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線關頭,老楊也來不及在歐陽揹包裡翻找了,三抖兩抖,將包裡的衣服等日用品全部抖在地上,在一堆衣服裡翻起來。
就聽歐陽及另兩個保鏢 “砰砰砰”地連續開槍,二三十具行屍已經衝了上來,離我們也就不到二十米的距離!嗷嗷嗷的怪叫聲充斥山谷,藉助三根火把的光芒,我也纔看清,這些行屍,面上早已血肉模糊,鼻子、嘴巴錯位,甚至一些行屍的鼻子晃盪在臉上,整張臉就像在血池裡浸過一般,而此刻血早已凝固,就像抹上了一層醬蠟,唯有其兩隻放着青光的眼珠,顯示出這還是一具有活體氣息的孽障怪物。其身上的傷痕,也正如之前我所看到的,被誰殘忍地一圈圈剝皮,一圈人皮連帶衣服被剝掉,一圈人皮連帶衣服又粘在身上,像是在搞藝術雕刻一般,看這些行屍身上殘餘的衣服,似有現代人,也似有古人,毫無疑問,在歷史上和現代,都曾有外人闖入過這饃饃崖,卻皆身死於這“結屍池”,這些人所爲何來,自是無人知曉。但稍一看這些人的慘死之狀,卻只覺似有一隻蛇尾將這些人緊緊纏繞,待蛇尾鬆開,皮開肉綻……
“找到了!”楊天驄握起一副黑漆漆的手圈,正是歐陽的雷公手圈,圈子上穿着三個形態各異的雷公頭顱,此刻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輝。
我立時接過來,橫在手裡舉起來一看,其形狀正好和這塊巨石巖壁上的冰糖葫蘆槽相配!
再一望身後那些前赴後涌而來的行屍,我拿着雷公手圈,每一聲心跳都覺清晰,邁開腿走出去,卻感覺腳下似有千鈞石塊所壓,汗水已經模糊我的雙眼。如果這副雷公手圈不是鑰匙,那麼,所有人將死無葬身之地,甚至,都將成爲和這些怪物一般的行屍!
“快!子彈要沒了!”老楊掏出匕首,回頭朝我高喊。
此刻,葉姣儀、丹尼爾、黃鶯等人不斷跟着我退縮,早已是魂不附體。
“咔嚓!”我將雷公手圈對着槽印卡進去,正正好好,天衣無縫!僅露出容兩根手指拉回的餘地。
不由讓人萬分慨嘆這羊氏雷櫜族人的工巧匠藝。竟然能將巨石和一副手圈打造的如此相輔相成,彼此絕配!
也由此可見,歐陽的祖上把這副雷公手圈傳下來,乃是要給後人留下一副開啓懸空城大門的鑰匙!歐陽家族,和這懸空城的關係果然不淺!
但這面巨石巖壁,一如往常,毫無所動!
“出了什麼問題?!”老楊和歐陽同時大喊,十來具行屍踩在倒地行屍身上已經衝了上來,最前面的保鏢手槍已沒有了子彈。已經在以匕首相搏,一刀刺向一具行屍的膻中,那行屍一陣嗷叫隨即倒地,另一個保鏢手槍跟着也無子彈。掏出匕首準備好攻擊架勢。
“我還有最後五發子彈!”歐陽再喊一聲,隨即便聽“砰—砰—砰”三聲傳來,三具行屍倒地,只剩下兩發子彈了!
我一片茫然。但腦子卻還是清醒的,立即奔過去,在歐陽身前。吟念“六甲搬山”咒語,只聽“嘩嘩譁”之聲傳來,涌在兩個保鏢前的七八具行屍順勢倒地,“快,刀刺膻中!”
十米外,又是二十來具行屍涌上來,我正要再次念動咒語,卻聽身後“轟—轟—轟”三聲傳來,仿似驚雷轟頂,開天闢地一般,大地震顫,所有人立時回望,便是連不遠處那些行屍都停了下腳步,猛聽葉姣儀喊道:“石頭開了!石頭開了!!”
就見那塊被我插進雷公手圈的巨石巖壁,正緩緩朝山石裡部移動!
隨着石門逐漸朝裡移動,兩邊便也露出了可容人穿行的石窟。
“快!大家趕緊朝石門裡跑!”我一聲高喝, 見二十來具行屍即將接近,再次吟念六甲搬山術將它們放倒,但放倒這批,之前那批已經爬起來了,卻猛聽已經躲進了石窟的黃鶯喊道:“大家快點!你們看,這石門又退回來了!!!”
我和楊天驄一回望,果然,那道石門又在緩緩返回!
“石門機關設置的便是開啓再關閉,大家別管行屍了,走!”我一把拉起歐陽,便朝石窟裡跑去,楊天驄順勢抱起《霓裳仕女圖》也跨步上前,一個保鏢也迅疾跑過來。
卻聽身後另一個保鏢大喊:“九爺,保重!”
大夥旋即一看,就見那保鏢的雙腳被地上一具行屍給抱住,倒在了地上!
“強子!”老楊在石窟裡丟下《霓裳仕女圖》,就要朝外衝。
我一把拉住他:“老楊,來不及了,行屍已經衝過來,你出去也是送死!”
“不!強子是我二十年的兄弟,不能讓兄弟死在這裡!”老楊一把甩脫我,卻被另一個保鏢給抱住了:“九爺,沒法子了……這門正在關回去,你跑出去即便救回強子,回來門也關上了!”
“去你媽的!”老楊一個耳刮子扇過去,舉着匕首就衝了出去,我一看石門移回的速度和石窟的大小,老楊只要一衝出去拉上強子,他就再也回不來。當即,我也迅疾跨出石門,吟念起九轉束魂令,霎時,一陣黑影向倒在地上的強子襲去,就見漫天之間,黑影裹着強子,在地面上翻騰起來——
“啊!”強子一陣慘叫,他的腿和腰部,已是血流飛濺!
我一看,三五具行屍一起攔腰抱着他!!
我眼前一黑,我召喚出的這一陣天地邪氣,束人之力,力有萬鈞,但一具行屍的蠻力何其之大,何況還是五具行屍!
強子看來要葬身此地了……我一抹眼睛,拉着一邊的老楊就朝石窟裡跑:“強子只能可惜了,我召喚的邪氣都拉不回來……”
老楊此刻即便再犯衝,也只能跟着我快步退回石窟,十來具行屍離我二人不到三米!只在一閃身進入石窟之際,便見遠處的強子上半身已經和腰腿分了家,鮮血在地面上一束火把的照耀下,分外亮紅。
而我見石門即將退回關上。立即拉出露在石槽外少許的那副雷公手圈,然後迅速從衣服裡掏出一根紅線拴在上面,丟在石門之外。
就在十來具行屍衝上來、一具行屍甚至手臂已經伸進了石窟,就聽“哐”一聲,石門閉合!
天地之間,瞬時寧靜,歸於平和。
那隻行屍手臂,被硬生生卡斷,掉在地上,驚的不遠處的葉姣儀一跳一呼。
“強子!”卻聽老楊此刻回覆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陣哀嚎,竟是雙淚齊飛,另一個保鏢也跟着一起大哭。
歐陽手裡的火把和保鏢手裡的火把將石窟內映的一片通紅明亮,但如果這就是懸空城的話,這懸空城和一個山頂洞又有什麼區別?哪是玄門高人傳言的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一般的極樂聖地?但見這石窟內,四處巖壁鍾乳,明顯就是一個大山洞,陰冷潮溼無比。時有地泉叮咚之聲,好似還有蝙蝠“啪啪啪”振翅飛掠,兩根火把只能照耀身前五米左右的地域,但好歹也能看清這山洞一直通往更裡更遠。山洞大小高矮和上海的地鐵隧道差不多,七、八人並肩走問題不大,這一路延伸向遠方的黑幽幽的山洞,仿似巨怪張開血盆大口一般。讓人瞬時一個冷顫。
“強子,我對不起你!”老楊在保鏢的拉扯下站起身來,猶自淚眼迷離。“哪曉得這一趟竟讓你命喪於此!楊天驄唯有來世和你再做兄弟了!”
“九爺,咱們節哀吧!這前路還遠,傷心過度也損精氣神的!”保鏢在一邊勸言,“強子也是我的好兄弟,他今天是犧牲了自己,救了咱們,這恩義,黑彪我是沒齒不忘!今後,他的父母就是我黑彪的父母!”
“哎!強子男子漢大丈夫一輩子,卻沒個好死,被些行屍給壯烈了!”老楊一擦眼睛,“這是我沒照顧好兄弟,將來在底下也沒臉見兄弟啊!也罷,強子,你的老父老母,也就是我楊天驄的父母,強子,你在天有靈,一定能看到我會厚待你的父母,給二老盡孝送終!”
我長吁一聲,這一路走來,還是死人了,強子的死,畢竟也爲我們活命爭取了一些時間,照顧好他的家人,這也有我的一份責任。我走過去拍拍楊天驄:“老楊,別傷心了,咱還得朝前看,等這一切水落石出,咱們再在這裡給強子立一個墓葬石碑。”
楊天驄點點頭,神色猶自茫然。當即,我招呼大家暫時歇息一下,喝水吃乾糧,調整調整狀態,伺機行動。
啃了幾口牛肉乾,我點着火把四處一望,又蹲下來聽着地下的泉水響聲,然後又往山洞深處走了幾步,丟了幾塊石子,再敲敲巖壁,返回對大家說道:“聽地泉流動聲和山洞回聲,我粗略估計,還山洞至少還有好幾里長,而且,應該在前方便有一處暗河。我相信,走過這條暗河,應該就會見到懸空城的真容了,古人誠不欺我,多卷玄門古籍載懸空城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天堂,這一段山洞 ,一定只是羊氏雷櫜族人在聖堂前故弄玄虛的暗道塹壠,咱們小心翼翼走過這段暗道,就會見到廬山真面目。”
“那麼,咱們今晚是先在這裡歇息呢,還是立即動身啓程?”歐陽望着我。
我其實心下也是茫然無比,根據古人的記載,尤其是三國時代的玄門先賢、道人葛玄在其《神物引》中記述的:“懸空城前有險徑,魑魅橫行,檮杌食人”。除去此段“險徑”的描述,整篇《神物引》介紹的全是懸空城如何美如畫、何等天堂仙境。《神物引》雖然被後世驚爲天人,但後人皆認爲葛玄乃是在夢裡一遊懸空城,在於懸空城萬古迷蹤,從未有人親眼得見,且葛玄只描寫了懸空城的內外風物和人文勝景,卻毫無筆墨點到懸空城的具體方位和下落。雖然葛玄的侄孫、東晉大陰陽學家葛洪曾作無數文章佐證《神物引》的確描述有其事,但後世人大多都持懷疑態度。
而如今一見這山洞暗道,我不由對葛玄的《神物引》有了七分相信,葛玄可能真來過懸空城,或者,可能他葛家便是從懸空城走出來的羊氏雷櫜族人的後裔,就像作此《霓裳仕女圖》的吳道子一般。但葛玄在《神物引》中說到這段暗道“魑魅橫行。檮杌食人”,這可是大凶啊!
魑魅,便是鬼怪,山魈野鬼,這不足爲奇,一些極陰之山脈,生出些山魈鬼怪並不罕見。但那“檮杌”,卻是上古時代的兇獸,正是黃帝蚩尤時代的怪物,據《神異經.西荒經》載:“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犬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生兩翼,尾長一丈八尺,攪亂荒中。名檮杌”。
這些典故我不敢對衆人說,尤其是眼下還有這些女子同路。這檮杌,乃是上古兇獸,在今天到底是否存在。我自是毫無所知,畢竟,這存在於古籍上數千年的懸空古城都有了下落,還有什麼不可能呢?
關鍵是。我曾一辨外面那些行屍被剝皮的慘狀,我似是覺得,此非人所爲。而這麼大一座山,卻沒有任何動物,竟然連只麻雀都看不到……當即,我說道:“被行屍折騰了這一晚,也的確沒多少氣力了,大夥乾脆就在這裡躺一會,養足點精神,醒來後咱們再走。”這前方不知還有多少兇險,沒有精力,那可便等於是自損氣數。
當即,我們又點上一根火把,然後在山洞裡將就鋪好地毯,各自躺下來睡覺。不多時,便聽一陣鼾聲迴盪在山洞內。
我見歐陽翻來覆去睡不着,便輕輕靠過去,輕聲道:“歐陽,睡不着?”
歐陽點點頭道:“我在想我的父親,他還活着嗎?這都三十年了,他一個人來到了懸空城,這石門外那麼多行屍,他會不會……”
“你父親既然能給我們留下線索。”我指指《霓裳仕女圖》,“就說明,他應該諳熟這裡的一切,我想,他應該平安無虞,等着我們去找他。”歐陽知道親身父親的生辰日期,但卻不知道具體的時辰,是而我無法推納他的壽元。
“方隱,如果沒有遇到你,我的人生,該有多少的不幸,多少的暗淡……”歐陽斜躺着,手撐着下頷盯着我,“雖然我還是失去了你,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永遠像杜冰嬋在你心中的地位一樣,哎,我真羨慕冰嬋!”
我一陣苦笑,杜冰嬋的音容笑貌恰又浮現在我眼前,良久我又一陣輕嘆,我和杜冰嬋,到底還會否前緣再續,已經是個未知數,而眼下,我的確辜負了身邊這位巾幗紅顏好女子,只能說,如果來生再碰到歐陽,那就不要再放手了罷……不多時,見歐陽已經合上了眼睛,我便也枕着雙手,望着洞頂,迷糊過去。
睡眼惺忪中,忽見山洞前方白晝洞開,仿似太陽直射入洞,我立時起身走過去,就見在白晝之光盡頭,一副青山碧黛,小橋流水,驛外斷橋邊,楊柳蘭舟前,一霓裳佳人婀娜窈窕,羽衣隨風輕擺,那背影竟是如此眼熟!
“嬋兒?”我一揉眼睛,快步跟了上去,卻見佳人暮然回首,果然便是杜冰嬋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卻是胭脂變色:“吳生,你怎麼來了?”
“吳生?”我一愣,我瞬即想起來,這霓裳羽衣版的杜冰嬋,只怕就是那曾在我夢境裡出現過的“姬無雙”,當即,我喊道:“無雙?”
“吳生,你速速離去!” 姬無雙早已掩面而泣,“不能讓你看到我走上聖女祭臺……”
“無雙,蚩尤聖女?”我一陣大惑,但看她的神色,聽她的言辭,便知她有不虞之劫,“我們,我們……我能來救你走麼?”
“你我二人終是苦命鴛鴦,今生無緣,只能來世再續……吳生,你我二人已許下了三生之約,生生世世,我們都要續寫前緣,你我皆是道玄之人,這三生之諾,諾出必行,二十四年後,你將在長安報國寺旁的河渠柳徑前,聞聽有一十歲的小歌妓吟唱《望海潮》,那便是我,可惜彼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第二世無緣;在第三世,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生生世世,終有一世,你我同生一世,你一定會聽到我再次吟唱《望海潮》,那便是我,不求今生共白頭,但求某世齊終老,吳生,你趕緊離去,我這就赴祭臺……”
聽到這裡,我只覺胸前氣息不暢,渾身一陣顫抖,她口中的“吳生”,便是千年前她的戀人,可難道,我和她一千年前的戀人長相如舊?
堪堪是,一千多年後,杜冰嬋和她的面容竟是如畫中來!
難道,我們真便是“三生石前舊情衷,姻緣簿上鴛鴦譜”?
聞聽她口中的《望海潮》,我似曾相識,耳前竟彷彿迴盪起那晚我在安徽省石盆寨爲杜冰嬋慶祝二十五歲生日時、以六合地火燃放煙花,杜冰嬋淚眼婆娑吟念起一首她所做的《望海潮》,想到這裡,我立即問道:“《望海潮》可是爲煙花所作?”
姬無雙沒有應我,只是站在斷橋上,眼眺遠方,輕輕唱來:
“輕煙熏籠,飛花頻聚,
虹霓瞬變雲霞;
金鸞雪絨,真珠玉佩,
千紅萬紫交加。
流豔化蒹葭,迤邐入星漢,絢爛無涯。
寥落闌珊,香撒楊柳世人家。
娉婷俊賞堪嗟。
自橫空出世,不駐塵沙。
瑤草鬥奇,芳茵吐翠,
妝成火樹銀葩。
命運幾沉拔?念當時看遍,笑掛容頰。
旖旎而今又是,垂淚對年華。
“這是你在懸空城雷神節煙花慶典上,攜我手同遊爲我所做,我喜愛至極。吳生,此去一別,生生世世,我將吟念這一闕《望海潮》在三生石前等你,千生萬代,終有一世,你我二人異世重逢……”晶瑩的淚珠劃破她的臉頰,她的身前,仿似燃放起漫天絢麗的煙花,我驚駭無端,而她卻在煙花璀璨中,逐漸模糊,逐漸逝遠……
這,正是那晚,杜冰嬋吟念給我她親手填詞的《望海潮.煙花》。
“方隱,快醒醒!”
我猛地醒來,卻見歐陽狠狠搖着我:“咦,你臉上有淚水,做了什麼夢?黃鶯不見了,老楊去找她了!”
“黃鶯不見了?”我瞬時站起來,“老楊這廝,怎麼不早點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