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何採菊離家出走

何採菊住進了走風漏氣的老磨坊。

老磨坊是油坊門的公產,前些年,有兩臺老式的磨面機在運行,後來,附近村莊有了大型磨面機,老機器自然就淘汰了,屋子裡蛛網遍佈,積了厚厚一層塵土。

何採菊搬進老磨坊,驚動了油坊門,六爺怒火沖天:“去幾個人,把陳揹簍給我綁了來,沒王法了。”

牛大舌頭也生氣了,說這個陳揹簍,無視黨紀國法,無法無天,我寫一封狀子告他。

何採菊說:“六爺,村長,不怪他,是我不想和他過了,我自願搬出來的,不是他趕我出來的。”

何採菊這麼一說,大傢伙都轉過了話頭,說搬出來好,晾着他,給他點苦頭嚐嚐。

女人們給何採菊出主意,這一次,你要硬着心腸,他不求你,不給你賠禮道歉,堅決不回去,忙死他、累死他、急死他。

女人們咯咯地笑着,像一羣興奮的麻雀。

牛大舌頭說:“陳揹簍這是家暴,是違法的,這壞毛病不能給慣着,村委會支持你和他鬥爭到底。”

在男人堆裡,陳揹簍說起何採菊,委屈得鼻一把淚一把:“說走就走了,十幾年的夫妻感情一風吹了。”

有人說:“你下那麼狠的手,還談啥夫妻感情?不怪何採菊,她不走,遲早被你打死!”

有人說:“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說幾句好聽的,她就回心轉意了,女人最好哄。”。

陳揹簍說:“我跑了七八趟,賠禮了道歉了,她就是鐵了心,九頭牛都拽不回來,心裡肯定有人了。”

大夥就猜,誰呢?真的是劉麥稈嗎?

這話傳到劉麥稈耳朵裡,他惱了,說:“陳揹簍是借刀殺人,這鍋我不背;我有自知之明,我是隻癩蛤蟆,何採菊是一隻天鵝,我搭上高梯也夠不着她。”

全村只有劉麥稈才清楚,何採菊是被陳揹簍一腳給踹出去的,一牆之隔,打了多年的交道,劉麥稈算是摸熟了陳揹簍底子,那人狼心狗肺,啥狠事都能做出來,但劉麥稈不能說出實情,他要給何採菊留一點面子。

家庭的重大變故,陳望春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當他發現母親住進了老磨坊之後,他完全迷惘了。

在這個家裡,他不但沒有發言權,也沒有知情權,陳揹簍不屑告訴陳望春,他只有一個任務,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陳揹簍是這樣給陳望春解釋的:你娘嫌我脾氣不好,愛發火,這些年她受夠了,她不能再做一個受氣包,她需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搬出去找清淨了。

陳揹簍嘆一口氣說:“兒啊,從今以後,咱父子倆相依爲命,我既要當爹,又要當媽,種地、放羊、喂牲口、洗衣做飯;累點苦點,我不在乎,只要你能高中狀元,考進北京城,我即使累死也心甘情願。”

陳望春聽着,陡然感覺身上壓上了太行王屋兩座大山,沉重無比。脊樑骨都要斷了。

陳望春偷空去了老磨坊,看見狹小黑暗的屋子裡,母親一動不動地坐着發呆。

天下着雨,屋頂滴答滴答地漏雨,那雨點就滴在母親身上,她不避不躲,半個身子都溼透了。

陳望春心裡一酸,拿起地上的盆子,接在牀上,讓娘挪挪地方。

何採菊心裡哀嘆,兒啊,你只看見淋在娘身上的雨,你不知道,孃的心裡在下着瓢潑大雨。

只幾天不見,陳望春就明顯地感覺娘憔悴了,老了,就像驟然遭遇了秋霜的花草。

陳望春問:“娘,你不回家了?”

何採菊說:“望春,好好念你的書,爹和孃的事不用管;娘雖然搬出來了,還是你的娘,你啥時候想來就來,娘還給你做飯吃。”

因毒打何採菊,陳揹簍的口碑降到了冰點之下,用劉麥稈的話說,陳揹簍就是一坨臭狗屎,人人懶得理他,人們聲援支持何採菊,以此來表達對陳揹簍的憤懣之情。

老磨坊因爲何採菊的入住,而顯得生氣勃勃、熱鬧非凡。

在牛大舌頭的倡議下,村裡的木匠、泥瓦匠,無償地修繕了陳舊的房屋,該換的椽子換了、該換的屋瓦換了,煙囪通了,快坍塌的炕也重新盤了,破門爛窗也收拾得煥然一新。

地面原來坑窪不平,現在鋪上了一層青磚,顯得平整好看。

女人們一有時間,就去老磨坊,邊做針線活,邊拉閒話。

吃過晚飯後,勤快的人,從井裡打上兩桶水,灑在磨坊前的空地上,飛揚的塵土壓住了,瀰漫着一股新鮮的泥土味。

月亮上來了,磨坊前擠滿了人,聽何採菊唱戲,今晚《啞女告狀》,明晚《秦香蓮》,人們點啥,何採菊唱啥,鬧騰到半夜才慢慢散去。

要在以往,劉麥稈早就拎着板胡去了,但現在,他腦子裡多了一根筋,他總覺得何採菊出走這件事不同尋常,這裡面有啥貓膩呢?

劉麥稈悄悄趴上牆頭,瞥見陳揹簍坐在門檻上抽菸,聽着老磨坊方向傳來的歡笑聲,嘿嘿地冷笑。

油坊門人幫何採菊,不是真的要鼓動慫恿她和陳揹簍離婚,畢竟十多年的夫妻了,他們只是要陳揹簍低頭認錯。

夫妻哪有不吵嘴動手的?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能湊合就湊合,就像穿衣,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人這一生很短暫,一晃,一輩子就過去了。

人們等待着陳揹簍低頭,但陳揹簍說,我給她認錯了道歉了,難道還要我給她下跪嗎?

既然陳揹簍認錯了,給了下來的梯子,何採菊要是還僵持着,那就是她的不對了。

六爺出面了,說:“媳婦子,回家去吧,陳揹簍認錯了,你有家有兒子,住在老磨坊也不是個辦法。”

何採菊說:“六爺,他來接我,我就回。”

六爺說包我身上。

六爺讓人去喊陳揹簍,陳揹簍跟着腳後跟就來了,他拉着車子,把何採菊的東西收攏一起,裝在車上,笑嘻嘻地說:“回吧,夫妻哪有隔夜的仇?牀頭吵架牀尾和;走吧,大夥都勸了你幾遍,要聽話呢,你不看我面,該看六爺的面子。”

六爺親自送何採菊回了家,說牛頂麥秸垛,兩家都有錯,就當牙咬了舌頭,還是一家人嘛,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後要好好過日子。

何採菊回家了,陳望春高興壞了,因爲有陳揹簍在,他不敢流露真情,但興奮的心情難以抑制,便吹起了口哨。

以前,只要他吹口哨,幾秒鐘後,劉愛雨必然迴應,但現在,劉愛雨不搭理他,他尷尬無趣地閉上了嘴巴。

陳揹簍指責陳望春:“學習時打啥口哨?一心能二用嗎?”

陳望春小心地辯解:“老師說打口哨能集中注意力。”

陳揹簍半信半疑,但他知道陳望春是不敢欺騙他的。

陳揹簍聽過劉愛雨也吹口哨,他認爲一個女孩子打口哨,是缺少教養的表現,而陳望春卻在口哨聲中鑽研學問,這個差距可大了,只要有利於學習,吹就吹吧。

樓下的劉愛雨當然聽到了口哨聲,她的心裡開始掀起了波浪,她正在和劉麥稈慪氣,她說她實在學不進去,書上的字,在她眼裡就是一堆螞蟻;那些題目古怪奇特,一個個像攔路的老虎獅子,她不行,她一步都走不了。

劉麥稈探頭望着魁星樓,他感覺樓越高了,燈光越亮了,追趕陳望春,他自己都有點力不從心了,何況劉愛雨,但得硬撐着,不能慫啊。

當着六爺和全村人的面,陳揹簍誠懇地給何採菊道了歉,大度寬容地接她回家,一副知錯就改、浪子回頭的好男人模樣。

但回家後,陳揹簍換上了另一張面具,他瞅都不瞅何採菊,說:“你還得走,不能呆在這個家裡。”

何採菊愣住了,大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她以爲這一切過去了呢。

陳揹簍說:“你要不走,陳望春就要吃皮肉之苦。”

何採菊領教了陳揹簍的冷酷無情,他說得出就做得出,陳望春的舊傷疤上不能再添上新傷疤了,何採菊只能委屈自己。

陳揹簍平緩了一下語氣說:“這次,你不要去老磨坊,你出去賺錢吧;陳望春上高中上大學,需要一大筆錢,家裡這點出產,連牙縫都不夠塞。”總之,陳揹簍要何採菊離開這個家。

在陳揹簍不斷地催促下,第二天早晨,何採菊提着個包袱,離開了她生活了十七年的院子。

象徵着她和陳揹簍愛情的合歡樹長高了長粗了,三年前的夏天,就開出了一樹美麗的繁花。現在,合歡樹依然青蔥茂盛,他們的愛卻先死亡了。

樹杈上,還遺留着戲服的殘片,或許感受到了即將來臨的寒霜和冰雪,緊張地瑟瑟發抖。

何採菊步行二里路,到了油坊門學校,她請門衛給她叫一下劉愛雨,她要見見她。

劉愛雨的座位在教室最後面,靠着右邊,是整個教室光線最差的地方,如果她不出教室,一天之中,她很少能照到陽光。

一週了,班上還是沒學生理她,但他們幾乎能將陳望春的悔過書倒背如流,對其中的細節,進行了再創造再加工,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黃色故事。

所有的課任老師約好了似的,都不提問她,瘟疫一樣躲避着她。

班主任吳老師的課上,他每隔幾分鐘,總要停下來,批評某某同學,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要自尊自愛。

劉愛雨知道吳老師在說她,可她定定地坐着,什麼也沒幹啊。

放學時,她走過初三(1)班教室,走過校園,走出校門,一路上,她都盼着能看到陳望春。

升旗儀式上陳望春的懺悔,讓她名譽掃地,給她帶來了滅頂之災,她因此被轉班。

在她最痛苦、傷心、迷惘的時刻,她覺得他應該有點表示,驚訝、不解或者安慰,哪怕一個抱歉關切的眼神,也足夠了,但他毫無表示。

還有一件事令她耿耿於懷,她爹穿她娘褲頭的事,她只告訴了他一個人,但是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他出賣了她,而且傳着傳着,竟然成了她爹穿了她的褲頭。

八年了,灑滿陽光和溫暖的油坊門學校,第一次讓她感到孤獨寒冷。

劉愛雨心生去意,以前只是說說而已,她說不想念書了,陳望春就着急了,極力挽留她,這給了她些許安慰;而現在,她覺得這個校園毫無依戀之處,那些美好的往事,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校園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學生都在教室上課,何採菊等啊等,好不容易下課了,看着學生們潮水一樣地涌出了教室,她怕陳望春看到她,躲到校門口的柱子後面。

在校門口的雪松下,何採菊拉着劉愛雨的手,感慨唏噓,這孩子,一眨眼長得和她一樣高了,她想起她小時候的情景,想起她的母親田明麗,淚水婆娑。

劉愛雨問:“乾媽,你要去哪?”

何採菊自己也不知道到哪裡去,陳揹簍希望她走得遠遠的,最好到天涯海角,誰也找不見的地方。

何採菊說:“我去外面轉轉。”

何採菊從兜裡摸出一隻玉鐲,那是田明麗臨嚥氣時,戴在劉愛雨手上的,那時她小,何採菊怕弄丟了,一直珍藏着。

何採菊把手鐲給劉愛雨戴上,她長大了,手鐲不大不小,剛剛合適。

劉愛雨聽說過這隻手鐲,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但劉麥稈卻一直抱怨,是陳揹簍私吞了這隻鐲子。

劉愛雨對和她一起生存了七年的母親,沒有留下多少印象,即使有,也模模糊糊的恍如夢境,現在,她從這隻鐲子上,似乎聞到了母親的氣息,她的鼻子酸了。

何採菊撫摸着劉愛雨的頭說:“把鐲子戴好,以後,不管你嫁給誰,這隻鐲子就是你娘給你的嫁妝。”

劉愛雨問:“乾媽,你不見陳望春嗎?”

何採菊望着校園出神,臨出家門時,陳揹簍嚴厲地警告她,不得去見陳望春,她想見,但不敢見。

何採菊說:“愛雨,陳望春就學習好,不會做事、不會做人,他被嚇破了膽,你替我照看着他。”

劉愛雨像預感到了什麼,拽住何採菊,問:“乾媽,你還回來嗎?”

何採菊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忍住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傻孩子,我肯定會回來的。”

何採菊在路上攔了上了一輛拉沙子的蹦蹦車,車啓動了,聲嘶力竭地長吼一聲,噴出了大團大團的黑煙,油坊門學校和遠處的村莊,一片模糊。

晌午飯時候,陳揹簍高舉着兩隻糊滿面粉的手,頭髮凌亂地出現在老磨坊前,他裝模做樣地在磨坊裡找何採菊,當然沒找見,嘴裡罵罵咧咧的,他把何採菊再度離家出走的消息廣爲傳播。

六爺問:“去哪了?”

陳揹簍哭喪着臉說:“六爺,不知道去哪了;我留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六爺翹着憤怒的鬍子說:“水性楊花的女人,咱油坊門從此沒這號貨。”

晚上,陳望春回家吃飯時,陳揹簍端給他一碗燒糊了的稀飯,說:“你娘又跑了,啥都不管不顧了,我忙裡忙外地,粥都燒糊了。”

陳揹簍要極力造成一個何採菊不顧家不管兒子、去找別的男人的假象,讓陳望春對何採菊由愛變爲恨。

陳揹簍高超的演技和豐富的表情包,使何採菊在油坊門人眼裡的形象,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她由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變成了一個賣弄風情的狐狸精。

油坊門每當有新媳婦娶進門的時候,婆婆給新媳婦上的第一堂課,就是以何採菊爲例,當初人見人愛,後來跟野男人跑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不要學她的樣。

當何採菊仁慈和善的母愛形象,在陳望春心裡坍塌後,他對何採菊的思念之情,漸漸淡漠了,此後,再想到她,就只有深深的屈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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