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後,姚村長給我找來了十來位壯漢,開掘那墳墓人數足夠了。只是,我卻頗爲不安。若真挖出了活屍,那可太過棘手,白天我的一些攻擊法門無法施展,儘快制服活屍很是爲難,若活屍傷及到這些鄉民,那我可是罪孽不淺。
本來等到夜裡再開掘最是安全,但一來楊天驄性命危在旦夕,必須儘快挖出羅青陽的屍骸,將陰玉取出。二來,山谷夜裡沒有照明,煤油燈光線又太過微弱,某些環節若看不仔細的話只怕會釀出大亂。
而且,根據我燕師叔的分析,因爲諸氣交匯在屍體內不得通暢冥化,氣能生血,再加之由於屍身不腐……要是羅青陽的屍骸真沒有腐化的話,一旦詐屍,有可能詐成活屍裡最爲危險的血屍。
人死之後,在今天全世界絕大多數地區都是要火化的,將屍體直接下葬的方式也多存在。而在古時,絕大多數地方卻是直接將屍體放進棺材而下葬,窮人則直接挖個坑填了就是。一般來說,下葬封土之後,入土爲安,不會出現什麼異常。但若遇到下葬的墓穴沒有選好,卻只怕會鬧出麻煩事——蔭屍或養屍。比如,葬在土壤酸鹹度極不平衡、不適於有機物生長的地方,或是葬在玄學中認爲的風水有異、陰氣極重的地方,那麼屍體將很難腐化,日夜吸收地脈陰氣,滋育自身,但凡碰觸到陽氣,便能催生屍變。
活屍分殭屍和行屍,殭屍,身體骨骼僵硬,膝蓋打不了彎,行走只能跳躍;而行屍,則能像人一樣行走,而且比人更敏捷,自然,行屍比殭屍更爲危險。若是一具不腐化的屍體在一定的時間、地點受到了地上陽氣的自然澆灌,自行從墓穴裡爬了出來,那麼,這便是殭屍,它們只能跳躍,身體不能彎腰。在一些屍變常易發生的地區,民居的房門常常會很矮小,人們進出必須彎腰,這便是爲了防止殭屍進屋,因爲殭屍的身體僵硬不能彎腰;與之相對的是,若致使屍變的原因是活人的氣息或者狗貓等動物,那麼,這便是“詐屍”,這種活屍能像人一般行動,而且力量較之殭屍更爲巨大。盜墓份子之所以常常與“糉子”(活屍的盜墓行語)打交道,便是因爲他們在打開棺槨的一瞬間,因爲與那些未嘗腐化的屍體過於接近,其自身的氣息被屍體吸了去,因而產生屍變。
活屍具體又分爲乾屍、溼屍和血屍,還有一類最爲極端的飛天殭屍。“乾屍”顧名思義,屍體雖未腐化,但身體乾癟變形,其力量在活屍種類中也最爲弱小,屍變時面上多生黑毛;“溼屍”屍身幾乎和活人沒甚區別,屍肉裡含有充足的水分,這等活屍乃是盜墓份子最常見到的,不易對付,沒有三、五人的團伙絕不能動它,而且要極有經驗的老手參與,溼屍屍變時面上多生白毛;乾屍和溼屍屍身雖未腐化,而且溼屍屍肉裡還水分,但是,它們的屍身早已枯朽,身體內的血液也早已流失怠盡,但“血屍”卻是另一個特例:其屍體肉裡含有血液!在極是陰冷的地域內,再遇上一些奇特的極陰墓穴,便有可能產生這種血屍,它的血液沒有流失光。而一旦將其觸發屍變,其周身血液因爲陡然加速流動,會將已近腐朽的皮膚表皮和血管撐破,血液從其周身外滲蔓延,甚至噴發,極是駭人,這就是血屍。血屍極是少見,乃是活屍中最爲恐怖危險的種類,盜墓團伙最怕的就是見到它,因爲血屍幾乎沒有命門,不好一擊而攻之,碰上血屍若不能儘快逃走,那便只有等死。血屍屍變面上多生紅毛,或生黃毛;
而民間傳爲“屍王”的便是飛天殭屍,由於千古難得一見,飛僵幾乎存在於傳說中。這種活屍能飛天遁地。據說殭屍也能修道,修道有成者,便成爲了飛天殭屍。飛天殭屍能製造旱情,若是某地出現異常的旱災,一些得道高人便會出來獵捕飛僵。《山海經》載:飛僵,又稱魃,或是旱魃,可以上天入地,殺龍吞雲,所過之處,赤地千里。傳說當年黃帝與蚩尤大戰時,便曾經驅使過一個叫“女魃”的大神大勝過蚩尤。在中華五千年的歷史中,玄學典籍只記載過六具飛天殭屍。據說黃土高原就曾經出現過一具,一個村落遭到了它的血洗,正是張三丰真人以武當太極陣將其鎮住。飛天殭屍面生綠毛,但未有人親眼得見。
我擔心的便是,若貿然開掘,不僅釀成屍變,還釀出一具血屍,那我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清朝捕屍高人黃玄衣《蕩輿志》載:紅毛腐氣丈內能傷人,三尺內能攫血……三尺之內,活物的血液能被其以屍氣吸取!
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屍變,但眼下只有華山一條路,楊天驄命在旦夕,我只能孤身闖墓穴。
帶上赤硝和硃砂,我又讓姚村長削了幾根尖利的青竹樁和一塊木樁,帶上一柄斧頭一架小木梯,姚村長問我帶上這些東西何故,我說到時便知。活屍最怕的東西有很多,比如黑驢蹄、驢心、糯米或小米、木匠的墨斗等等,有些地方的活屍據說還怕縫衣線及荔枝葉。但說實話,以物克活屍的都是一些乾屍,力量較爲弱小,碰上年代久遠的溼屍或血屍,這些東西它們根本不懼怕,唯一能對付它們的法則便是找到其命門,一舉擊中,使其暫時癱瘓,然後迅疾獵殺,否則,逃是唯一的法門。但若以穿山甲的皮毛製成的武器卻能有效地對付溼屍,穿山甲的血和皮毛世間極陽之物,玄學中稱穿山甲爲“地龍”、“火龍”,在銅製的刀槍上加工上穿山甲的皮,便是對付殭屍的“銅甲槍”,乃世間最有效的殭屍獵殺利器。據說,若把一團穿山甲的皮肉塞進殭屍嘴裡,其效果不下於一磅TNT炸藥爆炸的威力。但穿山甲世間極難一見,又是國家瀕危保護動物,要以穿山甲來對付活屍很不現實。
我又讓姚村長帶上一隻活公雞和一些香紙,然後,我們便上路。十來位壯漢聽說要開掘墳墓,一路頗爲興奮,都在討論着能從墓穴裡挖些什麼明器出來發一筆。
來到馬蹄山豹子崖下那座已被我化解了怨煞墓局的兩座土丘前,正是午後,但天氣卻莫名其妙地陰沉下來,我看看天色,測算了一下近日的黃道吉日,恰好東南巽位災星降土煞,不宜動土。
姚村長見我神色不對,問道:“方天師,咋了?”
我搖搖頭,讓他將木樁插進墳墓前的泥土裡,然後,我拎起斧頭,對着木樁左劈了三下,再右劈三記。木屑左右紛飛出七片,落在不同的方位。
動土下葬或者開掘,有道行的風水堪輿大師都會以斧劈木樁來驗證吉凶,斧頭爲金,木樁爲木,這叫“動土金木卦”。根據斧劈木屑的數目和方位來推斷吉凶。我劈出了七片木屑,分別落在了後天八卦中五個方位上,以易數起卦,以七木屑屬乾爲上卦,以五方位屬巽爲下卦;七乾五巽共十二數,加金木兩兩四數,共得十六數,以六除之,二六一十二,第四爻動,變巽卦,互見重乾,卦辭曰:變巽生黑龍,互乾有大凶,兇之福所倚,事後見真功。
算到這裡,我剎然一凜,大凶!!此刻動土則大凶!
然而,卦辭下半句卻又讓我頗爲不解,兇險過後,我又會得到什麼福分真功?而第一句“變巽生黑龍”尤是讓我不解,生出一條什麼黑龍?莫非,這墓穴裡潛伏着一條黑蛇?
動還是不動、挖還是不挖?
我環視着周圍的人,他們的眼神裡無不流露出欲急切開掘的訊號。
“楊天驄從昨晚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八個時辰……”我一捏拳頭,當即衝衆人喊道:“挖!”
衆人一陣歡呼。
地上有封土堆的墳墓最是容易挖掘,挖開土堆則能見着棺材。自然,有封土堆的大墓早被盜墓份子光顧得差不多了,而要盜那些隱藏在地下深處、地上毫無標記土堆的大墓,不懂風水地理髮微的,極難找着這些大墓。這座墳墓千百年來被傳爲兇墓,無人敢盜,自是保存完好。不過,很顯然,這是被皇帝下過怨煞的墳墓,裡面絕不會陪葬有任何財寶。
我辨識了一下墳墓棺槨的大致方位,再一貼合“子母煞”的墓葬構造,兩座土堆應該是爲迷惑後人的視線。所以,我指示十來位漢子直接挖開土丘。
衆人齊心協力,不到一個多小時,便有漢子叫起來:“棺材!我看到棺材了!”
我上前一看,一副棺槨露出了冰山一角。普通人下葬一般都只是一副棺材直接埋進墓穴了事。但帝王、大富人家卻要加以“槨”,套住包裹住棺材以保護棺材。因爲棺材木板埋葬在地下時間一長便會腐化蛀朽。眼前這副棺材明顯被加了“槨”,看來,宋高宗防的是棺材腐壞後屍骸一暴露,靈魂容易超升。
不多久,一副完整的棺槨便呈現在衆人眼前,很普通的一副棺槨。毫無疑問,這棺槨在上,乃是“母煞”之棺,與其下“子煞”棺形成了一個“甘”字形墓穴結構。其下的子煞棺被母煞棺牢牢實實地封住,棺槨對角之處的石板上打通了連通孔,以使怨煞理氣相互交匯源通。
“打開來看看!”
“咱還沒見過這麼怪的棺材,裡頭肯定有好東西!”
一幫漢子在一邊激動起來。
“不行!”我止住了他們,“咱們破壞了他們的九泉安居之所,已損了陰德,怎能再多破壞一副棺材?我們的目的是最下面那副棺材!這副母棺堅決不能打開!再則,我給你們說過了,這是犯人的墳墓,哪會有陪葬品?這樣,事後我每人賞你們一千元!”
衆人立時又是一片歡呼,一千元,要抵他們種上半年的莊稼了。不以錢來抑止他們“躁動的心”,我只怕他們會添上大亂。
我立時在羅青陽母親的棺槨前點上香蠟,再燒上紙,恭敬地拜祭一陣,再念了一遍《往生咒》,算是爲破壞其靈寢而致歉。活人騷擾死人的寢居,開墳掘墓,在玄學中乃是大損陰德之舉,不得已要開掘,必須要對其如敬自己父母一般地上香點蠟燒紙,還要再念一遍玄門超度《往生咒》。史上著名的盜墓份子大多都不得好死,歷史上首開官盜之風的項羽,最後落得個烏江自刎;三國時期董卓、袁紹等人爲充兵餉都幹過盜墓之事,也是不得善終;唐朝時期安祿山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盜墓份子,結果死於部下之手……在近代軍閥混戰時期,只要有錢有槍,三五個人便能佔山爲王稱霸一方,他們的錢財哪裡來?大多數便是靠盜墓起家。舉世聞名的乾隆裕陵、慈禧東陵大盜軍閥孫殿英最後也落得個被活捉的下場……私自破壞墳墓,絕大多數情況便是盜墓,極損陰德。當然,一些有講究遵德行的盜墓份子也深知這一塊,制定了很多盜墓行規以避免被老天懲罰。
挖出了母棺,衆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母棺下一層青石板移走,便見一個周正的石窟地坑內安靜地躺着一副石頭棺槨。
這便是羅青陽的棺槨了。
地穴兩米見方,要開啓棺槨,人必須下去。我將帶來的木梯伸進地穴,然後拎着那隻活公雞、斧頭和幾根青竹樁爬下去,又讓兩位漢子也下來。
我在公雞脖子上劃了一刀,將雞血繞着棺槨淋了一條不見縫隙的血線,這叫“陰陽線”,雞血外便是陽界,以內便是棺槨處於的陰界,公雞之血乃是阻陰擋陽的至陽之血,具有阻陰煞之氣、鎮屍變的功效,但這實際上只是寬心之舉,屍體若真要屍變,那是什麼東西都阻止不了的。
然後,我讓兩位漢子將石槨蓋揭開,兩位漢子使盡吃奶的力氣,最終將那好幾百斤重的石蓋給掀了開來。果不出我所料,石槨內的棺材並未腐壞!由於有上層母棺的阻擋和石槨的嚴密封鎖,空氣和細菌幾乎進不來這最下一層墓穴。這棺材保存如此之完好,只怕,其裡的屍體真未嘗腐化!
我凝眸一思,雖不太心安,但已到了這關頭,只能進而不能退。我掏出四根尖利的青竹樁,就要用斧頭往木棺裡釘。
“天師爺,你這是幹嘛?竹竿能釘進木頭裡?”一位漢子大惑不解。
“驗屍!你看我能不能將它釘進去!”我當即以一根竹樁釘了起來。
玄門中人動土開棺,對於不能確信的棺材,往往會以青竹樁釘屍來驗棺。我燕師叔曾經在驗屍時,幾根青竹樁釘得棺材內發出了一陣“哇哇哇”的慘叫聲。
“叮叮咚咚”一陣之後,我在棺材天地君親四個方向上各釘下了一根竹樁。竹子能釘進厚實的木頭裡?當然不能,但玄門中人卻會在木棺上找準玄空虛位,在虛位處掌握準法式力道,便能一舉而將竹樁釘進去。
兩位漢子聽我說過有些高人將竹刺釘進棺材後釘得屍體在棺材內大叫,早已面色大變,頭髮直豎,我一笑,這種情況是很難見到的,除非屍體在棺材內已經產生了屍變。我們釘竹樁驗屍的用意在於,檢驗屍體的屍骨狀況,若是檢測到屍骨含有一定的溼度或水分,毫無疑問,這具屍體還未腐爛或者腐爛不完全,開棺時要萬分小心。再則,我們還要一聞竹樁的味道,若是味道有異,有異常屍氣,也有屍變之虞。
釘好之後,隔了一袋煙的功夫,我將四根竹樁拔出來,一看,不由一驚,竹樁上毫無溼狀,屍氣也極是正常,也就是說,羅青陽的屍體已經完全腐化!
看到這裡,我也喜出望外,自然,免除了屍變之虞,我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對兩位漢子說道:“好了,你們掀開棺材蓋,掀開之後立即避開,讓屍氣散發一陣。”
兩位漢子應和着掀開了棺材蓋,一陣腐臭氣當即揮散而出,我們遠遠避開,待屍氣散發得差不多時,走過去一看,棺材裡果然是腐爛的布料裹着的一副白骨。我們三人在墓穴裡,而其他漢子拱在上面,緊緊盯着棺材,生怕錯過陪葬的寶物。
但正如我所想,棺材內沒任何陪葬物,我來不及多看,只想着那枚陰玉,以一根青竹竿刨弄着那爛布,果然,在那屍骨的兩根腿骨之間發現了一枚通體黑透的玉鑽子。
這就是塞住羅青陽地門的陰玉了,化解楊天驄身上的怨煞就要靠它,我掏出一張黃紙,就要去拾起來,剛彎下身,卻見一滴殷紅的血液恰好滴在那陰玉上。
我駭然一震,擡頭一看身邊的兩人,只道他倆誰在流鼻血,但他二人毫無異常,我再一看墓上其他人,也無異常!
我面色微變,只見血液一滴滴越來越多,周圍一陣酸臭難當的味道四下彌散開來。
衆人也才發現異常。
順着血流方向一看,是從墓上流下來的。
驀地,這墓下竟傳來一陣“嘩嘩譁”的水流聲!
我猛一拍手,想起了早前卦辭中那句“變巽生黑龍”,迅疾抓起斧頭和那隻死公雞衝另兩人喊道:“走,上去!”
“天師爺,血、血!!在那裡!”墓上之人一陣驚呼,我兩步衝上來,只見那副“母棺”上的邊縫間正一圈圈地浸溢着血液!
狂風四起,天色只在眨眼間陡換蒼冥,越來越暗,越來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