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6年上半年這個當口，哪怕是京城的治安都不算太好，因此幾人也沒吃到太晚，不到八點鐘就離開了飯店，吳懿範去自己在校外租的房子，另外三人自然是一起回學校。
90年代的大學宿舍，娛樂活動還遠沒有那麼豐富。
常浩南記得自己宿舍裡面有幾個特別喜歡打牌的室友，除了考試之前一段時間之外，基本上每晚都要戰個痛快。
因此他沒有選擇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去公用電話亭給家裡面打了個電話。
當再次聽到父母年輕時聲音的那一刻，常浩南差點哭出聲來。
爲了不讓二老聽出異常，他沒有聊太長時間就以準備回宿舍休息爲由掛斷了電話。
花了差不多十分鐘時間，常浩南終於平復了心情，隨後決定再去一趟圖書館。
這次倒不是爲了課程設計，而是圖書館的休息區域裡面有幾個報刊架，會提供最新的報紙和雜誌。
剛剛重生過來的他，對於最近發生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記憶，而這個年代又沒有發達的互聯網，因此那裡就是獲得新聞最便捷的地方了。
幾分鐘後，常浩南搬着一摞報刊坐到了旁邊的長椅上。
他看新聞只需要瞭解個事情大概，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顯得非常奇怪就行，因此突出一個囫圇吞棗，翻閱的速度非常快。
年初的那次事件仍然餘波未消，很多新聞報道仍然與之相關，一些軍事類的刊物則進行着華夏和美國之間的軍力對比，在這個時代結果自然不必多說。
上個月連續發生了多起槍擊案。
和平號的最後一個艙段——自然艙發射入軌併成功對接，完成了空間站的全部建造工作。
……
都是很有時代氣息的內容。
就在常浩南看到瓦盧傑航空592號班機空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常學弟？今天看起來很悠閒啊？”
他回過頭，發現正是那天在機房裡面認識的學姐姚夢娜。
對方今天穿着一條淡藍色帶領連衣裙，白色中筒襪和棕色女士涼皮鞋，頭頂帶着一個塑料髮箍，把及腰的披肩長髮攏在腦後，只可惜這個年代的眼鏡實在沒有太多花樣，黑色大圓框搭配這麼一身實在是有點違和。
“勞逸結合嘛，咱們新時代的學生既要讀聖賢書，也得看窗外事。”常浩南擡頭看了看錶，發現已經快到晚上十點半閉館的時間了，便起身把旁邊的書報一一放回原位，然後背上包和姚夢娜一起離開了圖書館。
從報刊區走到圖書館門口總共不到20米的距離，姚夢娜就偷偷瞄了常浩南不下五次。
她今天來這裡是爲了找一些關於CFD模擬的資料的，課題組正在進行的一個項目進展不順，她和另外兩個人嘗試了很久也沒能找到效率合格的計算方法。
所以在剛纔看到常浩南的時候，姚夢娜才幾乎下意識地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在潛意識中，她認爲這個大三本科生或許能解決這個問題。
但問題到了嘴邊，姚夢娜還是猶豫了。
一來這次的問題要比之前常浩南在機房裡進行的那個模擬複雜很多，二來麼……上次常浩南實在是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不過最終她還是決定爲了課題組的項目暫時放下自己的面子問題。
“學弟，能問你一個跟計算流體力學相關的問題麼？”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的常浩南第一反應是失望。
他原本以爲姚夢娜是注意到了自己英俊的外表纔不停朝這邊偷看，結果對方竟然是被自己智慧的內在所吸引。
怎麼就不能膚淺一點呢？
不過他還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可以，說吧。”
“我正在針對飛機機翼研究一個考慮幾何大變形因素的氣動彈性不穩定問題，但用跟你那天類似的思路去求解N-S方程和歐拉方程的效率很低，而且我們嘗試了幾個結果，誤差也比較大……”
“先等等。”聽到這裡，常浩南直接擡起手打斷了姚夢娜的提問：“什麼樣子的機翼？”
“呃……”姚夢娜一愣：“我只是想問一下模擬思路，這個影響很大麼？”
“三角翼、後掠翼和大展弦比的平直翼之間天壤之別。”常浩南面無表情地回答道：“當然你的課題組可能有涉密課題，如果不方便告訴我的話……”
“公開項目，沒什麼不方便的！”姚夢娜聽着常浩南的意思顯然是對這方面有所瞭解，當即也顧不上什麼學弟不學弟了。
“是大展弦比的平直翼，我們也嘗試過改良杜威-霍奇斯方程，但是結果也不理想。”
“那是很正常的。”常浩南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大展弦比平直翼的氣動彈性不穩定問題，大概率就是顫振問題了，計算流體力學（CFD）/計算結構力學（CSD）耦合法並不適用於這方面的分析。”
幾乎從飛機誕生開始，機翼顫振就成爲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它是結構在空氣動力、彈性恢復力和慣性力相互作用下而形成的一種自激振動。
也就是說，顫振一旦發生，就是一種自身持續且無需外界力作用的運動，並且振動幅度會越來越劇烈，通常在幾個循環內就能對飛機造成不可逆的結構損壞。
這種問題在大展弦比機翼上尤爲明顯。
“這……”姚夢娜紅脣微張看着身邊的常浩南，她想過無數種可能，但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而這樣的錯誤竟然是被一個本科生幾乎不假思索地指出來的。
她的整個世界觀幾乎都被動搖了。
有那麼一瞬間姚夢娜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上沒上過這個大學。
常浩南很快又開口說道：
“大展弦比機翼在結構上可以視爲樑式機翼，所以非定常氣動力可以通過基於亞音速的偶極子格網法進行計算。根據線化理論，非定常線性小擾動速度勢方程的基本解之一就是加速度勢偶極子，因此對於在氣流中做簡諧振動的機翼，可在機翼上面分佈一個加速度勢偶極子Δp/p， 此時在機翼上面的法洗速度幅值必須滿足相應的振動邊界條件，這樣就可以對Δp進行求解，當然這個辦法只適用於線性問題。”
注意到姚夢娜停下的常浩南也止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對方：“聽懂了？”
又是這種語氣……
姚夢娜的呼吸頓時粗重起來。
拳頭都硬了。
但是……
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她最終選擇與自己和解。
“懂了，那既然要用偶極子格網法，是不是用MSC.NASTRAN軟件會更好一點？”
姚夢娜能在博士二年級就深度參與課題組的大項目，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之前只是鑽了牛角尖而已，再說偶極子格網法也不是什麼新理論，現在被點醒之後很快理解了常浩南的意思。
她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找到路子了。
“看來我這個大學還是沒白上……”姚夢娜內心安慰着自己。
然而常浩南的下一句話又給她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上潑了一盆冷水：“默認的MSC.NASTRAN應該也不好用，如果真想做得很好恐怕要用DAMP語言規則修改軟件內部提供的求解序列，進行二次開發才行，但看不到實際問題的話，我應該也沒辦法告訴你什麼更具體的東西了。”
“……”
姚夢娜擡頭看着半空中的一輪明月，雖然此時已經是五月下旬，但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可以用一句歌詞來形容。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天地一片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