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日紅。
晨輝透過厚實的紗簾,散落在印着金絲雙喜字的大紅色牀單上。
二人足足四十五天的婚假來自組織部門的點名特批,所以除非有什麼不解決馬上就會爆炸的事情,否則絕不會有人不開眼地前來打擾。
但或許是因爲昨晚辦正事之前有些着急,在兩扇窗紗交錯之處的最頂端,被留出了一個幾乎微不可查的縫隙。
卻恰好讓一道耀眼的陽光,劃過了常浩南的眼瞼。
這會兒已經快到早上九點,他本來就處半夢半醒的狀態,又被這麼晃了一下,自然是徹底清醒了過來。
“唔……”
睜開雙眼,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師姐那半掩在髮絲中的側顏和耳朵。
儘管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但白色肌膚下仍然透出着些許嫣紅。
常浩南此時正側躺在靠裡一邊,左臂伸出給平躺着的師姐當枕頭。
右臂則藏在被子裡面,輕輕環住對方的腰身。
新婚當天,二人頭一回用這種姿勢睡覺的時候,常浩南尚屬萌新。
結果第二日早晨起牀時,差點以爲自己的左胳膊完全消失了。
後來讓姚夢娜捏了半天,才勉強恢復知覺。
不過幾天功夫下來,常浩南在睡覺這方面的經驗堪稱突飛猛進。
如今已經學會了把手臂放在對方的脖子而不是後腦下面。
這樣雖然還是會有點僵,但至少不影響第二天正常活動。
甚至還可以不知不覺地把手臂給抽出來……
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小心翼翼地發力。
好吧,今天失敗了。
姚夢娜其實醒得更早,只是還有點貪戀枕邊人的懷抱,所以又假寐了一段時間而已。
如今感受到頸下手臂微動,也就沒必要繼續裝睡下去了。
常浩南看到師姐的睫毛動了動,接着緩緩睜開杏眸。
同時從小腹處傳來凝滑如脂的觸感。
還以爲是自己剛纔的動作太大,驚醒了對方。
於是稍稍偏過頭,前額貼住如瀑長髮,湊到耳邊輕聲道:
“要不再睡一會兒?”
姚夢娜本來已經準備撐起身體,但在聽到這幾個字之後,差點又重新軟回牀上。
她比常浩南還大三歲,如今算是久旱逢甘霖,其實要敏感得多。
平時藏得好而已。
儘管沒有直接回答,但一雙如水春眸卻已經瞟向了旁邊的常浩南。
不過旋即意識到,後者的意思應該是說讓她一個人睡。
完全是自己想歪了……
臉色比之前又紅了幾分。
“算了……來日方長。”
姚夢娜輕咬下脣,眼神中帶上了些許怨念,也不知這句話到底是在說給誰。
總之是起牀開始穿衣服了。
“誒,那襯衫是我的……”
常浩南起身的動作稍慢,加上左臂還有點發酸,剛伸出手去,自己的衣服就已經被師姐披在了身上。
“你再拿件新的好了。”
姚夢娜半點沒有重新換回來的打算,只是扣好三顆釦子之後便起身下牀,同時還不忘埋頭到衣領之間,偷摸深吸了一口氣。
順勢把昨晚戰前被扔到地面和飄窗上的兩套睡衣撿起來,精準丟進旁邊的洗衣籃。
她的身高和常浩南幾乎相仿,只是體型方面要苗條不少,穿上男士襯衫之後不僅不顯得拖沓,反而別有一番韻味。
讓仍在牀上坐着的常浩南看得有點兩眼發直。
直到一件同款式的新襯衣落在手裡,纔回過神來。
“你昨晚看新聞的時候,應該是想要聯繫什麼人吧,現在應該已經上班了。”
姚夢娜斜倚在門口,半個身子探到臥室裡面,提醒道。
“嗯,我是要聯繫一下老邢……”
常浩南一邊說話一邊擡起頭。
然後聲音戛然而止。
那件衣服穿在師姐身上本就顯得寬鬆,加上只繫了三個釦子,因此從他的角度,恰好可以沿着領口看進去……
姚夢娜也很快注意到了常浩南的視線,下意識低頭。
然後趕緊轉過身,踩着輕快的步子跑開了。
空氣中只留下細膩的嗓音:
“我去做飯。”
以常浩南如今這個級別,自然是可以安排專人料理這些家務事的。
但新婚燕爾,小夫妻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家裡多個人,哪怕是白天多個人也實在顯得非常奇怪。
所以就連雙方父母,都被安排住到了別處。
而在象徵性的回門之後,更是各自回了老家。
“呼——”
常浩南做了個深呼吸,從師姐身影消失的門口收回視線。
其實在此之前,習慣了孤身一人的他甚至有些恐懼結婚之後兩個人的生活。
但現在看來……
倒是也還不錯。
他嘴角噙着笑意,也開始穿衣服。
……
當天的稍早些時候。
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
刑牧春提着公文包走進辦公室,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之後,便坐到辦公桌後面,打開內網郵箱準備查看今天的工作事項。
常浩南婚假期間,整個高超音速項目的指揮權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這個副總師手裡。
雖說現在正處於驗證彈試射之後、JF14超高速風洞建成之前的空窗期內,並沒有太多要緊事項,但畢竟是幾千人規模的龐大研發團隊,總會有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需要負責人來定奪。
好在他此前就擔任過長征二號F火箭的副總設計師,所以對於這些事務倒也算是得心應手。
短短一個小時過去,幾項緊急,但不算重要的事情便被處理完成。
剩下的事情刑牧春無法自己拍板,需要等過些天項目團隊開會時再做討論。
他又重新檢查了一遍被自己寫在本子上的幾項事情,確定其中沒有既重要又緊急,必須由常浩南做出決策的。
然後靠在椅背上,稍稍鬆了口氣:
“看來暫時不用打擾常院士夫妻倆了……”
實際上,總師因爲各種緣故暫離崗位,需要副總師處理日常事務的情況並不算罕見。
像611所在十號工程後期,更是把大部分實際工作都交給了作爲副手的楊韋來完成。
但一般來說,這種情況都是因爲事假或者病假。
而現在,總師竟然要休婚假……
屬實還是讓刑牧春開了大眼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出去抽顆煙休息一下的時候,桌上的紅色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個京城本地的內線號碼。
但不認識。
刑牧春只好把掏出來的煙盒重新放回口袋,然後拿起電話聽筒:
“我是刑牧春,請問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聲音:
“老邢,是我,常浩南。”
聽到這句話的刑牧春足足愣了有大概兩秒鐘,才試探着開口:
“常……常總?”
他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檯曆,確定今天的日期沒錯。
“您不是應該在休假……”
話到一半就被常浩南打斷了:
“是,不過我突然有個事情,需要你和對外聯絡部門溝通一下。”
刑牧春趕緊歪過頭,把電話聽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騰出手來擰開筆帽:
“您說。”
“昨晚上NASA的發佈會看了吧?”
常浩南也不太想浪費太多時間,所以開門見山:
“我在家裡簡單算了一下,如果按照他們的方案,用直接上升式的方法攔截那顆衛星,那麼一旦末端容錯補償機制的誤差稍大,就可能導致殘骸……或者一部分殘骸無法按計劃墜入大氣層。”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問題還不太大,但又因爲那個時候衛星也處在變軌飛行當中,所以很難估計分裂之後的殘骸會進入什麼軌道……這東西不是小塊的碎片,很可能對其他太空器產生嚴重威脅!”
這段話的信息量實在有點大,讓刑牧春很是消化了一段時間。
最終,他決定放棄糾結對方到底是怎麼在家裡完成的計算,而是直接關注結果:
“但就算真是這樣……我們恐怕也沒辦法阻止他們?”
“阻止當然不可能,但是得把醜話說在前頭,勿謂言之不預也。”
電話那頭的常浩南當即回答道:
“這樣一旦出了問題,我們就可以在輿論上佔據巨大的優勢!”