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玄從牀上醒來,此刻已是烈日當空。
他依稀記得,昨天自己是被凌婉馨扶着走回來的,後者一路上都在說說笑笑個不停,搞得他現在耳朵都在嗡嗡響。
她大概也是有些醉了,一點也看不出平時的高冷模樣。
“既然我和她已經和好,今天開始應該能繼續正常修煉了吧。”江羽玄自言自語道。
杜錦堂仍然不在屋裡,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個傢伙也越來越神秘了呢。江羽玄看着對面空空如也的牀,想道。他翻身下牀,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就走了出去。吃完早餐後,他直奔平時修煉的山谷。
出乎意料的是,那裡空無一人。
居然沒有人?江羽玄愣住了。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啊?
返回的途中,他終於遇到了汗流浹背的杜錦堂。這個平時總是吊兒郎當的小胖子正在跑步,看起來格外的認真。
看到江羽玄後,杜錦堂停了下來,說道:“江羽玄,這兩天下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沒有在睡覺的你。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程日飛他們都不見了?”
這件事不久後整個黎華派都會知道,所以江羽玄也不隱瞞,說:“我們不小心進入了邪霧谷,除了我和師姐,其他人全死了。”
“啊?”杜錦堂驚呆了,接着心懷僥倖地嘀咕道,“還好我太弱了,師姐都不帶我接任務……”
弱者也有屬於弱者的氣運啊。江羽玄暗自感慨,說道:“你呢?你現在在幹嘛?強身健體?”
“你那天晚上說的話,讓我很受觸動。”杜錦堂擦了一把汗,說,“我不能再頹廢下去了。不然到最後一事無成,我也對不起對我寄予厚望的父老鄉親們。我想先提升自己的體質,應該對以後的修煉很有幫助。”
“有這樣的覺悟就好。”江羽玄拍拍杜錦堂的肩膀,“加油吧。”
說完他就走了。
沿着山路一直走到了大殿外的廣場上,江羽玄與迎面走來的凌婉馨擦肩而過。
“江羽玄。”凌婉馨喊住了他。
江羽玄回過頭來:“師姐。”
今天的凌婉馨換了一身裝扮,她穿着天藍色的錦緞長裙,臉上抹着淡淡的胭脂粉,一頭瀑布般的青絲披在背後,頭上扎着一根銀色的髮簪。
這副裝扮的她,不像是個會持劍殺敵的女修士,更像是一個窈窕優雅的大家閨秀。
凌婉馨好整以暇地看着江羽玄,微笑道:“怎麼?我們都已經和解了,見到我還是連招呼都不打的?”
“忘了。”江羽玄笑了笑,看來這習慣以後得改改了。
凌婉馨揉了下眼睛,說:“昨夜酒喝得有點多了,我可能說了一堆與我身份不相符的莫名其妙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江羽玄搖搖頭。他比凌婉馨醉得還厲害,根本就沒聽清凌婉馨說了什麼。
想了想,他又說:“師姐,昨夜多謝你扶我回來。我本以爲,你會介意什麼……”
“介意什麼?”凌婉馨問。
“就是……”
“介意你佔我便宜?”凌婉馨眉梢一挑,說中了江羽玄的心思。
江羽玄無言。
“你知不知道,你喝醉酒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還要老實?”凌婉馨努努嘴道。
“不知道。”江羽玄實話實說。他以前從來都沒有和女性一起喝過酒。
凌婉馨審視着江羽玄,忽然轉了個話題:“早上的時候我已經和我爹說過邪霧谷發生的事了,他說我是你一路揹回來的。如果不是你,我肯定還躺在那廢棄小鎮裡呢。”
她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
“多謝你啦。看在我後面一直在睡覺的份上,我就勉爲其難地當你沒有趁機佔我便宜吧。”
江羽玄上下打量着凌婉馨,決定換個話題:“你這身裝扮,是要見什麼貴客嗎?”
凌婉馨說:“沒有。換一種裝扮,換一種心情而已。”
她轉過身去,正欲離開,江羽玄快步走到她身邊。
“爲什麼今天不修煉了?什麼時候才能開始?”
這纔是他真正關心的!
凌婉馨白了他一眼:“這麼急?”
“當然!”
凌婉馨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帶的弟子已經死了三個,後續應該會重新安排,所以修煉暫時停止了。不過我和我爹說好了,往後我就只帶你一個人。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兌現我的承諾。”
江羽玄放下心來,但仍有困惑:“不是還有杜錦堂嗎?”
凌婉馨一聲輕笑:“他?算了。第一次在道館裡我就看出來了,他是所有人裡最差勁的那個,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修爲測驗上他的表現,你也不是不知道。過幾年,他要麼灰溜溜地退派,要麼進雜務司。我可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江羽玄想到杜錦堂開始努力的樣子,說:“可是我覺得他……”
“不提他了。”凌婉馨打斷了江羽玄,指着不遠處的閣樓說,“我差點忘了,我爹說要見你。我們倆正好一起過去吧。”
“好。”江羽玄點了一下頭。
兩個人並排走遠了。而在某個牆角,全程聽到他們交談的杜錦堂正渾身顫抖地凝視着他們的背影,他雙目圓睜,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牙齒“咯咯”作響。
……
“煉氣四層?才煉氣四層你就有臉來找我報喜了?你真是丟盡了我的臉!”
一進門,江羽玄就聽見凌耀嚴厲的呵斥聲。
一眼看去,凌耀陰沉着臉,對跪在地上的凌芮姍怒目而視。後者頭都快垂到地上了,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我把最好的修煉資源都給了你,指望你能像你姐姐一樣修爲突飛猛進。結果你是怎麼表現的?”凌耀憤怒地咆哮着,唾沫星子一片亂飛,“都這麼多年了,才勉勉強強到煉氣四層?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你過世的孃親嗎?”
“嗚嗚嗚……”凌芮姍伏倒在地,嚎啕大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哭!除了哭你會什麼?廢物!”凌耀擡起腿來,那架勢就差一腳踹在凌芮姍身上了。
“爹!”凌婉馨連忙走了過去,“別這樣!”
一看到凌婉馨,凌耀便把腿收了回去,衝着凌芮姍吼了一聲:“給我滾出去!”
凌芮姍顫悠悠地立起身,凌婉馨趕緊過去扶她,好心安慰道:“芮姍,沒事的,你已經很努力了。你遲早有一天會和我一樣的……”
“啪!”
凌芮姍狠狠地拍開凌婉馨試圖攙扶住她的手,大哭着衝了出去。
目送着凌芮姍的遠去,江羽玄半天才回過神來。
看來就和凌芮姍之前說的那樣,掌門對她是真的嚴厲過頭了啊……
第一次看見掌門發這麼大的火。
“江羽玄。”
聽到凌耀的呼喚,江羽玄心驚膽戰地走了過去,生怕凌耀還在氣頭上,把他也跟着一塊教訓了。
好在這個時候,凌耀的神情已經緩和了很多。
“你們兩個,都準備收拾東西吧。”
“什麼意思?”江羽玄和凌婉馨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表情皆是疑惑而又驚愕。
凌耀長嘆一聲,說:“程日飛、張衝、毛小宏各自的家族都得知了他們的死訊,開始給我們黎華派施壓了。”
“怎麼施壓?”凌婉馨急忙詢問。
凌耀說:“婉馨,是你帶着他們三個外出,進而導致他們死在邪霧谷的。他們的家族認爲,你是害死他們的罪魁禍首,他們要求你必須受到最嚴厲的懲罰,而且懲罰的方式由他們來指定,並由他們親自執行。”
凌婉馨目瞪口呆,臉色煞白。
“憑什麼?”江羽玄憤憤不平地說道,“他們的家族?他們算哪根蔥啊?”
他忍不住爲凌婉馨打抱不平。那三個人本來就是品行不端的紈絝子弟,就算這次沒死,將來進入江湖,遲早也會仇家遍地,不得好死。
更何況凌婉馨一開始又不知道封谷大陣被破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凌耀瞄了一眼江羽玄,說:“確實,這三個家族沒有修士,只是凡人中的富商官宦之家,所以我還能穩得住他們。要不然,他們早就直接闖上黎山來拿人了!”
“地位再高的凡人對修士而言也不過如此。”江羽玄說,“何必搭理他們?我想不通,什麼樣的凡人還能拿捏黎華派了?”
“現在還不是不講律法的亂世,江羽玄。”凌耀搖搖頭,“修真者隨便殺個凡人都會招來各大門派的通緝,更不用說我們黎華派的維持還需要這三個家族金錢上的支持。”
凌婉馨一臉苦澀地說:“此事確實有我不對,可是那三個人的死真的和我沒關係!恕我不能理解!”
“我知道與你無關,可是他們不這麼想。”凌耀說,“我就這麼告訴你吧,正是因爲我是黎華派的掌門,才能幫你擋住此難。你等會兒就去石越州東邊的羅煙州迴避兩三個月,這段時間我會在那三個家族間斡旋,平息他們的怒火,等他們不再把重心放在那三個弟子上後,你就回來。”
凌婉馨垂頭喪氣地嘆息一聲:“女兒知道了。”
江羽玄苦惱不已,這意味着起碼有幾個月時間他不能跟着凌婉馨修煉了。
但是他突然想起來,凌耀也叫他收拾東西,這又是怎麼回事?
凌耀轉向了江羽玄。
“江羽玄,那三個家族查到了你也是同行者,他們認爲你一樣有罪過。”
“我又有什麼罪過了?”江羽玄頓時就來火了。
連坐受罰?
雖然程日飛確實死在他手裡,但是他不覺得這樣做不對。同樣的場景哪怕重現一萬遍,他都要手刃了程日飛!
“都是傲慢慣了的人,別指望他們會講什麼道理。他們正在氣頭上,只想找人發泄。”凌耀說道,“不過江羽玄,你好一點的情況在於,他們認爲你的罪過比較輕微,所以只要求我把你逐出師門。”
“你難道答應了?”江羽玄難以置信,腦子裡一片空白。
把我逐出師門,豈不是被那三家人隨便拿捏?這不比凌婉馨的處境還要糟糕?
江羽玄猛然醒悟。
凌婉馨終歸是凌耀的女兒,後者肯定會絞盡腦汁保住她。
可是他不是。凌耀說放棄他,就能放棄他。
“爹!”凌婉馨走上前一步,神色異常的慌張,“你不會真的要把江羽玄逐出師門吧?他可是救了我的!大不了讓他和我一起走,我們等風頭過了再回來!”
“不行。”凌耀眼色深沉地看着凌婉馨道,“你們兩個一起出走,反而會被他們的人注意到。那樣的話,你就沒辦法避過這個風頭了。”
江羽玄兩腿發軟,木然地望着凌耀:“那你真的要把我逐出師門了嗎……掌門?”
凌耀沒有回答,轉而對凌婉馨說:“你先去收拾東西,然後去門口和陳芳匯合。她會送你過去。別磨磨唧唧了,趕緊的!”
凌婉馨面帶擔憂之色地看了江羽玄一眼,轉身就走了。
等到只剩下兩個人後,凌耀才說:“江羽玄,其實你並沒有被他們要求驅逐出師門。”
“啊?”江羽玄經歷了情緒上的一連串跌宕起伏,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江羽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我不是真的要把你給逐出師門。”說話一貫不把話說全的凌耀審視着江羽玄,眉頭一緊。
江羽玄乾脆不說話了,等凌耀先講。
“我有一個計劃需要你去執行。”凌耀坐了下來,說,“這個計劃很關鍵,對你,對我,乃至對整個殷水郡都是如此。”
“掌門你直說吧。”
凌耀抽動着嘴角,說:“你要去黑木莊,充當肖聰麾下的門客。你負責收集他的情報,瞭解他在血鷹中扮演什麼角色,做了什麼,又和懸陰宗進行過怎樣的勾結。這就是你接下來的去路。
“事情結束,等我們拿下肖聰以及可能存在的幕後黑手後,你就回來,繼續做黎華派的弟子。”
這是讓我去做臥底?江羽玄無比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