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整個會議室內傳來一陣低低的唏噓聲。
這些噓聲主要來自科研處的研究員們，胡後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更是整個科研處的主心骨，在他們的心中是絕對權威的象徵，如今被一個小小的本科生質疑，難免讓他們覺得不快。
“這個宋組長未免太過了些吧。”此時來自科研處的組員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那些從其他部門調過來的研究員倒沒有這麼多的主觀傾向，宋濤來質檢站這兩個月的事蹟他們還是有所耳聞的，宋濤這麼說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因而他們只是靜觀其變。
胡後羣皺了皺眉，被一個下屬這麼不客氣的否定肯定不舒服，但是他也好奇宋濤到底憑什麼否定自己，於是放下架子問：“爲什麼這麼說？”
宋濤平靜的說：“您舉出的這些微量化學成分我已經事先進行了檢測，根據結果來看似乎並不能由此斷定和田玉產地。”
“這是數據，您可以看一下。”宋濤拿出幾頁實驗報告遞給胡後羣。
“我用X熒光光譜儀、等離子體發射光譜儀、電感耦合等離子體質譜儀進行了分析，拿您所說的氧化鈉舉例，青、俄、韓三種產地的氧化鈉含量均在0.15%左右，只有疆料的含量超過了0.2%，恐怕不能作爲有效判據。”
“還有五氧化二磷與氧化鐵，也只有疆料的含量與其他產地的和田玉才與其他產地有很大不同，同樣不能作爲判斷依據。”
這些實驗數據其實是宋濤昨天在倉促之間在石神系統給出的提示下測出的，雖然有一些還不夠嚴謹精準，但是用來駁斥胡後羣已經足夠了。
胡後羣面色嚴肅的看着這些譜圖與數據表，他立即明白宋濤是有備而來，這份實驗報告做的比較規範，一時間竟讓他無言以對。
胡後羣翻了一遍這幾頁數據之後沒有發現什麼問題，於是下意識的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只區分出疆料，把其他的和田玉都歸爲其他產地就可以了。”
他的解釋完全出於身居高位的人對否定意見的下意識應對，這話剛出口，胡後羣便後悔了。
既然要做研究那就要做到最好，怎麼可能只區分出疆料就草草結束，這不是一個學者該有的素養，況且如果只具有區分疆料的能力，行業標準肯定不會考慮將產地鑑定納入其中。
果然，他這句話讓敏銳的宋濤立即抓住了把柄。
“胡處長，您這種說法可能不太恰當。”宋濤又拿出一張數據表遞到了胡後羣面前。
“國內和田玉的產地主就是青、疆二地，近些年隨着疆料日趨枯竭，青料所佔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大，十多年前的我們用的奧運金鑲玉獎牌就是產自崑崙山脈的青料。”
宋濤笑着說：“既然要保護國內礦區，我們厚此薄彼恐怕不太合適吧？”
胡後羣自知失言，他當然清楚青料在市場中的地位，於是便沒有特意去看宋濤第二次遞過來的資料。
他只是點點頭道：“小宋，你說的有道理。”
如果是尋常的一個下屬敢跟胡後羣這麼說話，那無論這個人說的多麼在理，胡後羣早就拂袖而去了，但是對於宋濤他卻不能這麼做。
首先這次科研任務是姜衆託佈置下來的，他不可能隨隨便便的置之不理，其次宋濤畢竟是這個科研小組名義上的組長，他也必須給三分情面。
宋濤也沒有得寸進尺，他語含歉意的說：“胡處長，打斷您講話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繼續。”
胡後羣只能擺擺手表示無所謂，繼續說道：“沒關係，雖然檢測這三種微量成分行不通，但是我這裡還有其他的分析方案。”
“和田玉類質同象替代現象廣泛，尤其是鐵元素和鎂元素之間呈現完全類質同象替代，我的設想是通過ω（FeO）與ω（MgO）之間的關係特徵來確認和田玉的產地特徵。”
坐在會議桌上的宋濤聽到這裡搖了搖頭，然後再次開口道：“胡處長，您的這個想法應該也行不通。”
宋濤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再次找出一些實驗數據遞給胡後羣。
“這是我做的ω（FeO）與ω（FeO＋MgO）二維座標投影圖，可以看出您的這種方法雖然可以區分和田玉種類，但是區分出產地依舊有難度。”
胡後羣沒想到自己剛剛提出的方案竟然又被宋濤否定掉了，他連忙看了一眼宋濤做出來的二維座標投影圖，發現的確如宋濤所說，這種方案也行不通。
他忍不住詫異地問：“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實驗？”
胡後羣這回再也不敢輕視宋濤，眼前這個年輕的組長豈止是有備而來，簡直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其實這些數據只要胡後羣親自做一下實驗很輕鬆就能發現問題，但是宋濤勝在還到了石神系統的指點，而且還先他一步，讓胡後羣先開始講述自己的想法。
宋濤並沒有得意洋洋：“只是來之前研究了您以前寫過的關於和田玉的論文，然後順便做了一些實驗證您的思路而已。”
胡後羣看了看笑眯眯的宋濤，又看了看眼前擺着的三份報告，不禁擦了下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
眼前的情況完全是由於胡後羣過於輕視宋濤，他本以爲憑藉自己的知識水平很容易就能說服宋濤和其他組員，然後就帶着這些組員做實驗就可以了。
這本來也是所有組員認爲理所當然該出現的情況，但誰都沒想到宋濤雖然言語溫和，但是在學術問題上的攻勢竟然如此兇猛。
這些組員隱約聽說過副站長李達在顯微科曾經想要處分宋濤，但卻被宋濤用了些手段逼得鎩羽而歸，他們本來對這種傳言有些存疑，但如今看來這個小組長恐怕真有這種本事。
胡後羣站在會議室前方長舒了一口氣，不知爲什麼他感覺自已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緊迫感，這種感覺像是......
他在進行論文答辯一樣。
胡後羣還在校部工作的時候，做過無數次學生論文答辯的導師，每次看到緊張到發抖的學生，他總覺得不能理解，如今他感覺自己在某一瞬間似乎體會到了那種感受。
只是這個坐在下面的“導師”竟然只是個實習生。
念及此處，胡後羣不禁苦笑了一聲。
不過胡後羣到底是科研處處長、華昌地大教授，他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因此很快就平復了心緒，繼續說道：“小宋的知識儲備與精心準備確實值得我們學習。”
“不過，我依舊堅持我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