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得面無人色,扔下水桶拔腿往回跑。
等我跑回膳事房,整片東北角已經燒成火海,火苗藉着午後熱風,呼嘯試探着要竄入內殿寢宮,長水營的人正拼命汲水救火,在偏殿修建溫泉館子的李孝本也被抓丁,帶着他手下驍果營兵勇幫忙傳送水桶,我搶了一桶水,將自己身上淋得透溼,矇頭衝進火海,直奔膳食房,李孝本在背後大喊,“田姐姐你瘋啦,趕緊出來。”
我充耳不聞,一路狂奔,熱浪襲人,空氣稀薄,濃煙嗆得我咳嗽,雙眼疼痛難忍,好不容易趕到膳食房,卻不見傻二,頓時急得滿頭冒汗,“傻二,你在哪兒?”
傻二帶着哭腔應道:“我在這兒。”聽聲音彷彿是在竈臺附近某個角落,“碧瑤我怕,”傻二放聲大哭,“我要媽媽。”
我撩起溼透衣衫矇住口鼻,小心繞開着火的炊事用具,逡巡到竈臺附近,伸手四處試探,“在哪兒?”
傻二握住我的手,嚎啕大哭,“在這兒,碧瑤我好怕,我不要變成黑黑烤番薯。”
我啞然失笑,溫言說道:“不會變成黑黑烤番薯的,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但就在這時候,膳食房大門的頂木嗶嗶剝剝迸裂,應聲倒塌,封鎖了出路。
我立在原處,呆若木雞。
傻二不明所以,“碧瑤,怎麼不走?”
我絕望說道:“走不了了,出路被封死。”
傻二哭道:“那要怎麼辦?”
我定了定神,腦中飛速運轉,想起十五六歲時候,有一年春天,我潛入膳食房,偷吃大廚做的美味糕點,正吃得盡興,有值班的上贊內人聽到動靜,入內檢查,當時沒有地方躲閃,情急生智,就跳進了一個儲藏大白菜的地窖藏身,我記得那地窖又黑又潮,四壁光滑,口小肚大,可以容納好幾個壯年男子,但具體方位是在哪兒?
傻二拉住我衣角,“碧瑤,怎麼辦?”
我沒有作聲,努力回想,室內溫度直線攀升,我滿頭大汗,青筋畢露,只覺火舌彷彿是舔着皮膚在遊走。
傻二可憐的說道:“碧瑤,好熱。”
我心不在焉說道:“我知道,”說着俯低身子爬到料理菜餚的琉璃臺附近,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光滑如鏡的方磚飽飽吸收了熱量,幾乎將我雙手燙成熊掌。
但這樣辛苦終於得到回報,就在琉璃臺石墩附近,我摸到一個鐵環,心中大喜,力透臂膀,掀開鐵板,下邊果然露出碩大空間,一股陳年白菜的酸腐味道,撲面而來,這裡顯然就是地窖了,“傻二,快過這邊來。”
傻二爬到我旁邊,“做什麼?”
“跳下去。”
傻二皺眉,“好臭,不要。”
我氣得笑出來,“都快性命不保了,你還嫌東嫌西。”一腳把他踢進地窖,跟着自己也跳下去,合上鐵板,微微的露了點縫隙通氣。
迫在眉睫危機解除,我開始修理傻二,“膳事房怎麼會着火的?”
傻二縮成一團躲在最遠角落,恨不得自己能夠憑空消失。
我威嚴喝道:“快說,不說把你丟出去烤成黑黑小番薯。”
傻二嚇得魂不附體,慌慌張張辯解:“是它自己燒起來的,跟我沒有關係。”
我氣得笑出來,“我纔不相信,傻二,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不說我立刻動手。”
傻二沉默了陣,癢癢然說道,“我擺弄那隻風箱,覺得很有趣,就拆開來玩,沒有留意竈臺,火燒出來,碰到乾乾蘆柴,越少越旺,竄到屋樑上,天氣好熱,屋樑盡情燃燒。”前言不搭後語的將起因經過結果描述清楚。
我忍俊不禁,板着臉說道:“做事要認真,一心不能二用,這道理媽媽沒有教過你麼?”
傻二將一顆愧疚頭顱垂到胸前,乎快要哭出來。
我嘆了口氣,不忍再責備他,“算了,我也有不是,不該留你一個人在膳事房。”
傻二小心翼翼問道:“碧瑤,你原諒我了麼?”
我沒好氣的笑,“不原諒你還能怎的,總不成揍你一頓吧?”
傻二討好的笑,湊到我跟前,伸出袖子給我擦汗。
過了小半盞茶功夫,頭頂傳來嘈雜人聲,猜知火勢多半已經得到控制,我盤算着要揭開虛掩的大鐵板,卻聽見夏東海聲嘶力竭喚我名字,“田氏,田氏你在哪兒?”
又聽到有人說,“夏將軍你不用再找,膳食房全線倒塌,裡邊不可能還有活人的。”
夏東海顫聲說道:“胡說,田氏一定還活着,她是多麼聰明的人,一定會找地方藏起來。”
我呆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卻又莫名歡喜。
有人開始清理地上重物垃圾,燒焦的木頭磚塊逐一搬走,我耐心等待了一刻鐘,跟着用力推開大鐵板,傻二喜滋滋跑到我跟前,“我也要出去。”
我心念翻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住他額間的太陽穴揮出一記老拳,傻二猝不及防,悶哼了聲,軟軟倒在地上。
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外邊除了夏東海以外,還有好些閒雜人等,傻二目前冒充的是聖上,但他對這身份完全沒有意識,爲了確保他不會胡言亂語,以致使人生疑,將他打昏是唯一的辦法。
我扶起傻二身體,*在地窖石壁上,雙手攀上兀自發熱的窖口方磚地板,一個挺身躍出地窖,拖出傻二,然後我就看到了夏東海。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狼狽的夏東海,他渾身髒污,頭髮飛散,在殘垣斷壁之中埋頭翻檢,見到有貌似人體的物件,立即不顧一切扒出來,一雙手因此漆黑骯髒,十指指甲剝落,汩汩流血,一滴一滴,灑落塵埃。
我叫了他一聲,“夏東海。”
夏東海怔了怔,慢慢擡起頭,目不轉睛注視我,眼中波光閃動,“田氏?”
我笑着說道:“是我。”
夏東海沒有作聲,悄悄將雙手藏在身後,“是否安然無恙?”
“是。”
夏東海沉默了陣,似是有千言萬語,到最後卻只是笑,“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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