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

令楊舉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在聽完江原對自己的彙報後,自己顯的卻是那樣的平靜。這種平靜顯的是那樣的恐怖。

楊舉聽完後一直都沉默不語,或者應該說當楊舉聽到韓東哲出事的那一刻起,楊舉便一直沉默不語平靜如池。

“營長,如何處置請您下命令!”江原顯然是不習慣楊舉的這種平靜。

就這樣的又過了良久,楊舉出手指着坐在一側的江原家眷,扭頭對候在一旁的管家道:“ 帶江夫人與孩子們先下去客房休息,更衣備宴好生招待。打電話給張武,叫他過來。”

看着丈夫對自己點頭,江原妻子便立刻起身對着楊舉鞠躬引退,而後帶着兩個孩子跟着管家老餘下去了。臨拐進走廊時,回頭又看了一眼楊舉想:“原來這就是從小聽到大的楊舉啊!真想不到就是這個男人,居然可以使全山西的日軍對其聞之膽顫!”

“下什麼命令啊?派你回去衝進北京中南海,殺了罪魁禍首給我大哥報仇?”楊舉說罷嘆了一口氣道:“江原,我們都老了,不適合再爲這個民族的前途命運而憂心了!其實我早就明白我大哥留在他們那邊兒會出問題,也就是個早晚的事兒!可我卻沒想到居然會是因爲這個。”

說罷便從桌上拿煙抽,剛剛抽出一根後看着江原道:“對了江原,你也是抽菸的,來,‘登喜路’,英國人的煙,好東西不便宜啊!你在國內抽不到的。”

江原上前接過楊舉手中遞過的菸捲,一面細細品讀大英帝國的精緻工業,一面對楊舉道:“營長,你不抽前敵牌兒了?”

“我去哪兒抽啊?廠子都沒有了!”說罷待自己點着煙後,將手中的‘卡地亞’牌兒打火機遞給江原。

江原點着煙將打火機還給楊舉後,深吸了一口菸捲,看着手中的登喜路道:“還是前敵牌兒感覺好啊!”

楊舉看着江原道:“你小子才抽過幾根兒前敵啊?還不都是我賞給你們的。”說罷指着放在桌上的煙盒道:“江原,很多東西都跟過去不一樣了,現在的中國已經不是咱們的那個年代了。其實這個國家也從來就沒有過咱們的年代。就說你小子吧,十幾年沒見便少了一條胳膊!而我呢,現在是跑幾步就喘氣!其實大哥也根本就不屬於中共,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罷了。這也就是餓死了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將軍都看見了,爲何到了最後卻只有他一人出手罷了!而且照你剛纔所說,到頭來非但沒幫到那些就快餓死的老百姓,反倒還害了人家大夥!跟着他全成了反革命!”

說罷感慨道:“跟着同盟會革命黨時,是大清朝的亂黨。跟着中共鬧革命時,是國民政府的亂黨。現在爲了這老百姓不被餓死,又成了中共的亂黨!不服管就是亂黨!誰得了江山誰手裡有槍,誰就是王法!明跟你說江原,我這些年來常跟大夥說,也就是當年衝着年輕了,若換成現在,我連日本人也不打了!口口聲聲的告訴全天下,自己是在守土抗日爲國爲民!到頭來都不知道守的是誰的土!爲的又是誰的國!”

“不就是個開倉放糧了嗎?若當年乾紅軍時開了國民政府的倉!那就是大英雄、立大功!同樣的一個事兒,現在爲的還是快要餓死的老百姓!就成了反革命!犯了王法!比我們黑道還要黑!跟政治比起來,那些打家劫舍的便都要算作是彬彬君子了!”

“江原,你今天能過來,便說明你也不適合留在那邊,很明顯我大哥根本也不屬於那邊!那邊只適合阿諛奉承逆來順受,從不敢說真話的虛僞之徒苟延殘喘!哪裡又適合一個錚錚鐵骨的將軍了!就憑今天幫你小子一家過海的這件事,蔡煌他小子不一同過來,就早晚得受牽連,性命不保!”

見江原聽罷自己的話,便要着急的對自己說話。楊舉忙伸手對他道:“哎,你別跟我廢話。他蔡煌現在都跟我平級了!要想過來,開軍艦都有辦法!我不會派人過去叫他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蔡煌既然能在他們那邊兒混到將軍這個官位,何去何從自會有打算的。”

說罷看着江原道:“對了,祝司令的身體如何?”

江原道:“也不成了,聽說是因爲早年乾紅軍時,條件艱苦落了病根。現在雙腿骨頭都出了問題,坐輪椅了。不過祝司令對你牽掛的很,對我說很想見見你,只是應該沒機會了。”

楊舉點頭道:“嗯,活着便好,見不見吧。江原,你一家來了就好,咱們一同過來的老夥計,現在人人都過的春風得意紅火至極!個個都大老闆似的誰都比我威風!回頭我會讓你們連長帶你去找他們好好聚聚。以後的一切問題,你都不用再考慮了。江原,歡迎你歸隊。”

聽到楊舉叫自己歸隊,江原的眼淚立刻順着鼻樑往下流!他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也許他就不該呆在那邊兒等這一天。江原又是起身,用殘留的左臂對着楊舉一個敬禮。

“營長,我早就知道只要找見你了,莫說江原還有一條胳膊,便是兩條都沒有了!也不用擔心。但是韓總的家眷現在生死不明!還請營長處置啊!”

楊舉看着江源笑道:“我大哥的老婆孩子我會不管嗎?沒聽見我剛在差人傳張武嗎?”

江原道:“找他們倒沒多費勁 ,只要能找到從前那個在太原城裡的霍遠華,就能找到韓總家眷。”

“跟他個老傢伙有什麼關係?”楊舉本打算安置下江元一家後,立刻派張武差人潛回國內,秘密打聽大哥家眷下落,並安排赴港。但聽江源似乎知道大哥家眷下落,忙追問道。

江原見楊舉對這個霍遠華似乎很反感,於是便道:“營長,此人極不地道。祝司令特意留我們在他那兒一天,爲的便是要通過關係查找韓總家眷的下落。起初他的意思是,將韓總家眷安排在自己身邊加以照顧。費了不少周折,跟北京軍區的好幾個老戰友通過電話後,纔打聽到對韓總家眷的處理善後工作,是由北京軍區政保二局進行的。這個二局的局長正是當年的霍遠華!”

“如何?”楊舉盯着江原道。

“別提了營長!當時祝司令親自跟這個霍遠華通電話,我和蔡煌就在旁邊。可這個霍遠華硬是拿着官腔,把祝司令給頂了!不但不將人交給祝總,連具體下落也不告訴祝司令!還說什麼這是通過軍委商議決定的,請祝司令自重,不要干涉!甚至還在電話裡對祝司令進行查問,問祝司令對此事是如何得知的。硬將祝司令給氣的摔了電話後,半天嘴裡只嘮叨着一句話:‘老了,手裡沒兵了,沒用了’。營長,早知如今,當年你就不該幫他!”提到這個霍遠華,江原居然比楊舉還要氣憤!

聽到楊舉要回國,佩雲不大情願道:“多大的個事兒啊?從前號裡的那麼多的廢物都死光了?非得要你親自回去嗎?”

楊舉安慰道:“放心,從前日軍也佔過咱們的城,可相公我還不是進出隨意,從未出過問題嗎?”

佩雲道:“糊弄傻了吧唧兩眼一抹黑的日本鬼子當然容易了!可現在是共軍!再說了,北平你又不熟悉,你只去過幾次而已!而那個霍遠華是什麼人啊?人家乾地下特務營生,遠比你地道的多!”

楊舉道:“我之所以要親自回去 ,就是不想將事情鬧大!只有這個霍遠華看見了我,才能兵不刃血的解決問題。”

早就在香港這個小地方憋壞了的舒羣,非纏着楊舉要一同回國。還說自己是老間諜出身,絕不會拖累楊舉。

佩雲看着舒羣道:“我說舒羣妹妹,能別成天個給男人添麻煩好嗎?”

這天晚上,當霍遠華回到位於軍區家屬大院兒的家中,一下車剛走進自家院子,便看見楊舉正在自家院中的葡萄架子下,跟妻子乘涼聊天。

不愧是老地下工作者出身了,霍遠華立刻努力將渾身上下狂奔欲出的血液安排回血管兒裡,然後作驚喜狀大聲叫着楊舉的字,老遠就伸出提着文件包的雙臂,向楊舉迎了上去。

與面容平靜帶笑的楊舉握過手後,便立刻對自己的愛人介紹楊舉。可卻聽愛人對他道:“不用你介紹了,這不就是你常跟我說起的楊將軍嗎?你還不快將楊將軍迎進屋去,好好的陪楊將軍聊聊!我這就去買點兒菜,趕緊的給你們做飯去。”說罷便要出院而去。

霍遠華一把拉住就要出院的愛人,看着楊舉笑道:“耀曦,女人沒見識不懂事兒!你可千萬莫要當真啊!”說罷便在腦中飛速運算:“自己不是跟愛人說過嗎,這個楊舉早就率部叛國潛逃了!就這幾天還特意交代她,出門要小心呢!儘量不要離開警衛員的護衛單獨出門,他這怎麼就在自家院兒裡,跟楊舉這兒聊的火熱了呢?見我回來了,倒要自作聰明的說什麼出門兒買菜做飯。有這個點兒出去買菜的嗎?菜市場早就關門兒了!她這般藉機出門兒去找援兵的小伎倆,難道說像楊舉這般黑白兩道皆精通的老江湖會看不出來!看來楊舉現在不跟自己立刻翻臉,怕還是在惦念着當年最後的那點兒老交情!”

霍遠華一邊熱情的招呼楊舉進屋,一邊裝作不在意的對愛人道:“嗯,孩子們呢?是不是正陪着他們爺爺玩兒呢?”

霍遠華愛人頗感不自在的看着他道:“嗯,楊將軍的人,正在屋裡陪着孩子們與老爺子說話呢。”

楊舉笑着對霍遠華道:“老霍,我看咱們就在你家院兒裡說會兒話就行了,大熱天兒的,就別進屋了。讓嫂子回去給孩子老人張羅晚飯就行了。我一會兒自個找地兒去。”

看着愛人忐忑不安的回了屋,霍遠華立刻坐在葡萄架下的小板凳上,從文件包裡取出記事本兒放在在小桌上。從上衣口袋中抽出鋼筆,翻開記事本兒便沙沙作響。寫完後將此頁唰的一聲扯下,擡頭交給楊舉道:“耀曦,咱們之間就無謂那些沒用的了,這些年你還好嗎?”罷邊暗想:“難道說四個警衛員兒都讓楊舉給幹了!若真是如此,怕是回頭等他們走了,自己這對上邊兒的交待也是個麻煩事兒!”

楊舉接過霍遠華所書之頁,看過後疊起裝進口袋。對着霍遠華笑道:“老霍啊,我很好。只是我大哥……他不好!”

霍遠華道:“若我是主事的,我定放韓軍長一馬的。”

楊舉看着霍遠華笑道:“我知道,這話是真的!你老霍還不至於糊塗到那個地步!

此次見面,霍遠華見楊舉說話處處給自己留面子,一時間還真是感到很不自在!說自己不至於糊塗,那是在顧着自己的臉面。其實這話的本意便是說,他量他霍遠華也沒膽子敢動他大哥半分毫毛!於是便極爲承情的道:“在對於韓軍長的善後問題上,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韓軍長這件事,的確是經過軍委決策過的,屬國家一級軍事機密!所以爲了防止走漏風聲,被敵對勢力加以利用,上頭下令嚴格保密,絕不能消息外漏!所以對於韓軍長家眷的下落,恕在下一時糊塗,對祝司令隱瞞不恭了。還望耀曦能看在你我共事多年的情份上,再給我這個老朋友一次機會!”說罷便極爲不安的看着楊舉。猶如一名待死之人,在等待法官的最後判決!

楊舉並不搭話,只是不嗔不怒的看着霍遠華。

見楊舉不喜不怒的就這麼看着自己,霍遠華這個也是跟敵人幹了一輩子特務工作的老地下黨,直感覺氣氛恐怖大限將至!他太瞭解楊舉了,雖說是在自己的地頭上,是在衛兵林立的軍區家屬大院兒中,但他明白,楊舉絕對可以隨時要自己的命!甚至於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包裡的手槍。一來他不善於用槍。二來那根本就沒有用!楊舉若要取他性命,那便是個連初一都躲不過去的事兒!

於是便打定注意絕不能幹蠢事兒!自己二十幾年的地下工作走過來,都沒幹過蠢事兒,今天就更不能糊塗了。於是看着楊舉作誠懇狀道:“耀曦啊,本來上頭的意思不是這樣,是我考慮到跟韓軍長的交情……應該說主要是跟你的交情,我才下令將韓軍長家眷秘密遣送回老家,安排進瀋陽軍區所屬軍工企業,秘密安置的!你照着我剛纔給你寫的地址,就能找到他們母子。我沒有必要對你說謊,咱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我太瞭解你了。”

“老霍,你們現在到底在搞什麼?”

“別問我。照你過去的話講,我就是一個被宗教信仰洗腦的殉道者!但實話講,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也許這就是歷史的不幸輪迴吧!”霍遠華說這話時一臉的無奈。

兩人就這樣的默默無語坐了良久,楊舉起身對霍遠華道:“我走了老霍,盡你的努力,多做一些對老百姓有益的事情吧,別讓千萬人的血都白流了!”

“我一定會的,事實上我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只是,我不可能做的比你還要好。可惜你不在了。”

“我在也是難逃厄運!到頭來還是個走人!”楊舉看着霍遠華笑道。

“對了,舒羣她還好嗎?”

“她很好,沒有你我不可能會認識她。在這一點上,我一直都很感謝你。這也是爲何我堅持要親自回國,來見你的原因了!”

霍遠華深深的明白楊舉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深深的慶幸自己沒有因衝動而選擇近似於的自殺的行爲!

楊舉上前一步盯着霍遠華的眼睛道:“老霍,多年來爲了你的信仰與今天的頂戴花翎,你扔進去的手下怕是早就數不清了。可有時我還真感興趣,你這個老地下黨的頭子,若真面對嚴刑拷打,刑訊逼供!或者眼看着老婆在你面前,被一百***奸!你老小子到底還能不能再維持你所謂的信仰了?我真想派人來把你鬧你回去!是舒羣勸我不要這樣的。所以我今天又見到了你老霍!一個欠我不少人情債的老朋友。記住了,老朋友,欠債不還不要緊,別再繼續欠我的了!否則下次我們再見面時,我相信不會是這樣的一個氣氛了。我也不想咱倆都一把年紀了,再搞的你哭我喊的!”

說罷看着霍遠華笑道:“不過你今天的表現,還將就着算是一個老朋友了!今天,你還了我不少的外債!不過應該還算沒有還清!”

“我送你出去吧,這裡畢竟是軍區大院兒!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霍遠華已經多年沒有被人用這種態度教訓過了,但他還是很理智的想着能儘快結束今天的這場噩夢。

“當年淪陷區的特高課我也衝進去了,對於我來說,這裡不過便又是一個淪陷區罷了,沒什麼能嚇死人的。你還是回家吃飯吧,你妻子很聰明,能配得上你老霍。從談話就能看出來,你們是一路人。對了,你的那四個警衛員兒沒事兒,只是一個時辰內醒不過來罷了!我交待手下捏着勁兒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