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揹簍沒料到劉麥稈的臉皮會這麼厚,他每天晚飯後,要提着他那把破板胡,主動給何採菊伴奏。
不管春夏秋冬,也不管農閒農忙,只要不颳風不下雨,何採菊總要晚飯後唱一段。
從心底裡,陳揹簍看不起戲子,老人言,壞不過學生,騷不過戲子,唱戲的整天在臺上打情罵俏、暗送秋波,時間久了,就假戲真做了。
當年,他實在喜歡何採菊,爲哄她高興,他不但答應讓她唱戲,還給她縫製了一件漂亮名貴的戲服,何採菊很喜歡,經常拿出來看,但一次都沒捨得穿。
陳揹簍以唱戲影響陳望春學習爲藉口,不讓何採菊唱,何採菊說,唱一段戲能耽擱多少功夫?再說了,學習要勞逸結合,正好讓他放鬆一下。
陳揹簍堅決反對,在陳望春學習的問題上,他沒有絲毫通融的餘地。
何採菊說:“那我到老磨坊去唱。”
陳揹簍不高興:“你不唱不行嗎?”
何採菊委屈地說:“你當初答應我的。”
陳揹簍煩了,手一揮說:“唱去吧。”
陳揹簍很生氣,這個女人,看着蠻機靈的,實際很蠢,在她眼裡,戲比一切都重要,爲了唱戲,她可以不做飯、不洗鍋、不幹家務,甚至地裡的莊稼也不管,就這種女人,劉麥稈還說是我陳揹簍配不上。
何採菊在老磨坊前唱戲,劉麥稈提着板胡湊過來,沒事人一樣問:“今天唱哪一齣?”
陳揹簍告誡過何採菊多次,不要和劉麥稈來往,何採菊說:“鄉里鄉親的,咋能翻臉呢?”
陳揹簍說:“我和他是競爭對手。”
何採菊說:“對手不是仇人啊,你看打籃球,場上是對手,場下又是朋友。”
陳揹簍氣極,覺得和這個混賬娘們解釋不清。
何採菊想起陳揹簍的警告,但又不好意思拒絕,她是個軟心腸人,她唱,劉麥稈伴奏,弄得她挺尷尬的。
有一次,陳揹簍親眼看見劉麥稈和何採菊捱得很近,何採菊的頭髮都蹭到劉麥稈的臉上了。
陳揹簍認爲劉麥稈肚子裡裝着壞水,那些和他鬼混的女人,看他腰包空了,一個個都離開了他,他卻把手伸向了何採菊。
陳揹簍既恨劉麥稈,又生何採菊的氣,撇過他和劉麥稈的樑子不說,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何採菊難道不懂?你不理睬他,他能纏上你?
陳揹簍決定找個機會,給劉麥稈點顏色看。
一天下午,村裡人聚在老磨坊前閒聊,陳揹簍看劉麥稈走過來,拽住他說:“麥稈,咱賭一把。”
劉麥稈沒好氣地說:“已經賭過了,還賭啥?”
陳揹簍說:“再賭一個。”
劉麥稈問:“賭啥?”
陳揹簍說:“我賭你穿的女人褲頭。”
衆人鬨笑,劉麥稈漲紅了臉。
村長牛大舌頭逼問劉麥稈,是不是啊?
劉麥稈縮着腦袋,擠出人羣要走,陳揹簍逮住他問:“是還是不是?”
別的人都起鬨,說:“扒下褲子就知道了。”
劉麥稈掙扎着要跑,但架不住人多,褲子被扒下來了,果然是一條粉色的、爛了幾個眼的女人褲頭,人們嘲笑過後,要劉麥稈買兩包煙抽。
劉愛雨正好路過,她看見父親和一幫人拉拉扯扯,以爲他們在打架,就站着看,她親眼目睹了父親被羞辱的整個過程。
何採菊知道了這件事,和陳揹簍吵了一架,說人活臉樹活皮,你當衆出他的醜,這事做得太缺德了。
想起那天劉麥稈毫無招架之力,落荒而逃的情景,陳揹簍心裡美滋滋的,像三伏天吃了一口雪糕,裡外爽透了。
中秋節的早晨,陳揹簍牽着兩隻羊去鎮上賣羊肉,現在人變精了,賣羊肉要現殺現賣,以防黑狗頂熊。
賣完羊肉,天快黑了,陳揹簍打算置辦點零碎回家,付錢時,店主卻說他的錢是假的。
一百元的鈔票,剛收的羊肉錢,他不信,店主試了兩次,驗鈔機都說是假幣。
陳揹簍氣惱地將錢撕了,奶奶的,我賣貨真價實的肉,卻收的是假幣,這世道,這人心。
陳揹簍心裡窩着一團火,往家走,這些年,家裡的收入除了地裡刨一點,就是羊身上薅一把,豬身上撈一把,有限的錢,填不滿無底的洞。
陳望春將來上高中上大學,需要一大筆錢,他如果出去打工賺錢,何採菊肯定對陳望春放任不管,狀元夢就碎了;他只能窩在家裡,守着陳望春,來錢的路卻越來越窄。
賺一百塊錢容易嗎?陳揹簍心疼,一路走一路罵,牙齒將那個壞了良心的嚼成了碎末。
月亮升上半空,又大又圓,老磨坊前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用看,陳揹簍就知道,又是何採菊嘴巴癢癢了,在過戲癮。
令他意外的是,今晚,何採菊第一次穿上了她那件壓箱底的戲服,皎潔的月光裡,如飄下月宮的仙女。
劉麥稈拉着板胡,何採菊敲着揚琴,劉麥稈邊拉,邊搖頭晃腦地和何採菊眼神交流,而何採菊是欣然應和。
陳揹簍的火氣上頭了,他看見劉麥稈,就有說不出的厭惡,
劉麥稈流裡流氣地,顯然是在和何採菊調情,何採菊不但不拒絕,反而報之以微笑,這不是讓他蹬鼻子上臉嗎?
人堆中間,是劉愛雨和陳望春,兩人都化了妝,劉愛雨正在唱:
未開言來珠淚落,
叫聲相公小阿哥,
深山寂靜少行人,
除了你來就是我。
二老爹孃無下落,
你不救我誰救我?
你若走了我奈何?
劉愛雨演賈蓮香,陳望春扮周天佑,劉愛雨嗲聲嗲氣,拉着陳望春的手,撒嬌拋媚眼。
陳揹簍腦袋轟的一聲,嗡嗡亂響,他衝上前,甩了陳望春一個耳光,怒氣衝衝地啐了劉愛雨一口,滾!小娼婦!
劉麥稈的板胡,何採菊的揚琴都戛然而止,憤怒的陳揹簍一腳踢飛了揚琴,何採菊愣愣地看着他。
劉麥稈搖着頭說:“哎,這人沒一點涵養,散了吧,散了吧;何採菊,可惜了你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夜漸漸深了,村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月光分外地涼,陳揹簍卻涼不下來,他的眼前是劉麥稈眉飛色舞的嘴臉,耳邊是咿咿呀呀的唱腔。
讓他難以置信、難以容忍的是,何採菊一再違反他的禁令,不但和劉麥稈勾搭在一起,還縱容劉愛雨和陳望春打情罵俏。
陳望春和劉愛雨在比賽一次長跑,陳望春有金鑰匙,他負有重大的使命,玩物喪志,讓他沉溺於靡靡之音,會懈怠他的意志,摧毀他的精神。
陳揹簍把幾十年的往事,一件件掰開揉碎,細細地想,從他爹的懦弱、貧窮、窩囊到他這一生的庸庸碌碌,他們這個家族備受欺辱輕視,而現在,上天給了一個讓他們翻身的機會,他怎麼能輕易放棄、辜負上天的一片好意?
對何採菊,陳揹簍失望透頂,俗話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而她和他卻不一條心,甚至是胳膊肘子向外拐。
陳望春怎麼能做下三濫的戲子?劉愛雨那個騷情樣,早晚不把陳望春拉下水?
陳揹簍忍不可忍,這個晚上,他壓抑許久的火山猝然爆發。
陳揹簍揮舞着鐮刀,砍了院子裡的月季,這些盛開的花,在他眼裡一點也不好看,一個鄉下女人,院子裡不種菜點豆,卻種些花花草草,能吃還是能喝?
陳揹簍把月季抱進屋子裡,鋪了一層。
何採菊奇怪地問:“你咋把砍了?”
今晚的事,何採菊居然沒事人一樣,不知錯不反思,拿着戲服,還在身上比劃。
陳揹簍沒啃聲,他出去閂上了大門,看見陳望春站在門口,呵斥了一聲,睡覺!陳望春溜進了屋裡。
陳揹簍關了房門,何採菊正蹲在地上看她的月季花,陳揹簍火山爆發了,他一把拽過何採菊,撕下她的衣服,把她剝個精光。
何採菊很吃驚,印象裡,陳揹簍從來沒有這樣粗暴過,她有點怕。
陳揹簍將何採菊一把推倒在月季叢上,何採菊驚叫一聲,陳揹簍拿起家法,那根三尺長五寸寬的竹板,這塊竹板曾讓陳望春魂飛魄散、噩夢不斷。
陳揹簍狠狠地抽着,何採菊在月季叢上滾來滾去,她一次次要站起來,都被陳揹簍一腳踹到。
靜夜裡,何採菊的慘叫聲傳遍了整個村子,狗叫聲響成一片,村裡的人都驚醒了。
劉麥稈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劉愛雨一把推醒了,說:“我乾媽在哭呢。”
劉愛雨把何採菊叫乾媽,這只是她和何採菊之間的秘密,現在一着急,叫了出來。
劉麥稈沒反應過來,問:“誰哭了?”
劉愛雨狠勁地拽他一把說:“你耳朵聾啊。”
劉麥稈被劉愛雨拽了一個跟斗,說:“你等我把褲子穿上啊。”
劉麥稈走出屋子,聽出是陳揹簍家的動靜,他來不及走大門,直接從牆上翻了過去。
陳望春站在門口哭,劉麥稈聽見何採菊在屋子裡慘叫,推門時,門從裡邊閂着,他一肩膀扛開了。
屋子裡亮着燈,陳揹簍揮着竹板,凶神惡煞一般,何採菊赤身裸體,在地上打滾。
劉麥稈一把抱住陳揹簍,將他拖出了屋子,陳揹簍憤怒地掙扎,劉麥稈毫不客氣地扭住他的胳膊,死不鬆手。
村裡人來了,一會,院子裡院子外都是人,劉麥稈說:“進去幾個女人,男人別進去了。”
六爺也拄着柺杖來了,聞聽陳揹簍的暴行,火冒三丈,狠狠地甩了陳揹簍一個耳光,哀嘆着:“油坊門的臉面讓你丟盡了。”
油坊門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男人們蹲在門前的打麥場上,集體聲討譴責陳揹簍。
女人們燒了熱水,給何採菊擦洗身子,從她身上撥出的月季花刺,根根帶血,裝了一小碗,面對何採菊血淋淋的身子,即使油坊門心腸最硬的女人,也吧嗒吧嗒地掉下淚來。
老陳皮連夜熬製了膏藥,送了來,讓女人們給何採菊抹上,牛大舌頭安排了幾個女人服侍何採菊,說:“不讓你們白幸苦,給你們記義務工。”
女人們說:“鄉里鄉親的,誰沒個難處?照顧一下應該的,記啥工?傳出去丟油坊門的臉。”
牛大舌頭長嘆一聲:“咱油坊門還有臉嗎?以後出門,得把臉揣在褲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