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草平地,一棵巨大的老槐樹,一家佔地頗廣的客棧。
悅來客棧。古往今來出現最多相同名字的客棧,名號雖不及“有間客棧”這般讓人感嘆,卻是地處荒山野嶺之偏僻所在人氣最旺的地方之一。此時只是由於過大年,過往客人並不多。但是卻也呈現出紅豔,喜慶的氣息。
但見客棧掛着紅色燈籠,貼着喜慶的對聯,地面上是炮竹燃放過後的痕跡,來到這裡還是能感受到新年的氣氛。
店內充斥着滿滿的年夜飯的味道。可店小二卻挨着房柱子打起了瞌睡。賬房先生也叼着根細棍子搖頭晃腦地在閉目養神。
用餐時分也就只有七八個人,三三兩兩的坐在桌旁用餐。兩個黑衣壯漢佩劍放在桌面上,正大口吃着熱菜。另外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在西邊的桌子上就着涼水吃着大餅。還有一個戴着草帽身穿勁服的男子,偌大個草帽遮住了大半個臉,獨自坐着飲酒。
許是行路都累了,店內用餐的人說話的聲音都很低,因此店內並不吵雜。
走進客棧,最能吸引人眼光的也就是那一老一少的和尚,因爲腦袋太亮眼了,幾乎可以映照出火光。
那老和尚眉長如發,顯然是得道高僧,一飲一啄不驕不躁。小和尚青年模樣,也是雙目如炬,身強體壯,對老和尚畢恭畢敬,老老實實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大餅。
“小二!趕緊招呼!”隨着一聲響亮的叫聲,夢幽天師和他徒兒李天啓推開店門,邁進了客棧。
忽聞着由遠及近老鴨般的大嗓音,正做着春秋美夢的賬房先生差點沒從太師椅上摔下來。
打瞌睡的店小二冷不防突然睜眼醒來,擡眼就看到了剛走進門的兩人,看到此人店小二就感到有些惱怒。
“哎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夢幽天師嗎?”店小二嘴裡似乎畢恭畢敬地恭維着,但那神情卻堆滿了不屑。
“好菜好酒,揀好的上。”夢幽天師大咧咧地往空閒的桌子旁坐下,然後對着李天啓說道:“徒兒,瞧瞧……瞧瞧,爲師有名吧,連小二都知道爲師大名,所以跟着爲師,沒錯。”坐下之時,他瞥了一眼那兩個和尚。
“師父能耐。”李天啓點點頭:“厲害。”
“趕緊啊。”夢幽天師坐在長凳上,扭頭催促着店小二。
“好酒好菜多得是。”店小二一臉不高興,緩緩踱過來,冷冰冰地問道:“有錢沒錢?”
“本道爺何時差過錢?!”夢幽天師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趕緊的,揀好的上。爺有錢。”
“去去去,趕緊籌錢去。別逼……”店小二有些不耐煩了,連續揮手驅趕。
夢幽天師示意李天啓。
李天啓趕緊從懷裡掏出一片金葉子。
“哇哦,爺!”店小二頓時滿面春風:“哎呀,爺,請問客官,哦,不,夢幽大師,天師,道爺需要什麼?小的馬上給您送上。”
“你……他……”夢幽天師想罵句粗口,眼珠一轉,瞥了一眼李天啓,收住了口,“揀好的上,沒聽懂啊?餓得呱呱叫了。”
李天啓方纔還看到店小二的臉上帶着的是一絲不耐煩,但卻不知道爲什麼他那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從地上飛到了天上一般。
店小二滿臉堆笑:“好咧,二位爺,請稍後。”轉身快速離去,還不忘多看那桌上的金葉子一眼。
“都是見財眼開的貨。”夢幽天師喃喃說道。
“徒兒,爲師現在就開始教你,什麼叫見錢眼開……”
夢幽天師對着李天啓開始一番人情世故的教導。李天啓不斷點頭。
果然錢多好辦事,沒一會,店小二就端上了熱騰騰的美味佳餚。
李天啓哪聞過如此的香味,不禁遐想連連,感覺自己已然成爲富貴之人。
“蒜爆肥腸,糖醋排骨,宮爆雞丁,松仁青花魚,參果瘦肉湯。還有您專點的一壺老汾酒,您請慢用。”店小二笑嘻嘻地對着夢幽天師說道。
“行了,去吧……放心了,錢有得是。”夢幽天師對着店小二,有點不耐煩。
“是是是。”店小二點頭哈腰而去。
李天啓看着一桌美味,忍不住嚥下了口水。
夢幽天師見狀,心裡暗笑,“徒兒,沒吃過這些東西吧?”
李天啓:“師父,不光沒吃過,見都沒見過。”
夢幽天師:“那還不得謝謝爲師我?”
李天啓笑道:“謝師父。”
夢幽天師:“吃吧。”夾了快流油肥腸,一把塞進了嘴裡咀嚼起來。
李天啓何曾吃過如此美味,況且遇到那斗笠男子叫他跑的時候,只拿回了包着服裝的包裹,早已餓得發暈,一聽師父准許,趕緊大口大吃。
“徒兒你慢點,慢點。”夢幽天師用力嚥下了一口大肉,生怕肉被吃光,忙不迭地趕緊夾菜喝酒。
“小二!添飯!”
“哎,來啦。”
“小二!再炒兩個肉!”
“好嘞!”
“小二!再添一碗飯!”
“……好……等會”
“小二!”
“哎……”
“沒事了。”
“……”
店小二圍着兩人忙得團團轉。而這兩人吃相如餓虎撲食,引得旁人咋舌。
“餓了多少天啊。”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聲音卻是稚嫩。
夢幽天師咬着大塊魚肉,左顧右盼,心想,是哪小子見不得本道爺風光。
店小二走到賬房先生面前低聲說道:“先生,這天師欠了咱多少銀兩?”
帳房先生:“他一進門,我就又算了一次,這些時日,他欠本金紋銀一百兩五文三錢。加上利息,總共紋銀一百五十兩一錢八文。這次酒菜是紋銀十兩。怎麼又准許他在這裡吃霸王餐?”
“先生,不會,這次他有錢,足夠多的錢。”店小二:“金葉子。”
“哦,那……”賬房先生,摸了一下山羊鬚笑道:“那本息也就足夠了,終於可以讓東家安心了。”
“嗯。”店小二回頭瞥了那兩人一眼,“不然我怎麼能招呼他?還不打折他的腿?好想揍他一頓。”
“切不可如此。”賬房先生說道:“他在這方圓百八十里地小鎮鄉村,招搖撞騙的,還是還了我們不少銀兩的。”
“是。”店小二:“這次他命好,不知道在哪裡撞到個冤大頭,那小娃身上有金葉子。”
賬房先生瞪大了雙眼,向李天啓看去,“今天也真是造化了,剛來位有錢的富家小公子,現在又來了個乳臭未乾卻囊中豐厚之少年,這個大年也真有些反常啊。”
“先生所言極是啊。”店小二低聲道。
打了個飽嗝,夢幽天師環顧四周,只見那一老一少和尚還在細細品嚐大餅,其他人卻也已停著聊天,戴草帽的勁裝男子端茶喝。店小二來回收拾殘羹冷炙。
“徒兒,吃飽了吧?”夢幽天師問。
李天啓摸着隆起的肚子,“飽……了。”
“小二!結賬了。”夢幽天師嚷嚷。
“好嘞!”店小二手腳麻利遠遠地跑了過來,“紋銀十兩。”
“這麼貴?”李天啓,在他印象裡,幾個銅板的東西已是價值不菲了。
“天師爺,把那舊賬也結了吧?”店小二嬉皮笑臉地看着夢幽天師。
夢幽天師瞪了他一眼,“還真怕我賴賬啊?總掛在嘴邊,結就是了。徒兒……”
李天啓拿出金葉子。
店小二趕緊雙手去接。
“去去去。”夢幽天師快速將金葉子拿到手上,掂量了一番,然後對着店小二說:“拿刀來。”
“做什麼?”
“這一片金葉子可以在這裡豪吃豪喝月餘了吧?”
店小二頓時明白,轉身去拿刀嘟囔着說道:“小氣。”
夢幽天師接過刀,將金葉子砍成兩半,將一半給了店小二:“這半片就足夠了。另外安排兩間上房,剩下的就當給你小費了。”
店小二掂量了一下,又笑了起來,“行行。不過……”
夢幽天師:“不過什麼,趕緊的。”
店小二:“上房全被包了。”
夢幽天師:“這個節點也這麼緊俏?”
店小二:“要不,您看其他房間可行?二三等還是有許多。”
“行,將就吧。”夢幽天師說道。
店小二走了幾步,夢幽天師叫住:“小二,既然沒有上房,你記得摳一點金葉子還回來啊。”
“知道了。”
店小二邊走邊喃喃自語,“真摳門。”
店小二走後,夢幽天師對着李天啓說:“看看,徒兒,出來行走江湖,一不小心就會吃虧,到處都是這種見錢眼開之人啊。所幸你遇到我,你師父,如此精明。”說罷,把另外半片金葉子收入懷裡,“這半片金葉子,還是由爲師保管吧。”
戴着草帽的男子在桌面扔下些碎銀,壓低帽沿,匆匆從門口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那兩個黑衣壯漢手拍着桌面上的寶刀,低聲說着些什麼。
夢幽天師正在剔牙,伸了個懶腰,對着李天啓說道:“徒兒,走,歇息去。”
吃了個飽的李天啓撐着圓滾的肚子半倚在桌子邊上,聞言扶桌緩緩站了起來。
忽然……
一陣優雅的曲音從客棧外傳來,本已準備起身歇息的客商們不約而同似乎沉浸在繞樑的曲音之中。
一股花香誘人的味道從門口的縫隙中飄入。
隨之,兩扇門被輕輕推開了。
兩位抱着琴瑟的窈窕少女碎步走了進來,一位抱着胡琴,一位抱着琵琶。後面跟着一位美豔的婦人,玉步款款,豐腴身姿看呆了不少在場之人。
李天啓雖然還未成年,但也到了對少女朦朧感覺的時期。他本就在小山村長大,哪裡見過如此美豔的女子,不由也是一呆。
夢幽天師早已垂涎三尺,不知所以。
“下流。兩人都不是好東西。”東邊角落位置的一位富家公子模樣的人恨恨的瞪着夢幽天師和李天啓這桌,然後憤然站起走上樓去。這位富家公子膚白如雪,雙眼靈光閃動,身上綾羅綢緞均是一等一的佳品。他身邊有兩位身形高大身配寶刀的黑衣漢子,黑衣漢子魁梧的身材已然擋住了富家公子,是以方纔衆人都沒有注意到他。黑衣漢子見狀,趕緊跟上樓去。
噔噔的上樓聲,讓李天啓回過神來,看向樓上,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房子居然有二樓。正好,那富家公子在進入房門的那一刻,也扭頭望了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富家公子對着李天啓做了個鬼臉。
那兩名黑衣大漢扶刀把守在二樓樓道口。
那些站起的客商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走也不捨得,坐也不是。只好呆呆看着那美婦人。
衆美女身上散發的香氣已充滿店內。
店小二也有些邁不出腳步了。
一位懷抱琵琶的少女移步到店小二面前:“店家,可有雅間?”
店小二還有些發呆。
琵琶少女:“喂,店家。”
“哦,”店小二回過神來,“姑娘有何吩咐?”
琵琶少女:“可有雅間?”
店小二:“雅間全被方纔上樓而去的那位公子包了。”
琵琶少女:“全包了?”
店小二:“是啊,本來他想把整個店都包了,出的價錢可高了,我們當然願意了。奈何這幾十裡地面,也就我們這號客棧,其他客人都吵鬧着,我們好說歹說,他才勉強同意,但也將二樓所有的雅間全部包了。”
琵琶少女:“沒有其他好點的房間了?”
店小二又瞟了美婦人一眼,嚥了一下口水:“實在沒有了,二三等的倒有。”
美婦人輕啓玉脣:“青兒,算了吧,二等房也可以。”
青兒:“是。”
青兒對店小二說道:“那就安排三間挨着的二等套房吧。”
店小二:“好嘞。請跟我來。”
三位美女跟着店小二往二等房的方向走去,消失在衆人視線之中。
各客商面紅耳赤,這才緩過氣來,紛紛散去。
不知何時,大小和尚也已不知去向。
夢幽天師:“徒兒,我們也去歇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是,師父。”李天啓應到。
“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吶。”賬房先生嗅着殘存的香氣,還在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