頗是有些受寵若驚,不大能夠適應你這種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友善,你該不是對我有所圖謀吧?”
夏東海氣結,“我圖謀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圖謀的?”
我眨眨眼,慢吞吞說道:“我的美貌和才識。”
夏東海氣得笑出來,“我圖謀你的美貌和才識?!我夏東海雖然格調不高,但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到這種地步。”
我跳起五丈高,簡直恨不得撲過去三拳打得他鼻青臉腫,卻低下頭,輕嘆口氣,“我知道自己生得不好,才識也十分有限,你看不起我,也是理所應當的,我,我實在不必因爲你說了實話,就覺得難過之極。”我抽噎了兩聲。
夏東海狐疑看着我,小心翼翼問道:“田碧瑤,我刺傷你的自尊心了?”
我嗚嗚叫了兩聲,用手矇住臉,彷彿是哭出來了。
夏東海猶豫片刻,期期艾艾說道:“對不起。”
我聽得幾乎笑出來,趁機追問:“既然你不圖謀我的美貌和才識,又爲什麼替我點燃宮燈?”
夏東海沉吟了陣,說道:“那天你說,我是個孤膽英雄,這話真是提醒了我,事實證明,在這樣陌生環境裡,單*我一個人,已經很難護衛聖上週全,我必須要有同伴。”
我放下手,看着夏東海,“這麼說,我得到你的信任了?”
夏東海斟酌片刻,避重就輕說道:“我需要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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